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鹿仙翁哂笑一聲,心中不爽,這老滑頭倒是算盤打的叮當響,不過是想着将來借自己一個名聲罷了,不過他向來是不在乎的,便随了,點頭出了題目。
鳳凰蠱。
閑散公稍微有些驚訝,看了鹿仙翁一眼,嘴角上上下下挑動,不知是笑是氣。
衆人全然不解。這題目是,何意?關于鳳凰蠱,起源何處倒是不清楚,如今還有關于鳳凰蠱的消息,也就是巫山那個旮旯。這是要極為後生去巫山一日游,還是要如何?
衆人霎時安靜,柳少欽颔首沉思半響,稍微搖了搖頭,抿嘴笑道:“我一時答不上。”狐萌萌有些失落,她不知在失落什麽,本來就是江湖秘術,不知也很正常。
也有人言語了幾句,不過也只是鳳凰蠱能讓人起死回生,鳳凰蠱一人只有一枚諸如此類。狐萌萌一次次鼓起勇氣去看柳少欽,希望能有點起色,但柳少欽似乎很犯難,在賠笑。
鹿仙翁顯然對目前提出的回答不滿意,只是淡淡的笑着,目光落在柳少欽身上:“他們都答了,你說你暫時答不上,明日卯時三刻,我在這裏等你。”
柳少欽抱拳點頭,似乎神思不再,鹿仙翁掃眼其他人:“你們也來罷。”
今日暫且到這裏,散了之後各自去找資料,柳少欽卻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不飲不食到第二日卯時。狐萌萌期間偷偷去看過幾次,門窗都是緊鎖,她不知道什麽情況,有些擔心。但終歸是不可能進去的,那可是柳少欽啊。
卯時柳少欽又去了水月臺最高處,看着滾滾的江水翻湧,沉默良久。鹿仙翁也準時在三刻翻身飛上平臺,款款落在椅子上坐下,饒有興致地看了眼柳少欽。柳少欽拱手行禮,眉眼低垂,順勢拜了一拜,鹿仙翁也受用,靜靜等着其他人也來。有還要再答一次的後生,有起早看熱鬧的群衆,也有天行閣現任的閣主,要來看看鹿仙翁作何打算。
這一次答案豐富不少,說是巫山百鬼門的秘術,白骨生肉,先是要鮮血流盡,皮肉潰爛,然後氣血重新湧出,皮肉在依附骨骼再次生長,宛如鳳凰涅槃,顧成為鳳凰蠱。似是在争奪一般,後生迫不及待地說着。鹿仙翁聽罷微微點頭,目光重新落在柳少欽身上:“你說。”
柳少欽拱手低頭:“我只聽一友人說過,此物十年心血雕琢,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也只是道聽途說,初聞不解其意,思量到此,也只能複述。是晚輩愚鈍了。”
“十年心血雕琢,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鹿仙翁似是在把玩文物一般,念着這句話,笑意湧上頭,“如此說來也對。”
“吃過早飯重新行拜師禮罷,之前的太磕碜。”鹿仙翁甩袖子離開,留下這麽一句話。當然,狐萌萌也是聽梁天期說的,她昨晚有些失眠,接近天明才能合上眼,卯時三刻死活起不來,梁天期也沒有去打擾,回來細膩地給狐萌萌講了一遍。最後怕,狐萌萌聽不明白,還加了一句,你那個朋友被鹿仙翁收下了。狐萌萌起初不相信,反複确認後,長長出了一口氣。梁天期默默看着,也不說什麽。
可是這和狐萌萌能有什麽關系呢?她起床後該收拾了東西,和梁天期領了賞錢,回了點心鋪子,繼續做點心生意,柳少欽順利成了少閣主終究與狐萌萌沒多大關系,只不過心裏有些美滋滋,卻也不能為外人道。說出去誰信呢,雲泥之別的兩個人會有什麽交集呢?
狐萌萌覺得一切就這麽過去了,無所謂了,大概就會這麽過了自己下半輩子,不回點蒼派,
江湖沒怎麽去過,也就這麽隐退了吧,至于來年春分的那個事情,也就不去了吧,于她也沒什麽用。
狐萌萌安穩過了個把月的日子,在一個平常又不平常的日子,在晨光裏有一個人在門口等她開門,柳少欽。狐萌萌揉了揉眼睛,将信将疑,道是普通客人,也就客客氣氣地問有什麽需要,現在還沒有做好,可以定着,先去逛逛其他店鋪,做好了等你來取或者給您送到府上。
“我昨天見着小晤兒了。”
“啥?”狐萌萌有些遲疑,“然後?”
“他不見了。”
“所以?”
“幫我找。”
“我?”
柳少欽點頭,在桌子上放了兩個金元寶:“你應該還記得他長什麽樣子。”
“揚州城這麽大,而且能人異士這麽多,怎麽說也輪不到我找啊。還有你這樣給錢是什麽個意思,覺得我窮得要靠這個吃飯了?”狐萌萌有些生氣,把金元寶推回去,“讓開讓開,我還要做生意。”
“真是,就算你登上了天,在我看來也只是人,雖說我身份不怎麽的,不如你高貴,大家死了不都是埋了,誰還輸給誰了不成。”狐萌萌說完全然不顧柳少欽什麽表情,把木門挨個拆下放到一邊,把門面打開,讓陽光進到屋子裏。
柳少欽沉吟半晌,道了聲歉:“抱歉···我剛剛有些着急,總之能請你幫我找嗎?力所能及一定幫你。”
“為什麽要我幫你找?”
“少閣主!您怎麽又跑出來了,還有很多事要您過目呢!”一人匆忙追上柳少欽,擦了頭上的汗水,又喘了幾口粗氣,“您若是想吃這家的點心,吩咐一聲便會有人來幫你買回去,實在不行包了店鋪。”
柳少欽看了眼狐萌萌,微微颔首,拱手對狐萌萌說了句告辭,便随着那人離開。狐萌萌臉上泛起一陣冷漠,忙到中午把糕點蒸好,去找梁天期請假。
梁天期聞罷事情經過,嗤笑一聲,那你想怎麽找?
狐萌萌被這麽一問,好不容易燃起的信心轟然崩塌,說不出半句話。梁天期見狐萌萌一臉傻樣笑得開懷:“你怕是為什麽柳少閣主要來找你都想不明白。就莫名其妙地同情心泛濫,想着一面之緣也是緣,萍水相逢也是交情,就想着要去幫忙了。”
“啊,難道不是嗎?”
梁天期想了想,溫聲而言:“你嫌棄他用金錢衡量你,但他本意卻未必如此。一種可能是怕你因此作為要挾,給你的封口費;另一種是要找的這個人對他而言很重要,只要能找到他許你金錢地位全力名聲,諸如此類。我記得他之前說過,一位友人曾告訴過他,鳳凰蠱一物十年心血雕琢,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然後鹿仙翁也比較認可,按照鹿仙翁的才學來說,雖然可能不是關于鳳凰蠱的原文記述,但也是熟悉之人才能說出如此言語。苗疆與中原極少來往,最有可能的便是巫山百鬼門之人。從柳少欽這個反應來看,應是同一個人了。”
“鹿仙翁這樣一題,是極為刁鑽了。百鬼門被江湖百家所不齒,能言鳳凰蠱精妙之處的怕是與百鬼門有舊,這樣的話無論少閣主是誰,都讓江湖人士不放心這少閣主是不是根正苗紅。天行閣想着借水月天心遇這一場戲拉鹿仙翁入閣穩定人心,卻不料被反手一招将軍,把整個天行閣置于水火之上。”梁天期連連啧嘴,“怎麽說都是天行閣打了小算盤,這怕是惹得鹿仙翁不高興了。這麽看來,少閣主這位置要坐穩,順應人心怕是不得不行一次不義了。”
“不義?”
梁天期托着下颔皺眉思忖半晌:“小則斷交,大就斬殺,斬殺一個魔道中人,也無傷大雅,反而更能養望。如果真這麽做,天行閣倒也是贏家。”
狐萌萌猛然一驚,站起身來,踢腳準備出門卻被梁天期拉回來:“你這麽出去找是找不到的。”
“那怎麽辦!總不能守在這裏不動吧?”
“看來,你總能排除正确答案。”梁天期穩穩地坐在攤位上,看了言熱鍋上的狐萌萌,咳了一聲,“柳少閣主之所以來找你,就是算準了除你之外揚州城裏無人能認出你口中那位小公子,既然無人認識,那你只需要等他路過這裏,你招呼進來再告訴他近況,你便是盡力了。”
言罷一聲問道“打擾,我來尋人。請問狐萌萌在此處?”
“我在,你是......”狐萌萌應聲出去,擡眼看人吃了一驚,“羽铮!”狐萌萌一聲驚呼後,下意識捂住自己嘴,羽铮則是抱拳行禮,躬身聞到:“不是姑娘是否有空賞光,我師伯想請你喝茶。”
“喝茶?我不喝茶的啊。”狐萌萌有些懵,她不喝茶,因為她從小睡不踏實,就不敢喝茶,怕喝了更睡不着。梁天期一旁看着羽铮尴尬地杵着,噗嗤笑出聲:“你就當去送點心過去,當推銷罷。”
狐萌萌點了頭,帶上梁天期準備好的糕點盒子,随着羽铮到了一家酒樓,一路上到最高層,狐萌萌走得有些累,不過也只是有些累。漸漸向上,聽到琴聲悠揚,似是鳳鳴,狐萌萌這個不懂音律的人都覺得似是在呼朋引伴。果不其然,當狐萌萌上到最頂層的時候,一人跪坐在一把長琴前,指尖撥動,百鳥來朝。狐萌萌仔細看了看,一身白衣青花綴邊,腰間一縷青絲環佩。即使中間隔了層白紗,狐萌萌也覺得這人相貌出衆,一骨子清然脫俗的氣息。
羽铮拜了拜,道了一聲告退。便留在狐萌萌原地。
“姑娘請坐。鄙人百鬼門下蘇長信。”簾子裏的人聲音溫潤如玉,似水沁潤,“且用些點心,鄙人自知姑娘精研此道,本不應該班門弄斧,只是這白鷺桂花糕确實不錯,還請姑娘賞臉。”琴聲也緩緩停下,一旁的三只白鶴應了幾聲,邁着步子過來,叼起茶壺給狐萌萌倒了杯茶。狐萌萌試着喝了一口,齒頰留香,甚是好喝。
“碧螺春。”蘇長信未等狐萌萌問出,便搶先答了,自己也喝了一口,“可還合姑娘口?”
“好的好的。”狐萌萌連連點頭,又喝了一口,頗為享受。秋風起,吹動屋子挂着的白紗,穿過狐萌萌周身,只覺身處山林間,清爽無比。
“若是喜歡,不妨帶些回去與周邊人分享。”
“不用了不用了,聽羽铮說他師伯要見我,我就過來了。”狐萌萌的思緒被打斷,回到現實,一時間有些手忙腳亂,忙把帶來的點心盒子拿上臺面,“我也給公子帶了點,希望公子不嫌收下。”
“收下。”那人道了一句,又一只白鶴過來,銜其盒子往回走,放到桌面上,“素聞揚州城內南華齋點心極佳,今日一見名不虛傳。反倒是姑娘莫嫌棄桌上茶點粗陋。”
“還好還好。”狐萌萌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是重複着與好有關的詞彙,順手拿了桌上的點心放入嘴中,冰爽清涼,像是點蒼山初雪般。
屋頂上磚瓦脆響,一少年郎從房頂上翻下來,從檩頭借了力,蕩進屋內坐下,坐定後飲了口茶,動作一起合成,有幾分逍遙之姿。
“都喂好了?”
“嗯。”少年郎又喝幾口,一杯見底,自己滿上一杯,再飲一口,才是稍微舒了口氣。狐萌萌坐在白紗背後看不起少年郎的臉,不過袖口那些斑駁的虎紋刺繡确實真真切切,狐萌萌有些開心,但有沒法正真開心起來。
少年郎似是要開口抱怨幾句,卻被蘇長信打斷:“我帶了客,去打招呼。”
少年郎應了一聲,掀開簾子過來,見狐萌萌有些詫異,轉身過去問:“師兄,你這是?”
“你朋友罷,問我作甚?”
“可是。也罷。”少年郎轉過身來,恭敬對狐萌萌行禮,“萌萌,別來無恙?”
“還好。小公子,柳公子他成少閣主了,你知道嗎?”
“知道。”隗見晤稍作點頭,“又如何?”
“他們題目是鳳凰蠱。”
“我确實與他說過此物,不過是無聊時的飯後談資罷了,不甚打緊。”
“柳公子昨天像是見着你了。”
“嗯?”隗見晤驟然鎖眉,回頭去看簾子的人,那人漠然點頭,隗見晤沉吟良久才是讪讪而道,“師兄我出去玩一下。”
蘇長信稍微點了點頭:“三個時辰。”
見蘇長信同意了,隗見晤對着狐萌萌拱手:“能否勞煩帶我去見見他?”
“柳少閣主在水月臺,你且随我來。”狐萌萌也不多言,起身帶隗見晤走,卻被蘇長信叫住,白鶴銜着一支純白紅穗的笛子過來:“該帶的都帶上,注意安全。”
“知道了。”隗見晤接過笛子,插在腰間,朝蘇長信揮了揮手,加快腳步趕了上去。蘇長信見其腳步輕快,便不再管,用手順了順身邊白鶴的長羽,重新奏起長琴,鶴鳴幾聲與之相應。蘇長信自嘆一句:“你們懂什麽。命數罷了。不過小晤兒自有打算,随他吧。”
柳少欽剛剛送走最後一批還道賀的人,已經一個月了,終于是結束了。柳少欽準備去洗個澡,然後躺着睡一覺,再起來繼續練功。這一個月已是耽誤了不少功課,筋骨有些僵硬,這讓他很不滿意,調整好狀态後一定要加快練功的進程。這種心情很是急迫,所以在下人來通傳還有人來慶賀的時候,衣服已經脫了一般的柳少欽狠狠把帕子拍在桶上,內力激蕩震得水花四濺,吓得一旁服侍的人撲通跪了一地。
柳少欽擦了擦濺到臉上的水,揮手:“罷了罷了,換衣服見客。”
坐在前堂的狐萌萌有些坐立難安,相比隗見晤倒自在不少,坐着喝茶,神閑氣定。
柳少欽壓着火氣從後屋出來,見坐着的兩人卻是發不出來。
“好久不見,柳兄近來可好?”隗見晤揚起嘴角笑容很是精準,絕對的人畜無害。
“是好久不見了。難得你們還能抽空過來,我這就讓人準備酒席,吃了飯再走吧。”柳少欽給一旁的人遞了眼色,紛紛告退去做準備,柳少欽見人退得差不多了,便邀這兩人移步後院下棋。狐萌萌不懂下棋,當即婉拒,省得等下坐上棋桌出笑話。隗見晤也一口回絕,不下,費腦子。柳少欽也不怒,想了想又邀去喝茶。
“不喝,剛剛等你的時候喝過了。”
“那喝酒?”
“誤事。”
柳少欽聽得青筋暴起,聲音還是溫和不愠:“難得來揚州,我陪你們出去逛逛?”
隗見晤瞥過眼來,稍微想了想,環顧了一圈:“天色将黑,能有什麽可看?”
“你能不能好好說話,這也不成那也不成,怎樣才滿意?總不能去勾欄吧。”柳少欽憋着火氣,但是在水月臺也只能憋着。
“行。剛好沒去過。”隗見晤聽了點頭。
“你腦子進水了?萌萌還是幹淨的姑娘家,你讓她跟着我們去那種地方!”
隗見晤反瞟了柳少欽一眼:“我可沒有要萌萌去那種地方。”
“啊,我沒事的。”狐萌萌突然插了句嘴,因為她覺得這兩個人要吵起來了,她不想看他們吵架,準确地說,她不想看到任何人吵架,那種傷傷肝的事情,還是少點比較好。
“罷了,我們先送你回去,不然晚了你一個人也不安全。”柳少欽扶額,水月閣算是天行閣名下的一處樓盤,還在大堂上和客人拌嘴着實不妥,所以他一直忍着。不過隗見晤似是看不懂一般,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在打禮節的擦邊球,聽上去極為刺耳,但着實也在理,不好發怒。
隗見晤聽罷,看了狐萌萌一眼,心裏默念一句抱歉,綻開笑容:“說的也是,是該早些送萌萌回去,省得夜長夢多。”
“那你呢?想住在哪裏?”柳少欽見隗見晤不再抵着自己說話,也就随口問一句,問完卻着實覺得不妥,要是說了出來,難免有人去查,怕是有危險。但是不說,更是卻顯得可疑。本來請狐萌萌去找,就是為了掩人耳目,遣他離開,避避風頭,卻不料他是如此胡來。
隗見晤聽罷稍微喝了口茶:“還沒定呢,剛得到消息就迫不及待過來了。又什麽推薦的去處?”
“不如公子就住在府上吧。我見少欽和你交情甚好,還要去勾欄聽曲兒。既然來了,就住幾天再走。你來得不巧,天心遇剛結束不久;不過來得也巧,少欽剛好可以陪陪他的朋友。”一個長得有些難看,大概是長時間嫉惡如仇把自己臉搞崩了的中年人,手裏握着兩個雕花的核桃,從正門踏步進來。
隗見晤沒有說話,目光順着地毯看到中年人,衣着華貴至極,雖不說穿金戴銀,但是手指上幾個玉扳指,手中拿着如此精致的文玩,就知道地位不低,而且現在還能這麽和柳少欽說話的,至少是個長輩,但是天行閣一掌門十二長老都到揚州的,這位不知道是哪一個,叫錯了倒顯得自己沒文化,還是不說話的好。
柳少欽對着中年人拱手行禮:“阮長老。”
隗見晤也跟着示意:“晚輩突然來訪已是打攪,怎好如此叨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