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立地成魔·君沅
君沅是一顆黑心蘋果,從一開始都是,這樣的自己,他并不覺得有什麽,除了在一個人面前,自卑到只能用欺負來證明自己的存在。
而那個人,此刻冰冷地躺在他的臂彎裏,安靜得讓人絕望。
玄都山的峰頂,最接近星辰的地方,傳來嗚咽的笛聲,如泣如訴,仿佛下一秒,相依偎的一雙紅色身影就會從懸崖躍下。
懸崖前的青石板上,君沅放下手中染血的玉笛,恍惚之間,他又憶起曾與懷中女子一起看星辰的那個夜晚。
“願此間,山有木兮卿有意,昨夜星辰恰似你。”他貼着君匪染血的臉頰,輕聲呢喃。
你聽見了嗎?我藏了七年的秘密,還未來得及告訴你,君沅輕笑道:“一會兒再見到你,我一定親口告訴你。”
他傾身向前,懸崖邊落石無聲,背後卻傳來一道輕喝,“君沅,放手。”
“為什麽...”
“為什麽你們每個人都要提醒我,我不能和君匪在一起。”
君沅回過頭,淺色的眸子空洞地望向許眠:“我只想把秘密藏起來,我只想留在她身邊。”
“我知道,”許眠深吸一口氣,望着三千墨發盡成雪的少年安撫道:“君沅,你聽我說,小徒弟生而體質特殊,也許還有救。”
少年的眸霎時一亮,卻仍不願放手,“如何救?”
“求你...告訴我。”
許眠嘆息一聲,他前腳閉關,後腳就發生這樣的狀況。事到如今,靠着合歡鎖也許能得一線生機:“君沅,以你性命,換她性命,你可願意?”
“換。”
紅衣白發的少年漾起莞爾的笑容:“立刻,就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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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聽好了...”許眠從他懷中接過君匪,頓了頓,一字一句極其認真:“若用此法,你不會立刻消亡,只會随着記憶消失,一天天變老。”
那意味着——你會成為,記憶盡頭就是死亡的怪物。
而君匪,仍舊年輕。
你們之間,隔着無盡的時間長河,生死永不相見。
“好。”
君沅最後描摹了一遍君匪的輪廓,閉上眼,“我願意。”
*******
【宿主,你醒了?】
【......君沅已經離開了。】
【界面出了些問題,暫時......】
“不要說了。”
君匪還有什麽不明白,她至于弱到徐業一劍刺來,連躲的餘地都沒有嗎?那時,她全身發麻,不用想,系統脫不了幹系,它家主子也脫不了幹系。
“不管你們什麽目的,也不管我生前的記憶如何,下不為例。”君匪推開殿門,她只想找到君沅。
【宿主,你要去哪?】
玄都山腳下,角落裏那家糖葫蘆小店。
“姑娘,你來晚了。”店家老爺爺輕嘆着搖頭,君沅青絲盡白的模樣連他這個看慣離別的人都不由為之動容。
“晚了嗎?”君匪低聲道,此去經年,她知道,君沅若是不想讓她找到,就真的遙遙無期。
“唉...有樣東西,老頭兒不知當給不當給?”店家坐下,連飲了三盞茶,才道:“那小子很早以前的一本劄記,應該是寫給你的。”
“麻煩您,給我看看。”君匪勉強漾起一個笑容。
“罷了,罷了。”
泛黃的封面,大約有七年之久,君匪的手指從《小胖劄記》四個字劃過,掀開看,君沅眉清目秀的小字輕易就撩動心弦。
第一年,傻乎乎的。
第二年,傻乎乎的。
第三年,傻乎乎的,好像有那麽點兒可愛。
第四年,她似乎對我不錯。
第五年,她對我挺好的。
第六年,她是真的對我好,和喜歡我這副皮囊的人不一樣。
第七年,她說喜歡我...
君匪的心疼了一下,從第七年開始,從她到來正好表白那天開始,君沅的記錄...越來越多。
——我今日欺負她了,我不能讓她喜歡我,可我也不想她忘記我。她是...這些年來,唯一的朋友。
——小胖好像變了,變得讓我感覺似曾相識。
——她嫌棄我?
——被她捉弄,可是為什麽,我越來越移不開視線。
——小胖子瘦了,我不是應該替她高興嗎?怎會有害怕失去的不安感。
——失眠!
我可能,動心了。
——遲到的邀請,終于說出口。
山腳下的集市我去了無數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就差...一個你了。
——第一次,這樣讨厭肮髒的自己,我再也不要把她弄丢了。
偷偷藏在樹後,想多看你一眼。
——她今日,穿上了我提議的水綠色外裳,很漂亮。
因為...多一顆糖果,能多聽她說一聲想我。
——暗衛告知當年仇人的下落,沒有想象中的高興。
也許...我心有了牽挂。
——她邀我看星辰,一米之外,我靜靜守了一夜。
腦海裏,全是...願此間,山有木兮卿有意,昨夜星辰恰似你。
——我要下山,卻不想告訴她是為複仇。我的過去,只能由我親口告訴她...如果我能活着回來的話。
——殺謝家家主,我原以為會同歸于盡,是她的佩劍緊要關頭護了我,多年的仇恨煙消雲散,我突然不想活了。
說到底,我這顆黑心蘋果,早該腐爛發黴。
——是她救了我,從身體到靈魂。
在雨中,她把我擁入懷中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重生了。
為她而生。
——好景不長,掌門...亦是師傅,提出了娶阿箬。
阿箬是個好女孩,單純善良,可我不喜歡她。
——徐業按耐不住了,以她相逼,各有所愛,我們一拍即合。
方法卑劣些,有效即可。
——我瞞着她,不想她擔心。她酒量一向很好,動了點手腳才灌醉她。
可總覺得,她故意的,就像故意把虛彌劍給我一樣。
——掌門殿內,隔着重重賓客,我多想沖出去,抱住她。
可我到底忍住了。
以後,以後你每一次難過,我都會留在你身邊。
——小店裏,她一眼就認出了我,帶着人|皮面具的我,天知道,面具下我的臉有多紅。
——我很知足,只要能讓我留在她身邊,哪怕是靠着所有的人幫助,留在她身邊,就好。
——因為她,我學會了感激。
感激師祖許眠的合歡鎖,感激掌門夫婦的默許,感激徐業。
——我們之間,可能出了點...小問題,蘭家後人這四個字像一道晴天霹靂,她不知道,我的視線永遠停在她身上,一點點變化都會察覺。
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
——秘密,能守一日便是一日,我只要,和她在一起。
——娶她。
哪怕傾盡所有,還是覺得不夠,想留在她身邊,共度餘生。
“啪噠...”
滾燙的熱淚暈開了一筆一劃極其認真的墨字。
君匪合上手劄,腦海卻如何也揮之不去少年的音容笑貌。
君沅,說好了共度餘生,說好了留在我身邊,為什麽騙我?
“君匪,他沒有騙你。”
“什麽?”
君匪擡起頭,忍回眼淚,偏頭望向遠遠走來的青衫男子,“許師兄,你說什麽?”
“小師弟,君沅他從未騙過你,他離開,是因為不知道哪一天就會消亡,而他絕不可能,讓你看着他先走。”許眠拍了拍君匪的肩,如許多許多年前,還在玄機門那樣。
“許師兄,我要去找他。”君匪哽咽着起身,提起佩劍就往外走。
“小師弟!”許眠嘆息道:“回來,我陪你一起等。”
“是啊,姑娘,老頭兒也陪你一起等。”店家提着火爐從內堂走出來,笑道:“老頭兒我等了幾十年,正好缺個接班人。”
你喜歡糖葫蘆,便來學,也許學會的那一天,等的人就會從遠方回來了。
*****
自那日起,君匪就像變了個人,笑意盈盈地學着做糖葫蘆,學着做任何以前未做過的事。
用忙碌,填補一切想那個少年的時間,一天一天過得很快,除了...偶爾她會幾近瘋狂地不眠不休。
店家再清楚不過這種感覺,君匪和一開始的他,何嘗不是一樣,他等了這麽多年,等得兩鬓斑白,等得不知過了多少春秋。
那點希望,早就被等待消磨殆盡,而繼續,是因為...日複一日的自我欺騙,騙自己會回來的,終有一日會回來的。
店家苦笑着搖搖頭,望向君匪忙碌的背影......希望,不過是給她一個活下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