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黑色的高筒禮帽歪戴在喬治娜頭頂, 外衣的紐扣不知何時少了兩顆, 索性就敞開了, 幸好有東方來的絲綢做成領巾系着, 才不至于讓他在黃昏時分感覺到太多的寒意。

棗紅色的馬兒悠哉悠哉地一路小跑,出了近郊的昂丹堤區,撒開丫子一路狂奔到了盧森堡公園附近的聖日爾曼大道,這才漸漸恢複了懶洋洋的步調,路過法蘭西研究院, 屁股一扭進了一條窄巷的盡頭,雖然這巷子兩側都是花園,卻依然改變不了昏暗的天色下,一盞歸家的燈火也無所帶來的陰冷可怖。

馬蹄嗒嗒,黑暗中有人相互交換了一個默契的眼神,幾名身形高壯的大漢并一個畏畏縮縮的人影,就擋在了巷子的出口。

喬治娜在幾步之外險險勒住了馬, 稍有興致地打量唯一躲在陰影中的那個人,挑眉道:“啊, 你總算來了。”

那人二十出頭的纨绔模樣, 打扮得倒也算光鮮時興, 只不過眉宇之間的陰翳、頗有些皺巴巴的衣物、以及左頰上拿到火辣辣的新鮮傷口,都令他顯得格外狼狽不堪。

他看到馬上少年那張漂亮臉蛋上并不遮掩的嘲諷笑意, 恨聲咒罵道:“就是這個該死的小雜種, 給我捆了他!”

幾人接到雇主的命令, 與另外兩名負責封鎖喬治娜身後退路的同伴對望一眼, 慢慢把喬治娜包圍起來。

喬治娜輕笑一聲,抓住缰繩,仰頭往上,用一種漫不經心的口吻發問:“艾德,你前我後怎麽樣?”

話音未落,巷子一旁的屋頂上閃過一道黑影,如同一只黑貓般輕盈敏捷地落在了地面,手中的拳頭已襲向其中一個敵人的腰腹。

拳拳到肉的聲音,與一道略帶沙啞的男聲混合在一起:“別廢話,快動手!”

喬治娜聳了聳肩,摸向了腰間的馬鞭。

料理完今晚的不速之客,愛德華多很是利落地把那昏死過去的五人全身上下每一法郎給搜刮了個遍,又将那纨绔子看上去蠻值錢的外袍給扒下來,這才滿意地拍了拍手裏不存在灰塵。

“打劫了兩次,可算把這寶貝拿到手了。”喬治娜從那外袍裏找出了自己需要的請柬,玩笑道:“說起來每次你搜刮的時候,真是頗有我一位朋友的風範。”

愛德華多撇嘴,“那人可真不幸。”

“你是指他不幸地與你相似?——等一下。”,喬治娜眼珠一轉,不懷好意地說:“我想我有個好主意了。”

愛德華多評價說:“真慶幸您不是個男人,我親愛的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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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治娜翻身上馬,反諷道:“即使我是個女人,也足夠打得你滿地找牙了,手下敗将。”

愛德華多只得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馬蹄聲漸漸遠去,微弱的路燈下,一個幾乎被剝光的男人被半吊在燈柱上,不省人事。

喬治娜騎馬順利抵達了一處租來的房子,黑暗中有人上前開了門,繼而那位房東德.蓬豐夫人親自提了一盞油燈,為她照着通往屋子的石子路。

“謝謝您,親愛的夫人。”

“不客氣。”德.蓬豐夫人笑着說,“柯伊爾先生也剛回來,我叫人準備了晚餐。”

“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這是一幢新希臘式的建築,顯然是一所老房子了,壁板上龐貝風格的半浮雕有些剝落,客廳的家具也不夠時興,總體來說不夠豪華也不夠協調,只有客廳近旁放置的那架全新的三角鋼琴和漂亮的雷諾豎琴令人眼前一亮。

仆人們在管家的帶領下蹑手蹑腳但十分快速地忙碌了起來,一支支蠟燭被點燃,食物的香氣漸漸彌漫,整個房子又變回明媚鮮活的住所。

德.蓬豐夫人是位孀居的婦人,看上去年紀并不算大,十分的仁慈善良,據說在城裏擁有許多房産,但這位夫人依然生活簡樸,最大的花費只是做做慈善和去教堂。

因為身份不便,德.蓬豐夫人很快就回了隔壁自己家去,而愛德華多吃完晚餐後就回房休息了,喬治娜則鑽進了書房查閱英國那面的信件。

從那本黑皮記事本中得到了大量關于王公貴族的秘辛之後,喬治娜只做了兩件事:一是派人發表了一篇關于血友病的論文,刊登在醫學周刊上;二是替約翰.康羅伊爵士的女兒維多利亞.康羅伊小姐,暗中牽橋搭線找了個頂頂好的夫婿,來自保守黨世家的次子。

而随着這樁婚姻的締結,也是時候該輪《公爵夫人與她的愛爾蘭補鍋匠》這個浪漫愛情故事在倫敦城裏發行了。

謠言如同纏繞心頭的魔鬼回響,會把恐懼和不安放大千萬倍。

那麽,野心過剩的人,便會自發地做出一些瘋狂的事來。

次日晚,喬治娜獨自出門,一輛來接她的馬車已停在了那裏,将會把她送往巴黎地下世界的無冕之王、歐洲大軍火商讓.貝喬的“城堡”。

一上車,她便被車內的女仆蒙了眼,只能利用聽覺來分辨大致的情況。

車夫顯然很有對付那類感官敏銳的特殊人士的經驗,只慢悠悠地在城裏繞了一圈,再往城外走時,喬治娜連基本的方位都已經難以感知,但當她在腦海中打開虛拟光屏之後,整個巴黎的地圖和屬于自己正在移動的标記,十分清晰地浮現在了面前。

馬車穿過城市,來到巴黎近郊,然而方向一轉,竟然又從另一條線路,往城裏去。

最後,在繞了将近兩個半小時的車程後,喬治娜終于被女仆引領着下了馬車,又走過一條長長的甬道,這才允許被摘掉眼罩,在一個黑漆漆的房間挑一個半遮臉的面具戴上。

喬治娜依言照做,離開房間時,恰好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離開。

從那紅到幾欲滴血的标記上看,辨認其身份實在毫無難度,只是令喬治娜意外的是,莫裏亞蒂竟然會出現在這裏,而他身邊那個身形高大的男人,也許是感應到了某種注視,忽然回頭朝喬治娜的方向看了過來。

“莫蘭?”

“我感覺到有人在窺探。”

“算了,不必理會那些小蟲子。”

“是,教授。”

喬治娜松了口氣,卻沒有第一時間走出原來的那個房間,一來她無法肯定他們是否真的離開了,二來她更無法肯定,莫裏亞蒂是否有可能認出自己。

這裏是巴黎聖埃蒂安教堂地下的空間,讓.貝喬的暗夜城堡,或許把它當做巴黎最頂級、最神秘的俱樂部更容易讓人理解,但每一個能夠來到這裏的賓客,都是做為主人的讓.貝喬親自挑選的,有縱橫歐洲的超級罪犯,也有某個國家重臣甚至是君主。

當然,還少不了這位先生所鐘愛的各色美人。

在發現自己臉上的面具有所不同之後,喬治娜就在拐角敲暈了一個路過的侍者,換上了對方的服裝和面具之後,才開始在今夜的城堡中尋找她的目标。

在大廳現場演奏的樂手藏在不起眼的角落,取之不盡的美食和酒水,還有頭頂一盞盞炫目的枝形吊燈,仿佛太陽正在下落燃燒。

這裏只有白晝般熾烈的燈火,不見任何地底的陰暗。

紙醉金迷,恍如天堂。

而喬治娜在這天堂的一隅窺見了她所要找的人。

誠實地說,如果不是他頭頂那清晰的姓名,恐怕喬治娜不能夠第一時間認出自己名義上的兄長。

年輕的王子與這裏的大多數人沒有不同,投入地沉浸在此刻的享樂中——除了,此刻他身上穿着的,竟是女性的衣裙——而由于戴上了面具的緣故,那層做為人類的道德枷鎖似乎也随之遠離了,堂而皇之地與身旁的少年熱吻之後,又吻上了另一個少婦的紅唇,惹來兩人連連嬌笑。

女裝癖?還是其它什麽?

呵,又有什麽要緊呢,總歸是要送去見上帝。

喬治娜靜靜地等待着,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到幾近于無。

保持着緩而平靜的呼吸,殺意如同蜘蛛張開捕獵的網,悄悄罩住了未有所覺的獵物。

三人倒在沙發上調笑了一陣,越發難以滿足,于是彼此交換呢喃細語,相攜去往專門為客人們所準備的房間。

巨大的地底空間仿佛一個向外擴散的立體羅盤,越往外走,觥籌交錯的歡聲笑語也漸漸遠去。

眨眼之間,喬治娜已打暈了門口的守衛,只用一根細鐵絲就撬開了帶鎖的房門,如一片無聲的羽毛悄然入內,順便把那兩名大漢也拖了進來,綁緊了四肢堵上嘴。

充滿東方風格的房間裏,屬于男女火熱的喘息正互相撩撥着。

粉色與紅色的紗簾一層層地垂墜在地,昏黃的燭火暧昧不清,被□□吞噬了理智的人們,絲毫沒有感覺到死神正緩緩靠近。

格奧爾格已經很久沒有這麽暢快過了。

自從他那早該死透了的妹妹從地獄中爬出來,他身邊的一切就變了。

先是最為忠心的巴特勒.薩缪爾被處決,接着他本人被遠遠放逐歐洲,後來也不知發生了什麽變故,他竟然失去了最後一點兒朦胧的視覺——徹底失明了!

從醫生口中得知這個消息時,格奧爾格當場就瘋了,而他發瘋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殺了那個醫生滅口。

他怎麽會失明!

他應該是超越前人的,大英,歐洲,乃至世界,最偉大的王!

可是現在,他只是個失了明又失了寵,被遺棄的可憐蟲……

他們都該死!

暴虐的情緒令身下的感知越發深入骨髓,一切煩惱似乎都在這一瞬間從他腦海中褪去,只有蝕骨的快感讓他恨不得就這樣死了。

這是天堂嗎?是的,他想是的。

撲通、撲通——

兩聲重物墜地的聲音,兩個到了嘴邊的大小美人幾乎在同時被人敲暈,連叫都沒叫就軟倒下來。

驟然從□□巅峰掉落的格奧爾格心中一緊,過人的聽覺令他敏銳地聽到了這裏屬于其他人的細微腳步聲,怒喝道:“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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