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五年的時間,一切都變化很大。

首先需要說的是,喬治娜基本上融入了這個時代,這其中很大一部分要歸功于阿爾弗雷德孜孜不倦的諄諄教導,哦,或許還有謝伊絕不因為她是個女人就手下留情的訓練。

對于後者,塞西莉在某段時間持不贊同的态度,他們三人似乎來自于一個神秘的隐世組織,而塞西莉并不希望喬治娜真正成為謝伊的學徒,因為他們所做的事非常危險,一旦加入,可能終生都需要隐藏在陰影當中。

她應該享有更光輝璀璨的人生。

盡管一開始就沒有将喬治娜當成普通的孩子看待,但他們很快無奈地發覺,當對方忽閃着那雙藍寶石般的大眼睛,默默地盯着自己的時候,關于她的一切不合理要求,都似乎變得極其難以拒絕起來。

“你為什麽不試着教她一些基礎的東西,謝伊?”在多年前的某天,伊森奇怪地問,要知道對于他們這些日子以來的觀察而言,喬治娜完全具備成為一名學徒的條件。

“得了吧,現在可不是中世紀。”謝伊說,那是他們的組織最為興盛的時期,與現在截然相反。

成為一名刺客學徒?算了吧,小姑娘還是安安穩穩長大比較現實。

他們正坐在屋頂上,伊森背靠着煙囪,而謝伊專心致志地擦拭着他的匕首,月光的陰影将他們存在感薄弱的身軀籠罩,以至于大部分人都沒能察覺他們的存在。

伊森偏了偏頭,對于謝伊混淆重點的答案顯得不太滿意。

現在當然不是中世紀。

但那時候女性的地位反而比現在更高。

盡管依然會受到婚姻的束縛,但她們至少被當做獨立的、有思想的個體對待,而不只是男人的財産或者生育的工具。

可以說,從十三十四世紀的伯格音運動之後,女性地位就開始走下坡路了。

尤其在文藝複興之前,貴族女性是有繼承權的,所以就有了女性的君主和政治家,她們可以參與理論與哲學研究,并且具有婚姻的許可權以及離婚的權利——而在那之後,女性的繼承權就被剝奪了,她們大多數被拘于方寸之地,成為了男性的附屬品。

在當下的社會中,婚姻更多的被定義成一項交易。

貞.操、嫁妝、父兄,都是女人最重要的砝碼——未婚先孕?哦,從泰晤士河上跳下去是最好的選擇——而男人可以通過聯姻償還債務,甚至肆意揮霍妻子的錢財包養情婦。

君不見多年前震驚英國的西摩.沃斯利夫人,她先後和二十七位情人發生“極其親密的關系”,而她的丈夫則躲在門外,透過鎖眼偷窺室內的旖旎春光,滿足自己變态的偷窺欲,然而就在這位夫人與她第二十七位情人墜入愛河,試圖私奔之後,她的丈夫卻把她的情人告上了法庭。

令人感到悲哀的是,她的丈夫向她的情人要求了一個天文數字的賠償,并不是由于他們通奸的行為,而是因為後者侵犯了前者的所有物。

是的,所有物。

盡管這場引起一片嘩然的官司最終以西摩.沃斯利夫人的勝利告終,但她獲勝的方式是,通過法院傳召過往的那二十七位情人,證明自己僅僅價值一便士,而不是她的丈夫所要求的高額賠償。

也就是說,法庭宣判她的情夫罪名成立,而她做為一件“物品”,被估價為一便士。

何其可悲。

在那之後,那位情人離開了她,那位丈夫依然遲遲不肯離婚——而且當時的法律規定,即使離婚也拿不回嫁妝——“幸運”的西摩.沃斯利夫人在成功熬死了後者的情況之下,這才成功奪回所有財産并改回娘家的姓氏,過上了低調平靜的生活。

盡管這見鬼的世道就是這樣,謝伊并不希望把喬治娜這麽一個原本該生活優渥的小姐,拖入到屬于他們這種人無法見光的黑暗世界,但他還是沒有能夠抗拒得了喬治娜的請求,對她進行了一些訓練。

培養一名學徒是件令人相當有成就感和滿足感的事,尤其是在這名學徒天資斐然的情況下。

——不,她不能是他的學徒。

也不會是他的學徒。

謝伊站在甲板上,遙遙眺望倫敦港的景色。

五年過去了,謝伊的面容似乎還是那樣的年輕,只是臉上有意蓄起的絡腮胡,令他看上去成熟了幾分,也令這個藏着刀鋒與冷光的危險男人,更加容易被忽視。

但喬治娜還是一眼就在人群當中将謝伊辨認了出來,這一點也許源自于她身上某種特殊的天賦,或者說,直覺。

與之相對的,是謝伊同樣第一時間看到了喬治娜。

當初那個抿着嘴唇隐忍堅毅的小姑娘,現如今已經長成了沒有人能夠不被吸引的模樣,就像一朵細小而又堅韌的雛菊,即使在最底層的土壤中,依然生機盎然,每一寸臉容,都令人聯想到陽光與海。

不過她的容貌就不怎麽“雛菊”了,那更像是一朵不知何時開始綻放的嬌豔玫瑰。

在人來人往的碼頭,她臉上燦爛至極的笑容讓她完全是個發光體,每一個路過的人或是假裝路過的人,無論男女都會忍不住多看她幾眼。

就好比一幅炭筆素描畫上,突然有那麽一個人兒被塗上了鮮活的色彩,然後動了起來。

“謝伊!我在這兒!”

喬治娜十分開心地朝謝伊用力招了招手,暫時丢開她手裏怪模怪樣的兩輪車,上來就往謝伊身上一拳襲去。

仿佛早有預料那樣,謝伊擡手一捉,剛好拿住了喬治娜纖細白嫩的手腕,他說不上格外英俊、卻有着別樣魅力的面容上露出一個漫不經心的壞笑,另一手伸出一根食指在喬治娜面前搖了搖:“想偷襲我,你還差得遠呢,小鬼。”

喬治娜挑起一邊眉峰,藍眼睛中閃過狡黠的神色,變拳為爪,反扣住謝伊的大手。

她微擡手腕,與謝伊距離極近,男性陽剛的氣息和女性清冽的香氣交纏在一起,但在旁人看來,這更像是兩個關系極好的朋友正慶祝重逢。

喬治娜歪了歪腦袋,說:“謝伊大人,要是我今天有帶袖劍出門,我就成功了。”

“但你沒帶。”謝伊翻了個白眼,任憑喬治娜細嫩到不可思議的小手擒住自己。

這小姑娘也不知道怎麽長的,明明被下了狠心操練五年,一身羊脂般的肌膚還是毫無瑕疵,竟然讓塞西莉也忍不住因此對喬治娜那些保養品動了心。

見好就收的喬治娜朝他嘻嘻一笑,松開了手,她把地上的兩輪車扶起來,自己長腿一跨,坐在了前面,又用眼神示意謝伊坐上車後面那個座位。

“這就是你的新式兩輪車?”謝伊挑眉,雙手環抱在胸前。

“我管它叫‘光輪2000’。”喬治娜朝謝伊招手,“來呀,快上來,看我帶你飛!”

謝伊卻搖了搖頭,果斷拒絕道:“我們能考慮一下別的選擇嗎?比如正常的馬車什麽的。”

坐在這個上面招搖過市——絕對不要。

先不提倫敦市民對于新事物的強烈好奇不符合謝伊一貫以來低調的作風,單說他這麽一個大男人,該如何坐在這小家夥身後——側坐?跨座?看在上帝的份上,這可不是一匹高頭大馬。

喬治娜撇了撇嘴角,“馬車可沒有我的光輪2000棒。”

謝伊嗤笑了一聲,淡淡地說:“我有更棒的交通方式。”

對于全世界目前唯一一輛光輪2000信心十足的喬治娜,只是從鼻子裏可愛地哼了哼,傲然道:“打個賭吧,從這裏到我們家,最先抵達的人可以提一個要求。”

他們現在正處于倫敦城南部的黑衣修士橋碼頭位置,距離位于索霍區北部的白鳥公館,還是有一段距離的。

謝伊一咧嘴,說:“這是個非常沒有懸念的賭約。”——你輸定了。

他話音剛落,人已經如同一支隐形的箭那樣蹿出,幾下鑽進了附近一條小巷,又如同一只輕盈的黑貓那樣,迅速攀上了屋頂。

“真是一如既往的混蛋啊!”喬治娜笑罵了一句。

當然,她腳下的動作只有更快,在謝伊還沒動起來之前,她就用力地一踩腳踏板,兩輪車像是被上足了發條的玩具小火車,頓時在熙熙攘攘的碼頭,十分靈活地穿梭了起來,更不時可以聽到人群之中傳來清脆的手搖鈴聲,以及少女僞裝過後的清朗聲線高聲叫喊、示意行人避讓。

賭約結果如何此時并不能确定,但恐怕這樣的街頭“奇景”,很快就會登上《泰晤士報》的版面,因為人群之中,已經有一個正在寫生的畫家,順便畫下了這一幕。

喬治娜把兩輪車蹬得飛快,并時不時仰頭瞅一眼,那個在街邊民房屋頂上一閃而過的身影。

嘿嘿嘿嘿,親愛的謝伊,你跑得确實咻咻咻的快,但我們需要穿過聖殿教堂、皇家法院、市政廳以及大英博物館等等标志性建築,兩條腿在這種情況之下,可沒有兩個充了氣的輪子便捷!

她這樣想着,車輪已經穿越了皇家歌劇院附近的小巷子,看到了沙夫茨伯裏大街熟悉的身影,

謝伊現在在哪兒呢?

是在哼哧哼哧地爬着皇家法院的屋頂,還是縮着脖子躲避市政廳附近徘徊的藍衣警察?

喬治娜相當愉快地被自己腦子裏幻想出來的畫面逗笑了起來,不過她還沒有來得及笑出了聲,就看到不遠處一名褐發青年頓了頓腳步,然後加快步伐往她這兒小跑了過來,微微上翹的紅嘴唇遲疑着喊道:“……喬治?”

“你好呀,親愛的維克多。”喬治娜像一陣風那樣停在了褐發青年維克多面前,拍了拍後座,“沒時間解釋了,先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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