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非常有趣,但我不建議你這麽做,歇洛克。”邁克洛夫特回以一個标準的公式化微笑,沒有那麽做作,卻更加令人感到敷衍——至少歇洛克認為,這個惡劣的笑容完全是在展示邁克洛夫特的智商優越感,以及無可救藥的懈怠——只聽邁克洛夫特說道:“林恩小姐,由于喬治.林恩先生可能被國王陛下在新年授勳的原因,您的資料被擺上陛下的桌頭,按照慣例,我們在那之前展開了一番調查。”

唔,這一查,就查出了一些“小”問題。

比如來自南威爾士的喬治.林恩這位名氣斐然的詩人兼作家,官方資料有些不清不楚——比起阿爾弗雷德.科洛弗爵士此前一直是倫敦刺客組織的聯絡人這件事,“喬治.林恩”的問題可大多了——他不僅與令歐洲人聞風喪膽的獨行刺客“獵殺者”有過接觸,而且很有可能壓根只是某人虛構的身份!

那麽問題又來了,是誰在背後支撐着這個文學家的“創造”呢?盡管看上去有些匪夷所思,但他所收養的這位喬治娜.林恩小姐被列為了頭號嫌疑人,而深入調查之後,這個手眼通天的政府部門發現,從時間、地點以及外貌上看,喬治娜.林恩小姐很有可能正是坎伯蘭公爵當年丢失的小女兒。

個人的力量,在面對嚴密運轉的國家機器時,總歸是太過渺小的。

邁克洛夫特是來解決這點兒微不足道——至少對于“大英政府”來說,這确實是——的小問題的,順便派人監視蘇格蘭場關于克利夫蘭街的行動,以防那些沉迷享樂的貴族老爺們一不小心就搞出什麽轟動性的醜聞。

既然已被發現,正統的皇室血脈是不可能流落在外的。

此時此刻,想來坎伯蘭公爵正頭疼地為他的兒子找一個足夠分量的替罪羊。

對于兩位同樣野心勃勃、卻注定很難觸摸到王冠的王位繼承人,邁克洛夫特都沒有太大好感,父親是古板守舊的反動派,兒子則是性情暴虐的僞君子,誰也沒有比誰好一些。

幸運的是,威廉四世之後的王位繼承人乃是十六歲的亞歷山德麗娜公主。

大英總算還有救。

至于這位還沒有被正式承認的喬治娜.林恩小姐,目前在繼承人順序上排在第四位。

大福爾摩斯把他那臉色糟糕的弟弟打發回家,自己則邀請喬治娜上了一輛外表看來平平無奇的四輪馬車。

馬車的車門一合上,喬治娜就饒有興致地打量起了被精心改造過的車廂內部。

座位下方是可活動的隐形櫃子,可以放一些食物、茶具之類大件的常用品;座位上覆蓋着一層舒适的天鵝絨,兩邊各有扶手的位置,可以想象一下,當你按動某個機關之後,那裏面或許能夠彈出趁手的武器或者其它什麽;車廂的頂端是厚厚的隔板,內部則裝飾着厚重的天鵝絨,窗簾一拉,內部就整個籠罩在黑暗中。

邁克洛夫特劃了一根火柴,點燃一盞燭臺,放置在車壁上一個固定的凹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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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用的發明。”他朝着喬治娜微微一笑,意有所指,“林恩小姐,我就長話短說了。我假設您已經從舍弟處得知了自己的身世,那麽英王陛下希望,在今年的授勳儀式上,您能夠代替您的養父,一位真正的紳士,已故的喬治.林恩先生出席。”

喬治娜回以一笑,不答反問:“福爾摩斯先生,我可以喝些茶嗎?”

邁克洛夫特沒有任何異樣的神色,欣然道:“當然。能為女士服務是我的榮幸。”

他說完從座位下方取出裝有茶具的箱子。

精致的骨瓷杯、上好的茶葉、熱水、牛奶和糖,就連酥軟的小甜餅也是現成的,這位先生展開車廂扶手裏隐藏的折疊小方桌,熟練并且優雅地沖好兩杯熱騰騰的紅茶,輕輕将裝有甜點的銀制小碟往女士的方向一推。

“非常感謝。”喬治娜拈起了一塊小甜餅,就着紅茶慢慢品嘗。

一時之間,車廂之中沒有人說話,只有車外噠噠的馬蹄聲,徘徊在夜色下的倫敦城裏。

需要說明的是,每年的授勳名單一般會在陛下的壽辰或者年底舉行,而今年的名單公布時間似乎格外遲了一些,因為現在距離聖誕節只有不到兩周了。

從這一點上可以看出,在發現喬治娜.林恩資料的不同尋常之處後,大英政府的隐秘情報部門徹徹底底地把她查了一遍,這才有把握确定她的身份,而在資料被呈給國王陛下之後,陛下本人怕也是考慮了許久才想好如何處理這個難題。

坎伯蘭公爵夫婦很有可能早就得到了這個消息,但從五年前以及眼下的反應來看,這個所謂的父母對于他的女兒并沒有多少親情存在,否則憑借皇室的力量,她也不至于流落民間這些年。

而她的那位“哥哥”的态度,就更耐人尋味了。

喬治娜精致的面容上,浮現一抹淡淡的微笑,放下茶杯道:“所以,他們沒有準備好承認我的身份,是這樣吧,福爾摩斯先生。”

“通常來說,皇室并沒有處理這類問題的先例。”邁克洛夫特說,“因此,陛下希望您能夠出現在儀式上,與其他的皇室成員提前見個面。”

他啜飲了一口紅茶,那裏面被加了五塊糖,散發着格外甜膩的氣息。

提前見面,恐怕也是由公爵夫婦最後确定一下她的身份,然後就可以低調地回歸了。

事實上,英王陛下也頭疼得不行。

他怎麽也沒有想到,他那位看似精明的弟弟會犯下這樣的錯誤,他那性情乖戾的侄子擠出幾滴鱷魚的眼淚,居然就使愚蠢的坎伯蘭公爵相信了所謂占蔔師的預言,五年來竟只有弟媳悄悄派人找過幾次小女兒。

兒子難道就比女兒重要嗎?

如果上帝能夠給他一個血統純正的孩子,無論男女,即使要他親吻上帝的腳趾頭,也完完全全的心甘情願!

問題是,這位可憐的英王陛下,顯而易見已經對于子嗣有心無力,只能轉而培養他的侄女亞歷山德麗娜公主。

看在大英帝國的份上,讓他多活幾年吧,最好活到維多利亞成年,這樣亞歷山德麗娜那位讨人厭又愚蠢的母親,就沒有借口攝政了。

國王陛下堅持對并不存在的“喬治.林恩”授勳,是為了給他可憐的侄女喬治娜一個體面的收養人,畢竟即使她順利歸來,還是會有一些有心人總會得知她曾經流落民間的遭遇。

喬治娜勾起了紅唇,語氣微妙,“你們确定,他們會想要見到我?”

她那張充滿青春氣息的面孔上尚帶些許稚氣和天真的意味,但只要看到她從容冷靜的雙眼,這位年輕小姐超乎年齡的成熟和堅定就呼之欲出了,顯然,這完全體現了皇室一貫以來的家族作風:極有主見,并且幾乎不選擇忍耐。

另一件可以被确定的事是,這位小姐對于童年生活的記憶幾近于無,但對于突如其來的所謂“家人”,有着情理之中的怨怼之意。

這實在很好理解。

任憑是誰卻丢棄在倫敦最糟糕的街區中,靠着自己的聰明才智安全存活至今,在生活稍有起色之後,被告知自己原本出身優渥、卻由于某人的無心之失淪落如此,都不可能感激涕零。

“事實上——”邁克洛夫特朝喬治娜安撫一笑,剛想打個官腔敷衍了事,就感覺到馬車前進的路線猛地一阻,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令車廂內人仰馬翻,幸好茶壺和茶杯被眼疾手快護住了,只可惜了那一碟還未來得及享用完畢的小甜餅,由于巨大的沖力悉數掉落在車內,在漂亮的天鵝絨和木制地板上砸得粉碎。

這真是……該死的!

年輕的政府要員臉色黑沉,暗自低咒了一句,第一時間摸到了自己的手杖,敲擊了一下車廂板,問:“發生了什麽。”

車廂外傳來駕車馬夫的聲音,“一隊劫匪,大人。”

喬治娜可以發誓,她絕對看到了大福爾摩斯翻了個無可奈何的白眼,随即沒好氣地吩咐道:“解決他們,時間緊迫。”

外面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打鬥聲,不時伴有壓抑的慘呼。

邁克洛夫特輕輕撫摸着他的手杖,一時之間,竟然沒有了繼續談話的心情。

喬治娜多看了邁克洛夫特的手杖——或者說,劍杖——一眼,似乎對于那上面的雕花産生了興趣,而車外的危險,卻令她無動于衷。

誠實地說,“大英政府”目前還沒有真正成為日後那個掌控一切的“大英政府”,偶爾還會不經意間透露出一點兒年輕人特有的尖銳,就好比他此時抿緊着薄唇,默默地摩挲着手杖,那是一個克制着怒氣、保持絕對警戒、随時可以對外來的敵人拔劍相向的姿态。

所幸他的手下們還沒有能力平庸到需要他親自出手的地步,大約過了十來分鐘之後,僞裝成車夫的政府隐秘機構成員輕輕敲了敲車窗,對上司低聲彙報道:“是那位的人……”

邁克洛夫特一挑眉。

他的臉色再次糟糕了幾分,連标準弧度的公式化微笑都顯得有那麽幾分牽強,反觀看了一場好戲的喬治娜微微含笑,看似矜持淡然的目光悠悠然看了過來,卻無端讓邁克洛夫特聯想起他親愛的弟弟歇洛克偶爾推理出現不恰當之處時,屬于自己的熟悉神情。

可以說是相當打臉了。

并不十分情願地接手這樁“微不足道”的麻煩事,和沒能圓滿解決這樁“微不足道”的麻煩事,是完完全全的兩碼事。

邁克洛夫特很不喜歡這種脫離掌控的感覺。

喬治娜微哂,只說道:“福爾摩斯先生,我們能考慮一下別的選擇嗎?我不認為見面是個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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