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相愛相殺·葉湑〔完〕

君匪和許眠分道揚镳後匆忙趕往掌門大殿,她此刻心急如焚,隐約察覺到系統給的劍術有問題,自門派大比後,她就像變了一個人。

清冷,決絕,心如止水。

君匪猛地停下腳步,腦海裏一團混亂,系統仿佛死了般久久沒有回應,她控制不住地焦灼,腰間的短劍産生共鳴般輕輕顫栗,她伸出手欲壓制住想要出鞘的劍,動作卻慢慢變得僵硬。

額頭上的冷汗順着鬓角而下,君匪擡起腳拼命想往回轉,身體卻不受掌控地繼續向前,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嚣着向前,向前。

苦苦掙紮的每一秒都是煎熬,君匪只覺全身的血液都燙了起來,瞬間把她的清醒灼燒得一幹二淨,她痛苦地阖上眸子,眼前大片大片觸目驚心的血紅迅速蔓延,像是無情吞噬一切的火光。

手中劍徐徐散發出詭異的黑氣,劍身上的青銅鏽跡還泛着森冷的寒光,君匪慢慢擡起眼睑,放大的瞳孔裏一閃而逝刺目的猩紅。

她歸劍入鞘,一步一步踏在通往掌門大殿的青石長階上。

高臺之上,靜坐的白衣男子眸光忽亮,他站起身來,哪怕是盡可能地壓抑,微皺的衣擺還是洩露了他的慌亂。

“阿湑,別急。”一旁的老者輕笑着,他把呈放玉冠的金絲楠木盤遞到男子手中,遠遠望了一眼未來的徒媳,滿意地離開了。

遠處,漫山的桃花開到荼靡,葉湑望着一點一點靠近的女子,突然覺得,世間的山水也不過爾爾。

他唇角輕揚,悄然綻放出在心中練習了千百遍的燦爛笑容,卻見女子眸光微閃,她輕輕側身,扣在劍柄上的手指死死蜷縮着。

“殺了他,殺了他......”尖銳刺耳的聲音在腦海裏一遍又一遍回蕩,君匪緊握着掌心,幾欲摳出血來。

“破情絕愛,爾自逍遙!”那聲音仍不罷休,她瞳孔的顏色突然在紅黑之間變換,快到幾乎察覺不出。“系統!你出來!”君匪不受控制地提起劍,拼命地在心底呼喚,意識卻在此刻全然渙散。

“咣當......”

金絲楠木托盤轟然墜地,精致的玉冠摔得粉碎,葉湑想撿回來,卻驚覺一動也動不了,他緩緩收回想攬女子入懷的手,麻木地握上了胸前滴血的短劍。

“君匪,不要......”他隐忍着痛楚輕喚,誅心的劍卻仍未停下,狠狠劃破男子的手,剔出白骨,又深入心口半分,鮮血從劍身迅速向周圍暈開,他胸前雪白的衣衫被染紅,觸目驚心。

君匪的眸卻比這還要猩紅,她望着劍上的青銅鏽一點點褪盡,不知厭足地向前抵進......剜心的痛入骨噬髓,葉湑的眸底一片蒼涼,他松開皮肉翻卷的掌心,艱難地取出袖中玉笛,橫在失血的唇邊輕輕吹響。

熟悉的曲調有氣無力地嗚咽着,女子手上的力道不自知地減輕,她的目光變得迷茫而專注,一眨不眨地盯着染滿血跡的玉笛。

“砰......”重物墜地的響聲蓋住了那一點點笛音,君匪怔愣地望着倒下去的葉湑,後知後覺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她突然扔掉了飲盡鮮血後清洌得發亮的短劍,跪在地上不可置信地連連搖頭,那雙緊閉的眼眸裏,流出的血淚把巴掌大的臉染得面目全非。

直到這刻,被劍氣阻絕的衆人才能靠近那雙在血泊之中的人影,醫峰掌峰的老者及時穩住場面,不敢再耽誤分毫,竭盡所能施救愛徒。月上稍頭,掌門殿內來來回回端出一盆接一盆血水,玄機門此刻混亂不堪,只剩兩處安穩如初,一處是許眠閉關的洞穴,另一處是距此不遠的暗室。

暗室中,君匪悠悠轉醒,手上,腳上全被手臂粗的鐵鏈鎖住,她打量着周圍陰暗潮濕的環境,一頭霧水,只好再次嘗試聯絡系統。這次,冰冷的機械音适時響起:【宿主,葉湑的好感度已到99%,我提醒了,只是你被心魔困擾沒有聽見。】

【之前...為什麽不出聲?】君匪聽言,冷冷質問。

【你入魔太深,我無能為力,修仙界的無情道本就如此,若做不到破情絕愛,就會毀于一旦。】系統認真地解釋道。

【呵……你要的東西是九花寒玉草,對吧。】君匪艱難地起身,倚靠在牆角問道。

【沒錯,它的靈氣能淬練你手中的短劍,脫胎換骨之後的虛彌劍能從這個世界帶走。】對我對你,都有莫大的裨益,君匪閉上眼沒有再回應,空氣中似乎有不同尋常的甜味兒,她渾渾噩噩地陷入夢鄉,失去知覺。

殊不知,玄機門外,已有翻天覆地的變化......兩國邊界烽火漫天,飛箭流矢,硝煙一觸即發。不過短短幾日,守衛大楚皇城的三處要塞,函谷關,雁回嶺,邕天城,一一被攻城略地。

大楚士氣一派低靡,而領兵的主将早在收到從玄機門傳來的一封加急信函後,就快馬加鞭,不眠不休地朝祈國皇城趕去。影七落腳客棧後,換去了風塵仆仆的外衣,一番僞裝後潛入了皇宮。

鳳鸾殿內,依舊是陰冷潮濕的環境,君匪卻連擡起手上鐵鎖的力氣都沒有了......“如何,手筋腳筋盡斷的滋味,如何?”

女子脫下正紅宮裝,舀起木桶裏的鹽水,從頭到尾把君匪澆了個遍,她捏起對方蒼白的臉頰狠狠道:“我告訴你,阿湑若有事,你會生不如死。”

“你是...葉槿。”君匪眯着眼睛,有氣無力地喊道,時過境遷,她到底沒能躲過原主的結局。

“是我,時間也差不多了。”葉槿惡嫌地擦了擦手,向暗處吩咐道:“來人,解了鐐铐,把她丢進鬥獸場。”

“是。”黑衣人尖細着嗓子應道,恰在這時,密室外傳來她心腹婢女的暗號,葉槿眸色一緊,連外裳都未來得及穿上就朝外走,匆匆提醒道:“莫公公,摒退所有閑雜人等,本宮要鬥獸場內連一只蒼蠅都飛不進去。”

“奴才遵命。”莫公公扔下君匪,陰陽怪氣道:“哼,老身一會再來收拾你。”他匆忙離去,緊鑼密鼓地開始增設鬥獸場外的把守,毫不吝惜地一重接一重。與此同時,影七趁兵力調離,悄無聲息地潛入密室,只一眼就眸底通紅,“公主,屬下來遲。”

“你過來,扶我起身。”君匪望着被邊關風沙磨砺得沉穩堅毅的少年勉力一笑,影七轉過頭胡亂地抹了把臉,走上前,小心翼翼撐起輕若羽毛的女子。

“答應我一件事,好嗎?”君匪費力地取出懷中早已寫好的血書。

“好,你說...我什麽都答應。”少年接過刺目的布帛,曬得黝黑的臉上沖刷出兩道淚痕。

“保住...大楚。”君匪痛苦地擠出這輕若鴻毛,卻又重如泰山的四字,她用盡全部的力氣握緊影七的手,以此告訴少年沒有退讓的餘地。

“好,我先帶你走。”少年試探地想要抱起君匪,卻被她冷喝制止:“影七,這是命令。”

“走,立刻,馬上!”她背過身,語氣不容置噱,影七的唇幾欲咬破,門外腳步聲越來越近,他艱難轉身,眼淚卻再也止不住。

走不了的......彼此心知肚明,他帶着她,出不了這戒備森嚴的皇宮。君匪閉上眼,任由走來的莫公公拖拽着擺弄,心緒卻早已飄遠。

鬥獸場內,餓足幾日的兇獸聚在一處,齊齊盯着上方兩眼放光,露出獠牙的血盆大嘴裏源源不斷地滲出口水。

它們觊觎的不是別的,正是被綁住雙手吊在粗壯樹杈上的君匪,百年的大樹高聳入雲,伸至場中的粗壯枝幹輕而易舉地挂着兇獸們垂涎的“食物”。

平日裏恐懼的嚎叫聲就在腳底下十米之內響起,君匪的心卻異常平靜,反正她也活不長了,怎麽死就顯得不那麽重要了,就是被斷掉手筋處系着的麻繩弄得有些癢,不疼。

那麻繩出乎意料的結實,一圈圈鎖着繞過枝幹,最後緊緊綁在凹凸不平的大樹主幹上。君匪微眯着眸子,她現在很安全,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繩子末端被人點燃了。

周圍很靜,靜得能聽見風吹落葉的聲音,依稀還有越來越近的急促呼吸聲,她睜大眼睛望向遠處圍欄護住的長長過道,有些懵。

葉槿的身影從餘光中一點點現出來,随之是架在她脖子上那柄熟悉的短劍,虛彌劍,最後......是那張蒼白勝雪的清隽容顏。

幾日不見,命懸一線的男子瘦了,身上純白的弟子服被風鼓起,吹得有些獵獵作響,整個人伶仃得仿佛下一秒就要随風而逝,他望向快要燒到君匪的麻繩,古井無波的眸微動,握在手中的劍卻一刻也不敢放松:“葉槿,放了她。”

“哈哈,她可是要殺你,我不過是斷她手筋腳筋,這點程度......”

“閉嘴,你怎麽敢!她就是真要了我的性命,也容不得你傷她一分一毫。”他猛地劃破葉槿頸間的血管,漠然重申道:“放了她。”

“哈哈哈......你殺了我吧,反正黃泉路上有她相陪,哈哈。”女子捂着流血不止的脖子,神色突然變得猙獰,發了瘋似地大笑。

“葉槿,最後一遍,讓你的人救她下來。”葉湑緩緩收回短劍,目光釋然,語氣竟是前所未有的心平氣和。

“葉湑,你看,你救不了她的。”葉槿陡然止住笑容,望着還差一點就要燒盡的繩子冰冷宣判。

“是,我救不了。”葉湑逆着光,眸底的神色晦暗不明,突然間,他提起短劍飛身而下,整個人身形不穩地摔入鬥獸場中。

頓時,葉槿狠狠跌坐在地,面如死灰......是她親口吩咐,未等她出去,無論發生什麽動靜,外面的暗衛都不許進來,她一開始就斷了君匪的後路,卻沒料到葉湑會為她做到如此。

葉槿緊緊握着圍欄,身體發顫,卻沒有勇氣邁出去半步。她想,自己對葉湑的愛,在這一刻顯得那樣卑劣和不值一提。

此刻,橫挑而出的樹杈上,君匪拼命地轉動着傷痕累累的手腕,她望着場中提劍厮殺的葉湑,頭一次覺得手腕上的繩子燒得太慢了。

情形越來越兇險,君匪咬咬牙,狠狠扭斷手腕關節,讓自己猛地掉落下去,卻沒有想象中被撕得四分五裂的痛楚,她嗅着熟悉的清寒梅香,心滿意足地摟緊了葉湑的腰。

“別怕。”他提着劍和殘餘一半之多的兇獸對峙,這些猛獸似通人性,被男子視死如歸的氣勢震懾,暫時遠遠觀望,警惕地伺機而動。

葉湑半點不敢松懈,他大病初愈,這番已經精疲力竭。唯一所想就是多殺一頭,懷中女子多一線生機,若實在無法保全,他就擋在她前面,唯願能夠滿足這些兇獸的胃口。

“葉湑......”君匪突然喚道,她聽着系統的提示音,輕聲問道:“你是不是喜歡我?”

“是。”葉湑下意識把她摟得更緊……“喜歡你,想要你,只能是你。”他哽咽着,似察覺到君匪已瀕臨彌留之際,那雙多年來至多通紅過的雙眼濡濕一片。手中劍驀地被他放下,通透空寂的眸中再無絲毫留戀。

這劍,既是為她而執,也只能為她舍棄得如此幹脆。

葉湑笑着取下彼此的發帶,如醉酒那日熟練地挽結,他捂着胸前再次崩裂的傷口,輕聲問道:“君匪,你何時喜歡我的?”

“這一刻......”你跳下來的這一刻。

“那就好。”他扣緊發帶鎖住彼此,閉上眼,任由兇獸逼近。

所幸,這樣一劍誅心的痛,初見那日我未曾施加在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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