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郊外的度假莊園最近才建好, 占地約有三百公頃,洛可可和鮮花主題。

客人住的房間是很像小城堡的高樓, 堆砌繁瑣, 設計華麗。白色的外牆有漂亮的紋理,雕刻着精細幾何圖案。典雅又壯觀。

剛進大門,撲面而來一股香氣襲人。往裏走兩步, 面前是整片深紫色的花海。穎長秀麗,低矮緊湊着, 紫藍紅裏隐約夾雜着綠意, 爛漫至極的美。

季若雲被這一片深紫色驚豔住了, 愣愣地道:“這些都是薰衣草嗎?”

戈秦文順手摘了一株,笑吟吟地遞給她道:“對啊,不然是什麽。”

“不是說南方氣候濕熱,不能種薰衣草嗎?”

“這…這問題太難了,下一個。”

季若雲繼續往前走,笑着說道:“你真的要跟我一起打工?”

“當然了,”她點點頭, 說道:“勞動最光榮。”

暑假第一天。季若雲坐了兩小時公交, 趕來了莊園。她跟戈秦文一起來打工, 戈秦文被管理人員分到了前臺, 季若雲則跟着一位後勤經理,學怎麽樣管理物料。

五六平米的倉庫, 整齊堆着搭理花草用的消耗品。她拿着打印出來的資料,主要就是看物品數量有沒有差錯, 是不是在保質期內,還有報上需要補充的物料品名和數量。

這麽小一個倉庫,後勤的經理卻給了她三天時間來完成任務,跟來玩的一樣。傻子都明白,這裏根本不怎麽缺人,季若雲就是傳說中的“關系戶”,接的是混吃等死的閑差。

才大半個上午的時間,她已經把半個倉庫的東西核對整理好了。

“我靠,”戈秦文在黑暗的倉庫裏找到她的時候,季若雲正坐在一堆肥料中間寫字。她不禁罵了一句,說道:“那姓王的,讓你幹這種髒活累活?”

季若雲把寫好的紙塞在口袋裏,很輕松地擡起了大袋肥料,塞回架子上。“哪裏就是髒活累活了。”

“倉庫不都是男人管的。”戈秦文靠在門框上,嘟哝道:“有毛病,非要把我們倆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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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若雲拍了拍手上的灰,笑道:“前臺本來就不缺人,總不能擺兩個吉祥物吧。”

戈秦文眨了眨眼睛,忽然說道:“有個地方很好玩的!跟我來。”

“我還沒整理好……”

她話都沒說完,就被戈秦文拉着手臂走了出去,“急什麽,急什麽。回來再慢慢理啊。”

出了偏樓,季若雲被她帶着左拐右拐,進了白色小樓的地下一層。

整個地下室都鋪着厚而柔軟的暗紅地毯,外面是亮堂堂的白日,遮光窗簾全都拉下。只有吊燈光彩奪目,光線昏暗而暧昧。映着古棕色的大吧臺,一壁櫃的洋酒瓶身微微反光。

竟然是一間地下酒吧。

只有她們兩人在,季若雲問道:“來這兒幹什麽?”

“來給你露一手啊。”戈秦文轉身進了吧臺,随手就從玻璃櫃裏拿了幾瓶酒。旁邊還有調酒用的各種東西,顯然是要做一杯酒喝。

季若雲忙攔着她,說道:“喝什麽酒,還要回去幹活呢。”

“開都開了,喝完再走啊。”

她調酒的動作很好看,把幾種酒倒進高腳杯,還混合出了不同層次的漸變顏色。然後喜滋滋地往前一推,說道:“嘗嘗看,本人親手調的。”

季若雲推了推遠,苦口婆心地道:“小孩子多喝酒會變笨的。”

“……”

戈秦文無語了下,給自己也倒了一杯,說道:“不喝完不許回去。”

見她還多倒了杯放在吧臺邊上,季若雲問道:“還有人要來?”

戈秦文稍微嗯了一下,看了門口一眼,心道人怎麽沒有來。于是,趕緊轉移話題道:“你嘗嘗吧,好不好喝?少喝一點,還挺烈的。”

季若雲無奈地拿起杯子,嘗了一口。冰塊和果汁蓋住了大半酒精的辣,入口清涼爽口,就跟加了薄荷的果汁飲料一樣。不由多喝了兩口。

背後有很輕的開門聲,她轉過臉看。

來人身形颀長,黑衣黑褲,腳步不快不慢。走到近前,吧臺的光映清晰了他的眉目,眼睛微挑,深棕色的瞳孔滿是笑意,說着很平常地一句話:“好久不見了,季若雲。”

“……”

季若雲扭頭瞪着戈秦文。

戈秦文端着自己的杯子幹笑,仰頭喝完了酒,說道:“我去幹活了,你們慢慢玩吧。”就這樣,腳步匆匆地走了。還幫他們帶上了門。

他一眼就看見桌上的是酒,微皺了皺眉,說道:“小朋友喝酒不好。”

季若雲小朋友毫無自知,她端着酒抿了一口,點點頭道:“對啊,小朋友多喝會變笨的。”

“……”

見吧臺旁邊還擺了杯,他問道:“是給我的?”

季若雲點點頭。

他眼睛一掃,看見開了的幾瓶酒,中間擺着的是大瓶伏特加。輕抿了一口杯中酒,立刻嘗了出來,當基酒的真的是高度數的伏特加。不由對季若雲道:“少一喝點,這不是飲料。”

她嗯了一聲,把手裏的杯子放下了。

這時,高腳杯裏也只剩一小層酒了。

周輔陽不着痕跡地,把她的酒杯放遠了一點。看着她臉頰蔓延上紅暈,水汪汪的眼睛,知道她有點醉了。擡起手背貼着她的臉頰,說道:“困不困?去睡一會兒吧。”

“沒事的,我不是小孩子了,能喝酒的。”

季若雲喝醉之後,比平常開朗且豪邁很多,揚唇傻笑了下:“你怎麽來了,一個人來的嗎?”問完,沒等他回答,她伸手撈酒杯,又喝了一口。

他沒有來得及攔她。

可她的酒杯已經被周輔陽放遠了,拿到手裏的,是他剛剛放下的那個。

偏偏她還微轉了杯口,恰好對着他喝的位置喝。

明明沒做什麽,還是覺得自己好像占了她便宜。他喉結微動。

看着她白嫩的手指拿着高腳杯,臉上還在傻兮兮地笑,稚氣又可愛。身上少年老成的冷靜穩重,消失了個幹淨。臉頰紅彤彤的,那雙黑白分明的眼,清澈又好奇,還在直勾勾地盯着他。

季若雲扯着他的衣服下擺,把他拉了過來。

她的手摸了摸他的臉,歪頭笑問:“周輔陽,你怎麽長那麽好看?”

“……”

周輔陽眼角微彎,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他微側了側臉,抓住了蹂/躏他臉的小手,半扶半抱着把她從椅子上拖起來,說道:“該去睡覺了。”

季若雲被他扶着走,一臉平靜地道:“不要睡覺。現在還早,我要回去幹活呢。”

“睡一會兒先,不然不舒服的,聽話。”

“為什麽要聽你話。”語氣有點嬌嬌的無理取鬧。

周輔陽被她逗樂,只能低哄她:“因為你是小乖乖。”

走出了地下室。被風一吹,她也有點清醒了。

頗為不好意思地道:“我自己能走。”

初夏的陽光很盛,空中還飄着淡淡的薰衣草香。

周輔陽正欲說什麽,一個身穿西裝的中年男人急急地跑了過來,說道:“季若雲,你快回家吧!”

這中年男子姓王,是安排莊園一切運行的管理者。

他語氣有點不太對勁。季若雲心中莫名其妙抽痛一下,一種極心慌的情緒蔓延,她忙道:“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剛剛接到電話,你媽媽出了很嚴重的車禍,怕是……”他話說了一半,但誰都知道後一半是什麽意思,“你先快點去醫院,見一面吧。”

晴天霹靂。

季若雲腦子空白,有陣陣虛無的荒謬感,一時臉上的表情都沒有變。她抿了抿唇,轉頭看了眼周輔陽,仿佛在問,他說了什麽?

“王叔,借一下車,直接送我們去醫院吧。”

……

等她回過神來,已經在醫院裏了。

四面的牆壁,光滑的地磚都是肅然的白色。只有門上急救的紅燈很刺眼,季若雲看着看着,兩行眼淚就落了下來。心慌,心慌得呼吸都很艱難。

耳邊,聽着醫護人員匆匆地交代:“渾身多處骨折,眼角/膜脫落,脾髒破裂大出血,很危險……”

“是在斑馬線上被車撞了……”

戈秦文站在她身邊,眼裏都是擔憂,低柔着道:“雲雲,你坐一會兒吧。”

季若雲沒有理她。

勸了一會兒,都像根本沒有聽見的樣子。

是周輔陽把她按在座位上的。他在她耳邊說道:“先坐會兒,等你媽媽出來了,你還要去照顧呢。你奶奶他們也通知到了,正在趕過來。”

季若雲點了點頭,臉上還是沒有表情。

目光盯着門,手腳冰涼。

戈秦文心疼地看了她一眼,跟周輔陽道:“雲雲還沒吃飯呢。我去把飯買來,你要吃什麽嗎?”

周輔陽輕搖了搖頭。

她離開沒一會兒,急救室的門就打開了。

季若雲立刻站了起來,她緊盯着醫生,張口一下沒說出話來。醫護人員一身白衣,沾惹上了不少猩紅的血,他摘下口罩,對着他們說道:“很遺憾,沒能搶救回來。”

“……”

空氣凝固了。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醫生在問家屬在哪裏。

季若雲含着淚,顫抖着唇,啞聲說道:“我就是家屬。”她攥着拳頭,渾身都有點發抖。

他一看她就沒有成年,不禁嘆了口氣,眼露憐憫,說道:“小朋友,我們要你監護人的簽字。你爸爸呢?”

周輔陽替她說道:“她家人馬上就來了。”

季若雲猛然從他身後往前,一下鑽進了急救室裏。

她掀開了床上蓋着的白布,眼前鮮血淋漓的人,緊緊地閉着眼睛,臉上都全是小口子。辛勞一生的臉,看上去很蒼老。

躺着的确實就是,她的媽媽。

她鮮血淋漓的媽媽。

“啊!”季若雲不甘地嘶吼了一聲,撲到季媽身上,眼淚撲簌簌地落下。哭得聲音很輕,但有一種肝腸寸斷。她手緊緊攥成拳,哭得臉漲紅,帶着無可奈何地絕望和痛。

周輔陽站在她的身後,默默地看着她哭。

季若雲蹲在地上哭了一會兒。感覺頭有點暈,不由往後倒了一下。

身後的周輔陽忙抱住了她。

她哭得太急,收住之後打了個嗝。就慢慢地不哭出聲了。

擡起袖子在臉上抹了一把,但更多的眼淚湧出,她又抹了用力地抹了一把。就這兩下,臉就蹭紅了。

周輔陽握住了她的手臂,攔着她這種報複自己的恨。

他從正面抱着她,低低說道:“哭一場,哭吧。”

擁進懷裏的是,軟玉溫香,肩很薄腰也很細,個子也只到他的肩膀高。他的臂膀環住她的腰,她的臉埋在他胸口。大概是哭累了,也傷心到了極點,就只無聲無息地流淚。

這麽小的人,抱着就跟輕飄飄的稻草一樣。她肩上卻要受着泰山的重。

而他無能為力。

這種感覺真的很差。

周輔陽的臉色很難看,眼底是一片無可奈何的心疼。

他微低頭,下巴靠在她的發頂,頭摸了摸她的發頂,什麽話也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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