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狐萌萌本意抗拒,還是承了着一下,聽罷點點頭,她不知柳少欽苦笑裏幾分是苦幾分是甜,只知道他心裏不好受,便仍由他揉着自己的頭發。狐萌萌聽了柳少欽的話,心就像開了個空洞,冷風不停往裏灌,似是着料峭春風帶着高山尖上放風雪誇過山林而來,繞過柱梁椽檩只為穿透其中,風雪卻不曾堆積,在胸頭化到血液裏。怕是對柳少欽而言,亦是這東風惡。

狐萌萌進屋去清點食材,天行閣辦事果然一絲不茍,清單上是多少,便有了多少,一分一厘都在計較。狐萌萌不由心裏一緊,那天行閣的閣主到底是多嚴苛,連買食材都如此精準控制。狐萌萌打起十二分精神,讓自己不分心,把食材安置在最順手的位置。接下來的日子裏,狐萌萌一直讓自己很忙,掃灑,和梁天期一起研制糕點。

三個月很快,狐萌萌祈求時間再快些,再快再快然後躲到那個糕點鋪裏,做平凡等死。新的糕點一摞摞地做出來,堆在窗前晾着。狐萌萌用扇子對着糕點煽風想要涼得快些,細細扇着,窗口探入一頭:“你做的這些可以偷吃嗎?”

狐萌萌仔細打量了那人,清秀眉眼嬌小可人的一個小公子,心下不忍拒絕,但确實不能讓他吃:“這些不行啊,要不然我給你拿些別的?”

“可是我就想吃這個。”

狐萌萌有些為難,看着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心軟如白棉,聽見一聲聲清亮的喊聲,叫的是“閑兒”。小孩似是見了鬼,從窗臺上翻進來,躲到放食材的櫃子裏,進去前還不忘給狐萌萌交代:“別說我在這裏。”又雙手抱拳做了求人的動作,然後把櫃子輕輕關上,合做原樣。

狐萌萌沉默半晌,繼續做事,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不時,一個身材高挑書生模樣的男子叩門相問:“可問姑娘見過一個這麽高的小童?”說着用手比了比,手中折扇的墜子之間碰撞清脆。

狐萌萌轉過身去,一臉好奇:“先生在找小童?”

“是了,姑娘可曾見過?我想着他生性貪吃,應是跑來這些地方偷吃。”

“這樣啊。”狐萌萌沉思片刻,在門外人開來是在努力回憶,于她是在糾結是否要瞞下這件事,要是這小童被抓住,少不了一頓訓斥,能少一事則少一事吧,可是狐萌萌卻不知道該怎麽去說,便一陣傻笑。書生泯然一笑,抱拳一拱:“打擾姑娘了,告辭。”便離開,聲聲喊着,聲音很是好聽,漸漸遠去直到若有似無,狐萌萌竟有一絲失落,用力搖了搖頭冷靜下來,去開櫃子門。裏面小郎抱着一罐點心吃了滿臉。

“你這個很好吃。我要給你多少銀子?”小郎見櫃子打開,狐萌萌一臉呆滞,便去摸自己的錢袋,手裏落空,不好意思笑笑,“我沒帶錢,要不你去找鹿鹿要吧,就是剛剛那個人。”

“萌萌,你那裏的幾份點心如何了?”梁天期在門外喊了一聲,聽不見回應就走了進來。看見狐萌萌呆在櫃子前,過去看一眼,聽了小郎幾語道歉,就擺了擺手:“不用不用,小公子你吃得高興即可,只是切莫說出去,這些畢竟是柳閣主要拿來宴請兩位世外高人的東西,我等雖無意分三教九流,只是柳閣主我實在招惹不起,這件事你我就此結束可好?”

小郎很認真的點點頭,抹了抹嘴角的殘渣,笑道:“你們既是請了我點心,我便贈你們一個機緣。來年春分,八百裏洞庭上泛舟三十六人,自封仙翁欲前行各地尋洞天脫離凡塵,你們可以去碰碰運氣。”

梁天期聽聞稍微點了點頭示意知道了,正要抱拳謝一聲,小郎一個翻身從櫃子裏跳出來,腳尖輕點地面,如落葉一般飄搖而出,翻身上了屋頂,然後恍然不見。狐萌萌看傻了眼,想了想剛剛的稱呼,一聲驚呼,梁天期想問不過看了看狐萌萌那一臉傻樣,于是算了。

“明年你記得去洞庭湖,然後回山上去。”梁天期俯下身去收拾小郎吃得慘兮兮的糕點。

“你不去?”狐萌萌瞪大了雙眼,想說什麽卻又不知道說什麽。

梁天期把眼前的頭發剝開,露出自己另外一只沒有眼珠的眼眶,又指了指另一只眼睛:“這一只要看不見了。”

“怎麽會!應該有治療的辦法吧?”狐萌萌說出來自己都有些不信。

“有,不過需要找巫王求一株草藥。”梁天期想了想,“傳說巫王善馭獸,精百蠱,知百草。巫王隗藏溪占山為王,創立百獸門,所統之地名為巫山,飼養珍奇異獸和培植奇花異草,其中有一株連目草,可以治我的眼睛。”

“我可以去找。”狐萌萌覺得所謂巫王是個好人,她見過一面,好像也不是很兇,好像很好說話的樣子。

“找?”梁天期一聲冷哼,“你可知道巫山百獸門又稱百鬼門,盡數招攬江湖裏一身血債之人。相傳巫山一道天塹後,便是人間地獄,巫王珍奇百草不少是用人屍身為肥料滋養。如此惡毒之法,培養出來的花草豈不都沾滿邪氣?這般草藥豈是救人之物,就算就下來怕是也會堕入邪道。此事于此作罷!”

狐萌萌不知道梁天期為何突然生氣,不過她知道百獸門在人們口中極為忌諱,似是只要念到這三個字,就回招來天譴一般。不過在點心鋪打雜這幾個月,聽着些閑言碎語,江湖雜談,關于百獸門門主隗藏溪的事,她知道一些。那就是隗藏溪把自己同村的一百七十口人喂給了一只剛馴服的巨蟒。從那之後,他便四處馴服異獸,最後落草巫山創立百獸門。有不少人身負血債逃到巫山求庇護,一些躲進去了,一些趕出來了,剩下的被推下巫山的天塹裏。江湖概括其有八字:喜怒無常,草芥人命。

既然梁天期說作罷,狐萌萌就算不死心,也不好再說,便壓在心裏,繼續做事。三個月的時間已過大半,狐萌萌和梁天期呈上的新點心,也順利通過,只需要等到典禮當天再做即可。也就是說,狐萌萌期間沒什麽事,但是按照天行閣的意思,她和梁天期要在水月臺直到典禮結束,就算沒什麽事在天行閣白吃白喝也可以。總之是天行閣的人怕狐萌萌二人把新研制出來的糕點洩露出去,倒是別處先有了這種新式糕點,面子上挂不住。

狐萌萌沒事了,就換身衣服,在水月臺閑逛,漸漸亭臺樓閣裏人越坐越多,多到每個人都不得不坐到昨天的位置上,才不會站在人群外。狐萌萌本來就沒有位置,只是路過,日日看着這些人坐在前些日子坐的位置上,和同樣的人下棋聊天。下棋又都是臭棋簍子,所以重點是聊天,天南地北的新聞就在這裏雜燴,夾雜着方言特色彙聚到一起。狐萌萌想聽,就到旁邊一站,遞個瓜果倒戈茶水,也就都聽了全部。說過去說過來,也就那麽幾件事,巫山深處巫山神女的墳上,長的那棵樹今年又開出酷似鳳凰的紅花;鹿仙翁和閑散人出山要找有緣人,給一個機緣,鯉魚躍龍門;天行閣挑選的幾名後生誰能最後坐上少閣主的位子,開始協理武林盛事。巫山深處只有極少的幾位高人能稍微一探,鳳凰樣的紅花真假不可求證;鹿仙翁和閑散人行蹤不定,就算請到水月臺,難得見上一面。前兩件傳聞嘛,雖說稀奇至極,但終究是可遇不可求,最後一件反而與之不同,基本與所有人無關,卻又能讓所有人參加,能讓這些人最早能提前三個月來等着一場武林盛事。

狐萌萌一直混吃混喝等到這場傳聞中的武林盛事開始前一天才知道,原來這些事件還是有名字的。因為天行閣閣主百年之後稱為天心,每次推選少閣主便稱為“天心遇”,說是每一任天行閣閣主都是一種上蒼的機緣,而機緣可遇不可求。然後加上地名,也就成了盛事的名字。所以“水月天心遇”便是名字,日後少閣主全權把握天行閣後,便稱為水月天心。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不過是些虛名罷,重要的還是只有天行閣閣主一人握着兵閣大門的鑰匙。先不說兵閣是武林衆人削尖了頭也想把自己的武器和功法存進去,有了兵閣鑰匙便能博覽百家之長,最關鍵的是,兵閣存了天行閣最上乘武學。有多上乘?這麽說,百家大師渴望有一兩卷書存進兵閣,因為那是對這門武功的強大肯定,因為能和那一門心法放在一座房子裏,能和天行閣最高武學同一屋檐下,覺得自己十分光彩。

所以,要和閣主搞好關系,就要從小抓起,比如還沒有成為少閣主的時候。至于幾位候選人中哪一位更有可能性,說得前衛一點就是跟賽馬一樣,不好聽一點,和歷史上争奪太子之位的明争暗鬥也不差分毫。

狐萌萌聽了不少那些候選人的傳聞,她只能說一個都不認識。

所選後生,皆是根骨極佳,年紀輕輕武學造詣不低,更重要的是,皆是一身名聲不負。而這些人似是把養聲望的事情統統做了一遍。說什麽輕功百裏将采花大盜緝拿歸案,視金錢如糞土看窮人便一擲千金,甚至劫富濟貧的事情也有不少。狐萌萌覺得亮眼的還是,一人獨闖平山寨,斬殺山匪百人還商路一片安寧,取回江湖上遺失了二十年的名劍“無咎”,狐萌萌覺得這人好生厲害,不由佩服。一人獨闖,需要多大勇氣需要多高強的武藝。

只是,她不由覺得這個平山寨似曾相識,不過她也記不清在哪裏聽過了,記不起也就算了把,狐萌萌不是會為這種事費腦子的人,不如活在當下,太清楚太明白不是很必要。

所以,狐萌萌在當天挨個送完糕點的時候,看到柳少欽腰間挂着一柄黑劍給大家敬酒的時候,差點沒吓暈過去。看着柳少欽挨個說了話言語了幾句,重新坐回椅子上微笑不僵不落。狐萌萌被一旁的梁天期扯了衣角才回過神來,幹笑了一下,才把自己緩過來,繼續埋頭做事。不敢擡頭看一眼,只覺得柳少欽的目光宛如九天雷霆,生怕對上一眼。柳少欽也注意到狐萌萌來回送着點心,每次到他跟前的時候,都會說句謝謝,狐萌萌不敢回話稍微點頭示意,便趨步走開。次數多了也就被人看到了,衆人神色各異,口頭上卻言說柳公子一視同仁。柳少欽對此也只是點頭微笑,不做言語。

狐萌萌強迫自己埋頭做事,盡量不出一點錯,也顧不上場面有多大,那些人是有多風華正茂。後來狐萌萌偶爾也會後悔,怎麽當時那麽沒出息,多大的場面,見見總是好的。聽罷我也不過笑說,再大的場面也比不過咱們國建閱兵;在風華的人也比不上北京□□前軍爺換崗的雄姿英發,想看的話,前者我可以陪你去翻優酷,後者我們去□□等着就是。

言歸正傳,低頭忙碌的狐萌萌也因此沒有看到,水月臺前閘門放開,泱泱河水滾滾而來,鋪過所有水榭平臺,觀者謂之奇;自然也聽不進七弦樂九管音一片編鐘慶典聲,也對挑選少閣主的流程充耳不聞。之後鹿仙翁露面講學,再者閑散公嬉笑幾句說有緣人已經找到,一衆嘩然,嗟嘆幾聲也就漸漸止住,重新關注起少閣主挑選。這次題目很簡單,只要是這幾人裏第一個入鹿仙翁門下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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