第5章 (5)
得了沈孟囑咐,更是無意要引人注目。
但要算起來,這位三殿下對他表示的俱是善意,而且他已經嫁作他人夫,對那些未婚的男孩也不會造成什麽威脅,若是得薛寧垂青,人家只會覺得他運氣好,巴結還來不及。
總體而言,薛寧的示好,于他而言是利大于弊,對方要是真的不喜他,依着性子直接說便是,自然會有人樂意替他來找他的麻煩,他甚至都不用髒了手,又何必讓他得到這種好處。
當然也不是沒有壞處的,在薛寧拉着他的手談了好會天之後,回府的路上,沈李氏沒有忍住朝着他哼哼:“我提醒你一句,你別以為三殿下和你多說了兩句話就是真的在對你示好。”
梁珏很是認真地應道:“多謝父親關心,這個我知道分寸。”
沈李氏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他給噎到了。什麽多謝關心啊,他壓根就沒想過要關心他好麽!他只是想諷刺梁珏來着,讓他別把尾巴翹到天上,人家三殿下也不是傻的,等他狐貍尾巴露出來,肯定沒有好下場。
他還想說些什麽來着,結果梁珏已經上了馬車,沈香還站在他身後拽他袖子:“爹,你就別說這些了,不管将來如何,且讓他現在得意着吧,你要是把他得罪了,對咱們也沒有什麽好處。”
沈李氏戳了戳他的腦門:“你年紀小你懂什麽,沈孟的翅膀硬了,心裏頭又只有他自個的爹親,根本就不把我放在心上。我要是不強勢一些,這家裏的東西都要分到沈孟那去了,你還想要有個豐厚的嫁妝,想都不要想!”
沈香很是不以為然:“那你牢牢抓住娘親的心不就得了,本來咱們也沒有給過大姐她們什麽,當然不可能拿什麽好處。總之爹你就忍忍吧。”
沈李氏沒再說話,跟在後頭上了馬車回府。
沈孟回來的時候自然是問了梁珏當場的情況,梁珏頓了一下,到底還是如實把話說了出來。
雖說做過妻夫,但那都是幾年後的事情了,沈孟也從這些舉動裏分析不大出什麽來,只叮囑梁珏:“他若是邀約,你不要獨自一個人前去,要是有什麽亂子出來盡管同我說,不要一個人憋在心裏。”
梁珏不大明白為什麽沈孟對薛寧的事情如此重視,但沈孟的态度并不像對薛寧有意,反而像是在提防對方對他做什麽不好的事情,因此他只是點點頭,把沈孟的要求允諾了下來。
接下來的一個月內,薛寧還送了拜帖到府上邀請了他幾次,大部分時候都是薛寧的好東西送到府上來,但對方也要了走了梁珏身上的一件小玩意,其實那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只是那是沈孟送給他的禮物,她親手雕刻的一枚玉佩。只是曾經的練手之作,他覺得喜歡,沈孟便随手送了給他。
梁珏對沈孟給的東西總是格外愛惜,盡管這枚玉佩的價值并不算高,他也一直當寶貝一般貼身帶着。原本并不想給出去,但薛寧表現得十分喜歡,他也只得忍痛割愛地把東西送出去。
沈孟這些日子正是緊要關頭,她最近手裏的事情決定了她能不能夠順利的升遷,但不管再忙,她基本都會回一次家見一見梁珏,只是別的事情也不能做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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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因為如此,她一時間疏忽了梁珏和薛寧之間的事情。等着事情辦完,升遷的文書下來,京城裏已經有流言傳了出來,說那位三殿下看上了她的夫郎,有奪她所愛的意願。
一時間沈孟猶如五雷轟頂,誰能告訴她,到底發生了什麽?
☆、020
斷袖從來就不是什麽好名聲,未出閣的男子沾上這個,要是家裏頭不能及時把消息壓下去,可能這男人一輩子都尋不到好姻緣。畢竟很少有女人能夠忍受的了自家夫郎心中裝着別的人,而且裝着的還是個男人。
至于梁珏這種已經嫁人了的,那就更加不是什麽好事了。這種糟糕的流言旁人議論議論梁珏也就忍了,但府上都議論,甚至都傳入了沈孟耳朵裏,他就不由得開始惴惴不安起來,生怕自家妻主把流言當成了真,真以為他是那種和人斷袖的人了。
雖然他竭力地阻止流言在府上傳播,梁家的人也在幫他壓下外頭的風言風語,但是這樣的流言還是很快地傳入了沈孟的耳朵裏。
沈孟聽到這個流言的第一反應是荒謬,但聽着那流言裏細節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她不免有些動搖,甚至還認真地回想了一下,是不是上輩子她真的記錯了。其實那位三殿下之所以會想要和她成婚,不是因為看上了她,而是因為看上了她的正君。
也就是所謂的,我得不到你,那我就和你嫁同一個女人,這樣兩個人就永永遠遠的在一起了。至于她後來的死,可能是因為她和梁珏和離,導致兩個人沒有辦法在一起,對方惱羞成怒,還在後頭推了一把。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沈孟的思維便不自覺地偏向亂七八糟的方向,但有更多的細節打破了她這個格外荒謬的想法。
上輩子梁珏處理府上的事情都焦頭爛額,根本就沒有赴會的這一情況,更別提和那位三殿下有什麽接觸。她記得上一世兩個人接觸的時候氣氛可不算融洽。
而且若兩個人是舊相識,不可能連提都沒有提到過一句。真要是為了梁珏才嫁進來,薛寧就不應該在她府上再待下去。畢竟他要真是打着這種念頭,就應該在她與和梁珏和離的時候分開,而不是在梁珏和離之後還嫁給她為夫。
當然,在上一世,她也并不認為對方嫁給自己只是單純因為感情,實際上,她一直認為對方別有所圖,或是出于利益,或者是出于別的考量。
可這輩子這種情況她是着實沒有想過的,梁珏自己是不可能讓這種流言在坊間大肆流傳,旁人也沒有那個膽子敢拿皇帝寵愛的三殿下開這種玩笑。
思來想去,流言只可能是薛寧自己傳出來的,可這樣做對薛寧有什麽好處?
沈孟百思不得其解,最後帶着一肚子疑問回了自己府上。她回去的時候梁珏正忐忑着呢,在吃飯的時候,她就随口那麽一問,結果梁珏慌慌張張的,簡直就像是做賊心虛一般。
這就很是值得深究了,沈孟擱下手裏的筷子,直勾勾地盯着自家夫郎看,似乎是想要從他的眼睛裏看出來一些不大一樣的東西。
梁珏被她看得心裏更加是七上八下了,可他也不敢多說話,畢竟不管他在外頭如何的巧舌如簧,在自個的妻主面前,他卻總是顯得很是笨拙,大腦裏也像是塞了漿糊。他只怕自己一緊張,可能又說錯話,引起誤會,只好等着沈孟先開口,他一個一個地回答問題,說清楚兩個人之間的誤會。
沈孟定了定神,又斟酌了一番語句,到底還是問出了口:“你和薛……三殿下的傳言,到底是怎麽回事?”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浮香錦的雷
先更一些好了,明天努力粗長吧,晚安
☆、021
梁珏和她對視:“如果說我和他真的什麽關系都沒有,你會相信我嗎?”
都說無風不起浪,梁珏自認和那位三殿下之間清清白白,但也禁不住人言可畏。這外頭傳得像模像樣的,細節有,所謂的證人也有,流言漫天飛,若非他自己是當事人,怕也要以為自己真的和那位三殿下有了斷袖的情誼。
沈孟回答道:“只要你說沒有,我自然信你,只是我想知道,怎麽會傳出這樣的流言來?”
梁珏抿了抿唇:“說出來你可能不會相信,但我覺得,這次的流言和那位三殿下脫不了幹系,流言的源頭應當是源自他的府邸。也許是他授意,也許他只是推波助瀾,但這樣的流言能夠在京城這麽快的傳開,要說他是置身事外,這絕無可能。”
沈孟颔首:“這個我知道,那你覺得,他為什麽要這麽做?這麽做對他自己有什麽好處?”
她的記憶裏未曾有過薛寧是個斷袖的傳聞,但她也并不敢完全倚仗自己的記憶,畢竟她和薛寧相處的時間遠遠低于梁珏,對他的了解也并不算很深。
梁珏搖頭:“我也在想,若是他真的心悅我,就不該用這樣的手段毀了我的名譽。這樣的流言傳出來,對他的影響雖然不算大,但總歸是負面的影響。”
與其說是喜歡,不如說對方與他有仇。可他實在是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裏招惹了對方,以至于對方甚至不惜搭上自己也要把他拉下水。
梁珏眼中的茫然無措顯然并非作僞,沈孟的心裏的郁悶之情稍稍舒緩了幾分,又接着引導自家夫郎:“你想想,是不是之前和這位三殿下有見過面,只是你不知道的。”
梁珏嘆了口氣,一臉的苦惱:“我這兩日已經來來回回地想了許多遍,也問過了爹娘和長姐,一直伺候我的下人也問了,但他們都很肯定我未曾見過這位三殿下。”
沈孟遲疑了一下,又問他:“我記得他幼年的時候曾經丢過一次對吧,會不會是在那個時候你和他遇到了,結果不知道的。”
梁珏的面色更是凝重:“這個我也想過,也有問過,但我記憶裏不曾有過這樣的存在,下仆們也未曾說過有瞧見過。”
沈孟長吐了口氣:“那也沒有辦法,目前這種情況,咱們只能把消息先壓下來,至于到底是什麽原因,咱們慢慢來,先看他打算怎麽出手。”
梁珏點頭,依舊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沈孟覺着氣氛壓抑,便想着法子另尋話題,剛好梁珏今兒個換了身她未曾見過的衣服,她随口便說:“你今天的這衣服還蠻好看的,腰間系塊玉佩也很不錯。說起來之前一直看着你系我雕的玉佩,怎麽最近都沒有見你戴着?”
她不提還好,一提,梁珏的臉色就變得十分難看,但面對着沈孟,他又說不出假話來,只能說實話:“先前去三殿下府邸造訪的時候,他說喜歡這個玉佩。我原本是不想給出去的,但他畢竟是皇子……”
剩下的話他沒有說完,但不用說,後面的事情沈孟也能夠猜得到。
她擺了擺手表示不在意:“只是塊練手的玉佩而已,你若是不要,我也一樣扔掉,也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送出去也就送出去了。”
梁珏神色晦暗,雖然家裏也不缺那種價位的東西,可是再怎麽不值錢,這也算是她第一次送給他的東西,意義總歸是不一樣的。
看出他的不舍,沈孟又道:“要問那位把東西拿回來倒也不是不可以,但現在這種情況,你還是少和他接觸的為妙。能不能拿回來另說,即便把玉佩拿回來了,流言越演越烈,指不定冒出什麽有心人說那是定情信物。”
“要是定情信物,那也是我和你的,和他有什麽關系。”
梁珏的嘀咕聲在沈孟的注視下消了音。
沈孟嘆了口氣,又安撫道:“那是你問我要的,不是我主動給的,也不能這麽算。你要是實在喜歡,改日我再給你做一份,等你生日的時候便是。”
梁珏心裏的惆悵勉強被撫平一些,往好的方面想,沈孟精心雕刻的東西總比那作廢了的好,他想想先前佩戴了好些時日的玉佩,雖然還是有些舍不得,但也只能接受現實。
點了點頭,他又和沈孟商量:“玉佩的事情可以不管,那對方要是再到府上邀約,我是推了還是?”
沈孟很果斷地答:“要是他再寄拜帖到府上邀約,你就稱病不出便是。單獨的不去,如果是多人的宴會,你有時間就過去。”
流言已經傳得不大好聽了,梁珏要是再頻繁地和對方往來,豈不是坐實了流言。
梁珏一口應允下來:“好,我也是這麽想的。”
說完這個,他又小心翼翼地問沈孟:“妻主,你不生氣嗎?”
沈孟反問他:“我生什麽氣?
梁珏讷讷道:“自然是為了這次流言的事情。”
沈孟搖頭,真心實意地說:“瘋狗要是咬了你一口,我總不至于去怪你自己不小心被狗咬了吧。既然是無妄之災,咱們就更加該妻夫一心解決問題,怪你做什麽。”
梁珏這個夫郎一向是很能讓她省心的,上一世如此,這一世也沒有太大的變化。如果不是後來有變數,她興許會和對方做一世的妻夫。
當然,要是擱在上一世,這種事情她基本會讓梁珏自己去解決,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和他好商好量的探讨解決的辦法。
糟心的話題沈孟不想再提,看梁珏還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她幹脆直接把夫郎拖到了床上,做到他沒力氣胡思亂想為止。
在次日,梁珏渾身酸痛起不來床的時候,薛寧則把玩着他從梁珏那裏要來的玉佩。這玉佩的料子只能算是一般,雕刻的形狀看起來也十分的随意,但這玉佩的色澤看起來就是被人貼身戴着養了許久。
這玉佩原本是用精巧的同心結系在梁珏的衣擺上頭的,下頭還穿了個小洞,還很是貼心地系了精致的穗子,穿戴起來的時候更有一種飄逸之感。
作為女子的沈孟自然是不會編這種東西,他把這東西要來的時候就把彩繩編織的同心結和穗子全解開了,只留了這麽一枚光禿禿的玉佩在身邊把玩。
底下人瞧見他這副樣子,還以為他又在想那位梁夫郎,端着切成盤的新鮮水果過來的時候,便問他:“梁公子已經好些日子沒有過來了,主子可要下拜帖邀他到府上聊聊天?”
薛寧回到京城來的時候沒有帶多少下人,他這座皇子府裏絕大多數人都是當今聖上一早安排下來的。
薛寧到底是什麽性子,因為時間不夠長的緣故,他們也不可能完全了解清楚。但從哪這些日子觀察到的情況來看,薛寧的性子有些孤僻,甚至都不是很樂意讓外人伺候。
這京城有那麽多的人想着法子要結交他,但得了他青眼的算起來還就是那位梁珏梁夫郎一個。如果真的是按照流言傳的那樣薛寧真的心儀梁珏,那肯定是不會樂意被提醒後者已婚的事實的。
薛寧手裏還握着那枚玉佩,連個眼神都沒有給這下人一個。但話他顯然是聽到了的,只道:“你沒聽說這京城最近的傳聞嗎,還嫌本殿身上糟糕的流言不夠多是嗎?”
那下人被他這話吓壞了,忙跪下來連磕了三個響頭:“奴才不敢,還請饒恕我吧。”
薛寧不輕易罰人,但他的脾氣絕對算不得好,先前有人做了錯事惹了他生氣,結果按照府上規矩被打了三十大板後直接扔到了大街上。男兒家本來就身子骨嬌弱,再加上也沒有什麽人敢救助這被王府懲罰的下仆,那人受着傷發了高燒,最後病怏怏的死在了外頭。
皇宮裏吃人不吐骨頭,沒名分的宮人死了都沒有人知道。皇子府上也沒有太大的區別,他們這些人都是欠的死契,屬于家生子。主子動怒,死個骨頭輕賤的下人也激起不了什麽浪花來。
那人死了後被草席一裹直接扔到亂葬崗,這也就是這幾天的事情,他半點也不敢忘,哪裏敢得罪了這做主子的呢。
薛寧覺得着實無趣得很,軟綿綿地癱在椅子上,擺了擺手讓人退下去:“成了,你下去吧,還真當本殿下是什麽洪水猛獸了。”
那送水果的下人出去了,貼身伺候他将近十年的侍人墨蘭又走了進來。
薛寧一下子直起身來:“怎麽,有消息了沒?”
墨蘭點點頭:“已經查到了。”
“那結果呢?”
對方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答複:“您沒有認錯人,确實是她。”
薛寧的眸子一下子亮了起來,神态有些癫狂,又哭又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等到好不容易緩過勁來,他又問對方:“那梁珏呢,流言出來之後,她對他怎麽樣?”
墨蘭欲言又止:“您真的想聽?”
薛寧捏緊了那枚玉佩,收斂了面上神色,沉聲命令:“講!”
☆、022
做主子的既然發了話,墨蘭也不好藏着掖着不說,反正他再怎麽瞞着,薛寧也遲早會知道的。
“沈大人似乎很愛惜和夫郎的感情,這次的事情對她而言沒有太大的影響,似乎和梁公子關系更好了,至少目前沈家傳來的那些消息是如此。”
墨蘭也稱梁珏為梁公子,不過不是因為覺得薛寧喜歡他,只是因為梁珏是沈孟的夫郎,他沒有必要提醒薛寧梁珏已經嫁沈孟為夫了。
薛寧唇角的弧度微微上揚,嘲諷的表情挂在這張出塵的面孔卻絲毫不顯得突兀:“這消息确定真實嗎?”
墨蘭畢恭畢敬地回答:“前些日子沈府招了幾個下仆,墨菊和墨竹進了沈家的院子,一個伺候沈李氏,一個做了沈侍郎的賬房。”
沈孟雖然沒有分出來住,不過她的東苑的賬卻是和沈家分開的,畢竟她得到的財産裏有一大半都是繼承自親爹的嫁妝,不好和後來的沈李氏攪和在一起讓對方管的。
這世界上就沒有不透風的牆,沈家本來就不算特別治家森嚴,沈孟也未曾分家出去單過,不需要刻意打聽,往沈李氏的院子裏安插兩個機靈人,就能夠把沈孟院子的事情了解個七七八八的。
“她倒是還和以前一樣什麽人都敢信。”薛寧掌心微微出了冷汗,怕手滑,下意識握緊了手裏的玉墜,聲音又沉下來幾分:“我要詳細的內容。”
墨蘭便從袖口掏出一疊信件來,雙手遞給薛寧:“我查的那些東西,還有你想了解的具體的內容不大便于敘述,主子要的東西都在這裏了,主子您慢慢看吧。”
薛寧沒接那信,而是小心的把玉佩放在手邊的桌子上,又拿了柔軟的錦帕把上面沾上的冷汗擦拭幹淨,這才把信件接過來,細細地浏覽了一遍信紙上的內容。
看到越後面,他面上的表情就更是陰鸷,好在這張面孔年輕又貌美,不顯得猙獰可怕,反而多了一種陰郁的美。
墨蘭倒是習慣了他這幅樣子,實際上他最怕的反而是薛寧笑,因為對方笑得越開心,就意味着有人要越倒黴。
等薛寧看完了信,他伸手把信紙接過來,又自然地用被橘油熏過的濕帕子給後者擦了擦手,這才溫聲細語的開口:“梁公子的心思在誰身上,只要眼睛不瞎的都能看出來,這流言當然不會對他有什麽妨礙。”
他頓了頓:“這流言本來就是針對您的,這麽傳下去對您也沒好處,要是讓沈大人真的當了真,就更不好了。”
“都是些跳梁小醜罷了,流言的事情就交由你去處理吧。”
薛寧的手指下意識地扣着椅子的把手,又說:“先前下人問我,要不要再送拜帖請梁珏來府上,我拒絕了。”
墨蘭輕輕地“嗯?”了一聲,示意自己認真聽着對方的話。
薛寧一掃面上的陰霾,兩回晃悠這兩條腿,這種孩子氣的動作讓他添了兩分純真:“就算我去請了,對方也會稱病不來。”
墨蘭附和說:“按常理來說,确實如此,不過您可以多請幾次,他總會過來的。”
薛寧搖頭:“犯不着,我又不是真喜歡他。這樣吧,你下個拜帖,我直接去府上拜訪,若是梁珏不接,給沈李氏就是。”
他身為男子,總不好去拜訪女人,但沈李氏和沈香這種總是沒問題的,對方一心想要和他攀上關系,自然不可能拒絕他伸出的橄榄枝。
墨蘭領了命退了下去,留薛寧一個在房間裏待着,他從盒子裏取出一條有些醜乎乎的穗子,又拿出來另外一條擺在邊上。
另一條精美的模樣把那條還尚未完工的比到了塵埃裏去。精美的那條是先前梁珏拿來系住玉佩的同心結和穗子,模樣醜乎乎的自然是他自己親自編的。
再看了一眼穗子的樣式,薛寧就把舊的那條扔進了邊上的紙簍,那東西既然沒用了,也就沒有必要留下來。
他回京城的時間不算長,也并不愛應酬,多的是時間和這種玩意做鬥争。
薛寧向來被母皇和師傅稱贊聰慧,不管是軍事謀略或者是琴棋書畫,只是在男紅方面他甚是缺少天賦,折騰了幾個時辰,手指都被編制同心結和穗子的繩子摩擦出一道道紅痕。
等到深夜,薛寧才編制好還算滿意的繩結,把那玉佩小心翼翼地挂好,這才心滿意足地閉眼睡覺。
因為很累的緣故,他很快就沉沉睡了過去,這次他又做了那個夢。
夢裏的環境大部分是模糊的,但他能夠感受到自己身處一條很是繁華的大街上,記憶告訴他,那并非居北的京城,而是江南水鄉雲城的銅雀街。
自己似乎是飄在空中,以俯視的角度看着這個世界的一切。
這應當是夏天,天氣很熱,他的視線似乎集中在一個髒兮兮的小男孩身上。按照他的身份,他是不該關注這麽一個小乞兒的。
但不知道為什麽,在夢裏他的視線卻不自覺地投向了那個男孩。對方看上去又渴又餓,臉蛋髒兮兮的,看不出來是不是好看,但那雙眼睛卻很亮,烏黑發亮的眼珠子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個賣包子的,眼神裏流露出強烈想吃的欲望。
做夢是感覺不到疼痛的,但薛寧覺得,那個孩子的身上應該是很痛的,因為他的手上還有腿上有很多的傷口。
他的小時候可不是這樣的,在宮裏的時候,那些宮人們圍着他生怕他受一點的傷。哪怕是他摘花不小心割破了一個小口子,只蹭到一點皮,父君都會心疼得不行。
他要是不小心摔了一跤,那些宮人都會受到責罰。哪裏像這個小孩子,身上那麽多傷口,也沒有人管一下的。
但不過強烈的饑餓感顯然是占勝了痛覺,那個小男孩根本沒有呼痛,也顧不得傷口,只看着那個鋪子。
興許是嫌棄他太礙眼了,又或許是出于同情,包子鋪的掌櫃的給了他兩個破了皮的菜包子,态度很不好地趕他離開:“行了行了,給包子你到邊上的巷子裏去吃。”
那個掌櫃長得肥頭大耳,趕人的語氣也非常糟糕,要是敢這麽對他,這人早就被拖出去打幾十大板了,嚴重點算是冒犯皇威,直接就往死裏打了。
不過小男孩顯然沒有計較這些,掌櫃的語氣雖然不好。但是肯給他包子,而不是直接拿棍棒把他趕走,語氣已經是不錯了。
當然這也是因為他運氣好,客人裏男客比較多。這鋪子開張又沒多久,在這種吉利的日子,總是不好做些不大吉利的事情的。
拿到包子的小男孩開開心心地跑到了一邊的巷子裏,薛寧的視線也随着他的跑動從亮堂的大街跑到了有些昏暗的小巷。
包子雖然破了皮,但是看上去雪白一片,和男孩子黑乎乎又瘦小的手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薛寧記得自己小時候,吃飯的時候一定要先洗三遍手,還是用好聞的花瓣水。
不過這個小乞兒也顧不得什麽髒東西吃了會生病了,狠狠地咬了一口那個冒着熱氣的菜包子,那雙漂亮的眼睛也因為吃到好吃的食物幸福地眯了起來。
但當小乞兒狼吞虎咽一般地吃掉第一個大包子的時候,一個小石子就打在了他的身上。他吃得很專注,也不怕痛,往後退了兩步,接着在第二個菜包上咬了一大口。
不過接下來他就沒那麽幸運了,丢石子的女孩子沖上來奪了他的包子,随手扔在地上,叉着腰哈哈哈地大笑:“吃吃吃,這包子你偷來的吧,要你就知道吃,居然敢不理老娘,不要臉的小偷。”
這女孩子看臉蛋也就十歲左右,但個子很高,人也壯實,力氣瞧着就很大。要遭殃了,薛寧心裏不自覺為那個小乞兒捏了一把汗。
包子被踩成那樣,吃了肯定會鬧肚子,乞兒是沒有錢去買藥的,也不會再把地上的東西撿起來吃。小乞兒卻沒有哭,只是惡狠狠地盯着那個女孩。
後者被他直勾勾的眼睛盯得發毛,反應過來,突然覺得自己被這麽一個比自己小的男乞丐吓到很丢臉,伸手就對着對方的眼睛就是一拳。
不過她的拳頭沒有打出去,反而被狠狠地咬了一口。明明是個髒乎乎的小乞丐,牙齒卻很潔白漂亮。
那小女霸王吃痛,狠狠地把人摔了出去。本來小乞兒就沒有吃飽,自然再沒有什麽抵抗能力,當下被那女霸王踹了兩腳。
做乞兒的本來就不容易,還老是碰上這種欺軟怕硬的地痞流氓,原先他身上那些傷也差不多都是這麽來的。
薛寧的心早就在這些年冷成了鐵,但看到這幅場景,不知道為什麽心裏狠狠地揪痛起來。
都說小孩子可以是最殘忍的惡魔,那個小男孩因為疼痛蜷縮在一起,女霸王卻還是不滿足,又拿起被人丢在巷子裏的木棍往他身上亂打。
小乞兒那麽瘦小,本來就很多的傷口,自然受不了這種密集的暴打。就算有路人路過,也不會有人管這種
一棍,兩棍……七棍,打到第八棍的時候,終于有一個石子彈走了那女霸王手裏的棍子,這個時候小乞兒已經奄奄一息了。
被人打斷,那小霸王還一臉的不忿,擡起頭來一看,竟然是認識的長輩,喊了聲:“小姨婆。”
站在光和影之間的女孩語氣很冷:“別的事情你沒學會,這個你倒是學得溜,你爹就是這麽教你的?”
這個小姨婆雖然只比她大兩歲,但是她在家裏地位完全不一樣,是爹親都要叮囑讨好的存在,那小霸王出了一身汗,小孩子也怕,不知道說什麽,丢下棍子就趕緊跑掉了。
薛寧替小乞兒松了一口氣,又見那幫了忙的女孩子也直接地往外頭走,很顯然她只是來找人的,找到了就打算回去。
這條街上每天都有乞丐凍死冷死,還有很多勤勤懇懇的窮苦人家飯都吃不飽,沒錢看病死了的更多,哪裏有閑心管街上的小乞兒呢。
即便有好心的男兒家路過的,也會顧忌藥費嘆氣走開,這女孩看起來家境不差,但不代表她有這種心腸管閑事。
但她還沒有走多遠,褲腳就被人給拽住了,那小乞兒擡起頭來看着她:“救救我。”
或許是尊嚴刻在骨子裏,即使是這個時候,那小男孩也沒有用求這個字。
薛寧想,這小孩求人的态度這麽不好,髒乎乎的爪子還弄髒了人家的衣服,興許會被甩開又添上一腳。
這個女孩子的面孔一直是模糊的,但當小乞兒擡頭的時候,薛寧也借助他的眼睛看清了對方的臉。
那是個十一二歲的女孩子,容貌清俊,但整個人帶着一股陰郁的氣息,看起來并不像個好心腸的人。
那張臉到現在也沒有什麽變化,至少薛寧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個是沈孟的年少時的樣子。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更
第二更大概要12點
☆、023
接下來的場景是漆黑一片,很顯然小男孩是昏了過去。薛寧也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待了多久,只感覺是過了很久很久,周圍才出現了一點亮光。
小乞兒躺在硬邦邦的一張床上,屋子不大,但是光環境比起先前要好得多。
一般的藥店的房間,不管是看病用的,還是病人休息的地方,或多或少都會擺上一些藥材。但是這個地方不僅沒有藥材,連日常的生活用品都沒有,只有一張桌子一張床。擺設很簡陋,也不像有人常住的地方。
薛寧的視線轉到小乞兒的身上,他仍舊是蜷縮在床上的,破破爛爛的衣服換成了寬松幹淨的衣物。
衣服有點舊,是男人的衣物,很顯然這并不是少年的沈孟自己的衣服。男孩的傷口也被包紮過了,看起來很整齊,一看就是出自有經驗的人之手。
沈孟從外頭走進來,受到幫助的男孩向她道了謝。盡管在男孩僅有的紀念記憶裏,除了那些身份相當的人,別人為他做什麽都是理所應當的。
少女版的沈孟接受了他的謝意,不過态度依舊很是冷淡。
“衣服不是我換的,這院子是我臨時租的,你要是沒地方去,近半年都可以住這裏。”她租的房子不大,地段也不算好,半年也就花了十兩銀子,對她這種家境的人而言,就是少吃一次芙蓉樓的點心。
接下來夢境裏的畫面便飛快地切換着,薛寧就像是看折子戲一般看着這個小小的院子裏的一點一滴。
沈孟不打算驚動什麽亂七八糟的人,也就沒有專門雇一個人來照顧男孩。
而且從第一面到最後,她都沒有用自己的真名,更準确的說,她甚至都沒有告訴男孩自己的名字。在後者說将來會感激的時候,她只說算是替那混賬東西做點補償,畢竟血緣關系在那,那一天風水輪流轉了,念着這份恩情不要牽連到她就是。
她這麽說的時候,實際上也沒有說實話,畢竟她從來不認為路邊一個男乞兒能和她風水輪流轉。
至于補償就更談不上,她和那個混賬東西感情一點也不算好,大概就是對方死了也無動于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