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喬治娜回答道:“我不認識他,但是我醒來的時候,他正打算殺了我。”她說完之後,從脖子裏拽下一個銀制的十字架,從桌面上推到謝伊面前,“這是從他身上找到的,另外還有十一先令和一個裝了劣酒的酒壺。”
十一先令在時下大概等同于一個貧困線下的工人一周的薪水,可以買一雙屬于工人的靴子,也可以買下一個标準的四磅重面包并且略有富餘。
謝伊看也沒看那個十字架一眼,倒是塞西莉大致看了看,以她的家傳眼光估了個價:“最起碼值十英鎊,即使在黑市。”
十英鎊,已經足夠喬治娜這麽一個小女孩生活許久了,即使算上房租。
但問題是,憑她自己根本找不到辦法脫手,還有可能惹來更大的麻煩。
看在這個十字架的份上,伊森的态度稍微軟化了點。
當然伊森并不是真的在乎這些錢,但如果他真的濫好心到随意收留無家可歸的孩童,他早就在這個該死的世道混不下去了。
天知道這座城市每天都有多少受苦受難的人們在無力呻.吟。
比如巴比倫巷就是一夥青少年的地盤,孩童們是這個城市裏最棒的間諜,許多時候他們還兼職做點無本買賣。
誰都得生活。
白教堂區可從來就沒有真正的孩子。
塞西莉說道:“就讓她來店裏吧,科洛弗先生最近去鄉下了,我一個人忙不過來。”
謝伊沒有立即給出說法。
他“唔”了一聲,黑色的眼睛如同鷹般銳利,緊迫地盯着喬治娜,說:“那把匕首得處理掉。”
喬治娜不甘示弱地迎向謝伊的目光,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她并不是非要留在這個地方不可,但顯而易見的是,她在房間的窗戶裏看到的大部分路人腦袋上都顯示着不作假的黃色混亂标記——這意味着他們随時都有可能發動攻擊——這裏的治安條件可見一斑。
反而是看上去兇悍的伊森和謝伊,包括塞西莉,都在光幕中顯示為綠色和平陣營。
最終,那把猶帶體溫的匕首被放在了十字架旁邊。
謝伊這才微微一笑,說道:“乖女孩。”
就這樣,喬治娜這家雜貨店閣樓上的小房間裏安頓了下來。
當了解到就在昨天夜裏,喬治四世駕崩,已經六十五歲高齡的威廉四世将按序接任英王,她大致摸清了現在所處的年代。
這裏是十九世紀三十年代的英國倫敦,隔着英吉利海峽的法國即将在下個月爆發七月革命,推翻複辟的波旁王朝,并把路易.菲利普推上王位。
著名的維多利亞女王還是被母親牢牢鎖在城堡裏的小公主,而地球另一端腐朽的王朝即将被鴉片和火炮轟開國門。
不過這一切,都和住在倫敦底層、自顧不暇的喬治娜沒有任何關系。
謝伊在第二天給她帶回來一把适合她使用的小型匕首和五英鎊,其它的錢被交給了塞西莉保管,算作她的住宿費和夥食費,另外她還得在塞西莉忙碌的時候,在臨街的店面幫忙打個下手。
喬治娜對于這樣的安排很滿意,至少她的安全暫時無虞,接下來該考慮的就是怎麽弄錢的問題了。
做為“飓風幫”的成員,伊森早出晚歸,時常帶着傷口,每天都很神秘。
比他更加神秘的是謝伊。
這家夥不僅走路輕得幾乎沒有聲音,身上更藏着要命的火器,就連普普通通的一把匕首,在他手裏都能玩出花。
而與之相對的,謝伊看向喬治娜的目光也帶上了探究的意味。
實在是這個看似貌不驚人的小鬼,盡管有心掩飾,但她身體素質出乎意料的好,性格也很沉着冷靜,每天除了幫塞西莉的忙,就是把自己關在小房間裏,似乎是在埋頭寫些什麽。
實際上,喬治娜确實正在寫一些直接關乎她未來生活質量的東西。
這天下午,她特地向塞西莉打了個招呼,把一篇短詩投進了艦隊街上“一個黑洞洞的院落裏一個黑洞洞辦公室裏一個黑洞洞的信箱裏”。
就像此時還未成名的文學大師查爾斯.狄更斯所形容的那樣。
然而當她一走出那個院落,就看到謝伊正站在門口,逆着光朝她輕輕挑了挑眉,像是一只伺機而動的獵豹。
好吧,她無法承認自己的警惕心已經降低到這種程度,那麽顯然是他的跟蹤技術高明到令人驚嘆。
喬治娜懊惱得耷拉着腦袋,認命地走了過去,跟在謝伊身邊。
她今天穿了一身從附近猶太人手裏買來的舊衣,打扮成街上随處可見的窮苦人家的男孩,狗啃似的頭發稍微長長了,依然藏在帽子裏,臉、脖子和手腕都仔細地抹上了灰。
謝伊意有所指地說:“你的秘密真不少。”
喬治娜撇撇嘴角,低着頭翻了個白眼,“秘密讓女人更有魅力。”
“女人?”謝伊不客氣地嗤笑了一聲,掀了掀眼皮子将她從頭到腳掃了一眼,“小鬼而已。”
七八歲的孩子而已,還女人?
謝伊放縱自己想要發笑的欲望,從鼻腔裏哼哼了幾聲。
一個放下頭發的女人從街道邊的巷子內循聲看了過來,對人高馬大的謝伊習慣性地抛了個媚眼,然而在眼尖地辨認出他和喬治娜的衣着之後,這個媚眼的熱情就減少了許多。
謝伊恍若未覺。
“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做什麽,但聽着,喬治娜,下一次你想要出門的話,最好挑在上午的時間。”謝伊說道,“艦隊街出名的不只有這裏的報社和出版社,還有附近小巷子裏的便宜旅館和流莺。”
尤其是在喬治娜目前為止還是個徹頭徹尾的黑戶的情況下,被不懷好意的人給盯上了,結果可不怎麽美妙——她并不是每一次都有上一次的好運。
喬治娜本人倒是沒有那麽在意,但看在謝伊罕見的“溫馨提醒”的份上,她還是擡起了頭,解釋道:“我在想辦法弄錢。”
謝伊沉默了一下,然後說:“所以你是在投稿?”
盡管謝伊的臉上依然一副冷峻到生人勿近的樣子,但喬治娜還是從他眼神裏窺見了他的真實情緒——好吧,老實說,連她自己也覺得挺奇怪的——然而她得說,她從裏到外都不止看上去那麽幼小。
“我已經十歲又一個月半了。”看着虛拟面板上明晃晃的出生日期,喬治娜說道,那上面最顯眼的一排是她現在的姓名,真的不是一般的冗長,而且她沒有能夠從現有的資料中查到這個名字,于是自己的身份問題便陷入了一個死結。
一開始,喬治娜考慮的并不是做個“文抄公”賺她的第一桶金,什麽自行車、發電機、青黴素等等才是源源不斷的金礦,但事實上這個年代做發明家也并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首先她的年紀和性別都不具備說服力,其次沒有原料沒有資金根本無法啓動整個計劃,最後申請專利的過程既繁瑣又亢長,多年後狄更斯就根據這個寫了一篇批判小說《一個可憐蟲的專利故事》。
謝伊的驚訝只維持了一秒鐘,就若有所思地道:“看來你得多喝點牛奶了,奧斯汀二世。”
隔天上午,艦隊街泰晤士報的報社中,一個負責審稿的編輯敲開總編辦公室的門。
“進來!”小約翰.沃爾特坐在他的深褐色木制辦公桌前,短促地說道。
由于前任英王陛下的突然暴斃,這段日子正是報社最忙碌的時候。
夏季來臨,大部分貴族和紳士們早早跑去了鄉下大宅或者海邊城市避暑,如今正一波波地往回趕,使得倫敦城裏比議院的定期會議召開時還要熱鬧。
而就在此時,被封為桂冠詩人的羅伯特.騷塞趁此良機數度在報刊上發表哀悼詩篇,雖然其中最主要的目的,并不是為了紀念逝去的喬治四世,而是為了捧正待上位的下任英王陛下的臭腳,但還是引起了熱烈的反響。
而沃爾特家族的政治主張雖然偏向保守,但《泰晤士報》的政治觀點向來激進,特別是對于喬治四世這位笑料百出的國王,極盡嘲諷批判之能事,每每刊登出發人深省的幹貨文章,所以與這幫子腆着臉的所謂文人可以說是交惡以久。
如果只是這樣的話,小約翰.沃爾特倒不至于因此煩惱,但由于本社多次拒絕這位詩人投稿的原因,對方直接和《泰晤士報》的老對手之一《世界真理報》勾搭成奸,不僅合作出版了一期大賣的文學增刊,更聯合多名作家和詩人,在《世界真理報文學增刊》上,把《泰晤士報》諷刺了個徹底,直指小約翰.沃爾特如今只會使用性與暴力吸引眼球,恐怕很快就得淪落到剽竊那些漫畫刊物的屎尿屁笑話了。
小約翰.沃爾特能怎麽辦?
羅伯特.騷塞的才華可比他的人品要優越得多,至少他目前為止,找不到能夠與這位桂冠詩人真正抗衡的幫手。
他的下屬聞聲之後進了門,又輕手輕腳地關上,然後才把手中的詩稿調轉了方向,放在了小約翰.沃爾特的辦公桌桌面上。
那編輯激動地說道:“沃爾特先生,您一定得親自讀讀這個,我發誓這是我職業生涯中收到的最優美的詩句。”
“我聽到你說什麽了。”小約翰.沃爾特皺了皺眉,被對方的聲音吵得太陽穴隐隐作痛。
——換言之,他表示自己不願意繼續讨論這個話題。
這些天以來,報社所有編輯都對他這個總編說過類似的話,然而其中只有那麽微小的一部分,能夠有資格登上正在籌備的《泰晤士報文學增刊》,大多數投遞來的新人作品,都有些矯揉造作、甚至不堪入目。
為此小約翰.沃爾特不得不寫信給近年來作品銳減的威廉.華茲華斯先生,但令人遺憾的是,這位詩人正在他鄉下的房子裏沉醉于田園風光,領悟大自然的智慧可比在兩家報社的鬥争中摻和一腳重要太多了。
“可是……”
“沒有可是,請先出去,亨特先生。”小約翰.沃爾特随手把那詩稿塞進公文包裏,敷衍地說:“我會記住的。”
亨特不免垂頭喪氣,他是打心眼裏覺得那篇詩作美極了,但聽到自己的頂頭上司兼報社老板這麽說,他也只好怏怏不樂地出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篇文會比較長,預計50-100w,不要站男主啊,因為作者自己也沒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