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福爾摩斯總是喜歡把事情弄得格外戲劇性。
因此,只是稍微回想了一下當晚出現在包廂中的面孔,喬治娜便猜測出了福爾摩斯想要的那個答案。
“是那位王子殿下?”她說道,腦海中閃過一個金發少年的身影。
本國的皇室作風并不高高在上,前任英王喬治四世就曾經廣邀平民進宮赴宴,但他最被人們熟識的,還是在那些張貼諷刺畫家作品的玻璃窗上,為倫敦城貢獻了不少茶餘飯後的笑料。
而現任英王威廉四世生活相對簡樸,最出名的風流韻事是與愛爾蘭喜劇女演員多蘿西娅.喬丹夫人不被皇室認可的二十多年事實婚姻,以及那十來個辛苦養活的私生子,現如今已陸續封爵。
格奧爾格王子是坎伯蘭公爵恩斯特.奧古斯特的長子,據說公爵閣下另外育有一女,但由于從小體弱多病,極少出現在公衆面前。
坎伯蘭公爵是頑固的保守黨,在民間的風評也很糟糕,而在政見不合的威廉四世繼位之後,他在政治上也失去了往日舉足輕重的地位,因而避居柏林多年。
随着近年來威廉四世的健康每況愈下,也随着下一位英王繼承者維多利亞女王漸漸長大,這位公爵閣下再次重返倫敦、再涉政壇,顯而易見是打着做為女王的伯父進行攝政的主意——可以說是和維多利亞公主的母親,野心勃勃的肯特公爵夫人的想法不謀而合了。
福爾摩斯對于喬治娜的答案沒有太大意外,畢竟蘇格蘭場的保密工作總是那麽令人擔憂。
“我記得,你在信上告訴過我,你擡頭看過去的時候,被一束強烈的光線刺了一下。”他用那低沉有力的聲線娓娓道來,從西服外套的右側口袋裏拿出那張來自于蘇格蘭場的名單,它的背面上畫着一副簡略的示意圖,“林恩小姐,我假設你有了解過物理學,那麽你應該可以理解,從你這個角度,只有王子殿下包廂裏的那面裝飾鏡,才有可能反射劇場吊頂當時的燈光。”
困擾喬治娜的謎題被福爾摩斯輕而易舉地解開了,不過他臉上并沒有出現那種案件解決的空虛,反而顯得更加的神采奕奕,所有的福爾摩斯迷都會知道,這是偵探先生每一次遇到具有挑戰性的難題、渾身血液都由于興奮而沸騰起來的感覺。
喬治娜露出感興趣的神色,她把視線從對面三樓那個包廂的位置收回,轉過頭時,剛好對上了福爾摩斯一雙灰綠色的銳利眼眸。
她沉思了幾秒,問道:“我想你已經找出答案了,福爾摩斯先生,關于那位殿下對于我莫名其妙的敵意,以及那個出現在劇院裏的另一個‘我’。”
研究所和白鳥百貨招致皇室敵意的可能性首先被排除,那麽剩下的也只有謝伊等人惹出來的糾葛,以及她的神秘身世即将浮出水面所帶來的麻煩了。
鑒于一般名字這麽長還沒有姓氏的人基本都屬于皇室成員,喬治娜直覺上認為她之所以會流落民間,很有可能關乎一個巨大的皇室醜聞。
而福爾摩斯随後所談到的內容也證實了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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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偵探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彬彬有禮地挽着喬治娜往樓下的劇場走去,那名黑發少年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了上去。
福爾摩斯邊走邊說:“從雷斯垂德巡官口中,我已經得知五年前國王去世時,皇室發生了一連串變故。先是坎伯蘭公爵所珍藏的珠寶遭竊,然後是在蘇格蘭場找到竊賊屍體的同時,先王喬治四世的死訊傳來,因而當時的城中一片混亂,甚至連警察廳也發生了一場大火,把一些卷宗毀得一幹二淨。幸運的是,我通過某種特殊渠道,曾經閱讀過這樣一份資料,那就是當時公爵閣下丢失的并不是珠寶,而是一個人。”
“喬治娜.亞歷山德琳.弗裏德裏卡.恩斯汀.索菲亞.奧古斯塔公主殿下。”走到劇場的中央,福爾摩斯停下了腳步,看向身旁的金發少女,“自那之後,‘公主殿下’就由于身體虛弱而不得不深居簡出,但事實是,坎伯蘭公爵出于某種特殊原因,無法大張旗鼓地尋找女兒,只得找了個替身偶爾出現在人前,連陛下也被蒙在了鼓裏。”
當這個熟悉的全名被福爾摩斯用優雅的英音準确無誤地念出之後,喬治娜罕見地愣了愣,并不是驚訝于他的推斷,而是不由地好奇起了福爾摩斯口中能夠得知皇室醜聞的“某種特殊渠道”——所以大福爾摩爾斯真的在某種程度上,代表着大英政府?
“而我查到,您第一次出現在白教堂區的時間,剛好就是五年前。”福爾摩斯玩味地挑了挑眉,獵鷹般的眼神鎖定了喬治娜那張依然波瀾不驚的面孔,“Well,出乎我的預料,您所表現出的‘驚喜’程度,讓我感到有點失望。”
他的語氣裏可沒有半點失望的成分。
喬治娜和他相差無幾地挑了挑眉,用一種玩笑般的口吻說:“你的意思是,我?一個公主?”
先不提一位尊貴的公主殿下是如何在重重保護下被人擄走的,光是說當年她被人擄走後,蘇格蘭場只是搜查了一段時間就再也沒有了什麽動作,這就很說明了其中的問題,畢竟聲名狼藉的坎伯蘭公爵怎麽看都不是那種能夠忍氣吞聲的草包人設。
除非,在英王暴斃這件事之外,還有另一件事,比公主失蹤,更能牽扯他的精力。
王位無望,那就只有子嗣了。
對比一下格奧爾格王子雙目失明的時間點,一切似乎就有了解釋。
福爾摩斯微微一笑,雙手背在身後,興味盎然地說:“一個大膽,但并非毫無可能的假設,不是麽?”
喬治娜不置可否,“願聞其詳,福爾摩斯先生。”
“我了解到,阿爾弗雷德.科洛弗爵士的包廂是由一位友人轉贈的。”提了提手中的文明棍,福爾摩斯修長的手指輕撫上面沒有多餘雕刻的曲狀棍頭,“購買戲票時雖然不具名,但售票處會留下時間的記錄,只要一對比,那張戲票的真正來源就一清二楚。而一位身份尊貴無比的年輕人,兜兜轉轉把一張戲票贈送給一位素無交集的老紳士,并且一訂就是半個月,要麽愛情的魔力已經能夠徹底沖昏了他可憐的腦子,要麽就是他有些不可告人的謀劃正在進行——顯而易見的,第一個選項并不成立。”
早在見到那位王子殿下的第一眼,福爾摩斯就發覺他的樣貌有些眼熟,而當他再次見到喬治娜.林恩小姐後,這份“眼熟”終于讓他找到了答案——這兩人的眼睛生得太像了,只不過一個眼神明亮,一個雙目無神,這才令偵探先生沒有第一時間抓住那一絲靈感閃光。
在什麽情況下,會使一個人心甘情願地僞裝成瞎子?
又是在什麽情況下,會使公爵閣下及其夫人并沒有繼續追究‘失竊的珍寶’?
至于如何判斷那位王子殿下并非完全失明,只需要觀察到對方轉動手杖的小動作即可,因為一個真正的盲人,是不會在意權杖的位置是否剛好校準,除非他不僅眼能視物,還有一些下意識去糾正的小習慣,而做為護衛,巴特勒.薩缪爾所站立的位置也顯得很微妙。
啪,啪,啪。
空曠的劇場響起慢吞吞的掌聲,喬治娜循着聲音望去,只見一位身形高瘦、身着黑衣的黑發青年由劇院入口緩步走來。
對方逆着光,樣貌還看不真切,但他略帶沙啞、又腔調十足的聲線已先一步傳來。
“精彩的推理,歇洛克,不過到此為止了。”那青年慢慢走近,一張比喬治娜身邊的這位咨詢偵探成熟幾分、也精明幾分的面孔,漸漸暴露在劇場的光線之下,他屈身行禮道:“夜安,林恩小姐,鄙人邁克洛夫特.福爾摩斯,目前在大英政府忝居末職,為了處理此事而來。”
邁克洛夫特.福爾摩斯不到三十歲,從發際線上看,這位先生還很年輕,但比起大學畢業不久的另一位福爾摩斯先生,大福爾摩斯只是站在那裏,就足以給人一種掌控全場的強大氣場。
兩位福爾摩斯先生有點兒面面相觑的意思,當然大福爾摩斯先生看上去更加從容,兼之有幾分自信的倨傲,而小福爾摩斯先生則活像是被敗壞了興致的怨婦——好吧,被打斷推理在某種意義上來說,确實很令人懊惱——渾身散發着焦躁的氣場。
歇洛克扯出一個假笑,“很高興見到你,我親愛的哥哥,讓我猜猜,你是來為蘇格蘭場或者皇室擦屁股的——還是說,都是!”他勾着唇角,臉部牽動的肌肉造成一種微哂又狡黠的神情,“哦,順便一提,我認為這樁殺人案還有藏得更深的幕後黑手,然而急着立功的倫敦警察似乎沒有耐性繼續追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