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骨受之于父, 血受之于母”。——這便是那些人肆無忌憚地傷害那無辜女孩的依仗。

所有人教育“她”:女人合該恭順。女人合該奉獻。

出嫁之前, “她”屬于父兄, 出嫁之後, “她”屬于丈夫。

“她”是一個女人,“她”只是一個女人。

但他們似乎忘記了,在做為女人之前,“她”是個一個活生生的人。

而不是什麽任人擺布的物品。

血緣。

不過是一個肆無忌憚利用他人的借口。

親情。

不過是一些刻意制造蒙蔽雙眼的假象。

家人。

不過是一群從未将你放在心上的兇手。

所以,請安息吧。

我親愛的, 可憐的,小喬治娜。

願主保佑你。

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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锵——

一聲金屬相擊的脆響,喬治娜刺出的匕首被另一把如出一轍的武器,在最後關頭給擋下了。

喬治娜擡眼,順着那泛着冷光的刀刃,冷冷地看向來人,訝異和震驚只在幽藍色的瞳孔中一閃, 便如一縷青煙,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挑了挑嘴角, 帶出一個諷笑:“什麽時候來的?”

那人抿唇, 答道:“一直。”

喬治娜輕哼了一下, 說:“憋得很辛苦吧?”

對方道:“還好。”

喬治娜問:“你要阻攔我?”

他頓了頓,啞聲說:“我只阻攔你做出将會後悔的事。”

“夠了!”被兩人同時忽略的格奧爾格給這一問一答叫了停, 他那張早前布滿□□的面孔只剩下陰寒乖戾, 一雙無神的眼直直地盯着某處, 咬牙切齒地說:“喬——治——娜!”

有時候血緣之間的感應真是一種很奇妙的本能, 明明在旁若無人交談着的是兩個男人,可格奧爾格就是知道,年輕的那一個,絕對就是他那位“好”妹妹喬治娜。

喬治娜輕笑一聲,在安靜的空間內越發清晰,她恢複了自己原本的聲線,用有意拖長的語調說:“夜安,我親愛的哥哥。”

“離我遠點。”發現門口護衛到了此刻仍然悄無聲息,一絲陰翳閃過格奧爾格的眼底,“你想殺我?哈,不過是個泥巴裏爬出來的賤種。”

喬治娜暫時收刀回鞘,不看任何人,只漠然道:“為什麽不敢?你想殺我,我就敢先一步殺了你。”

格奧爾格暴怒道:“你怎麽敢,怎麽敢!我是你的兄長!”

“所以呢?”喬治娜雙手抱臂,好以整暇地欣賞所謂兄長的猙獰醜态,“嘿,別傻了,我愚蠢的哥哥,你以為我為什麽會選在你偷偷溜到巴黎後,才找到你?因為在這裏,你即使是死了,也沒人會知道的。”

她看向格奧爾格的眼神并不像血緣維系的兄妹,帶着點兒漠視的涼薄,沒有多少溫情脈脈,也沒有多少血緣關系中的熱情。

即使失去了視力,他也能憑空想象得到此時喬治娜臉上赤.裸裸的惡意和滿不在乎的譏諷。

而她此前的殺意也是貨真價實的。

沒有去想是什麽令喬治娜變成如今冷酷的模樣,格奧爾格只高聲詛咒道:“你這個邪惡的女巫!你只要敢傷害我一下,我發誓父親會殺了你!”

喬治娜卻輕啧了一聲,說:“看來你還天真地認為,我們時日無多的父親,會為了一個死人向他僅剩的繼承人追究到底。”

“別做夢了——”格奧爾格用力地揮舞着手臂,心裏卻一陣陣發涼,“你只是個女人,一個沒法繼承父親意志的女人!”

喬治娜盯着格奧爾格沒有焦距的瞳孔,淡定地說:“英國女王也将會是個女人。”

“而這正是她失去漢諾威的原因!”格奧爾格冷笑,他變得更加篤定,“女王和公主,或者說,女王和女人是截然不同的存在,你總會明白的。而那一天,會是你最終匍匐在我腳下的時刻——只有我,才可為王!”

“不,那只是她的軍隊太弱了。順便一提,你做的美夢倒是相當別致。”喬治娜嗤笑了一聲,玫瑰色的嘴唇仿佛柔軟的花瓣,正對情人嬌嬌地耳語,可吐露的內容卻只讓格奧爾格感覺到了真切的恐懼:“但遺憾的是,現在就是你的死期。”

利刃出鞘的聲音,在此時安靜的房間裏越發清晰。

格奧爾格可以完全猜想到,這魔鬼附身的女巫已經握住了殺人的兇器,只待發出致命一擊。

到了這個時候,他才猛然驚覺,自己竟是如同待宰的羔羊,毫無反抗之力。

他唯一的期盼是屋內的另一個人能夠再發發好心,阻止這魔女無法無天的行徑,因此做出虔誠的姿态,朝着空氣顫聲道:“先生,先生,請救救我,我是不列颠的王子,未來的漢諾威王儲,我一定會回報您的……”

“夠了。”沉默已久的第三人終于出聲,他按住了喬治娜握刀的右手,強調道:“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這不是你該走的路。”

暖色調的燭火靜靜地跳動着,男人高大的身形以及硬朗的五官在這燭光的照耀下,原本是該給人以充足的安全感,或許還有一點兒令女人無法抗拒的柔軟,然而喬治娜只冷冷地回眸看向對方,視線從自己的右手,再到他那只帶着淺色傷疤的眼睛上。

“我以為你知道,我從來不是什麽好人。”

“他要殺我,我除掉他。”

“你告訴我,謝伊,這有什麽錯呢?”

阻攔她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許久不見的謝伊。

他依然是那副冷酷肅殺的模樣,卻偏偏在這種時候跳出來,真是一點兒都無法讓人歡喜的重逢。

他們都不是什麽好人。

喬治娜這輩子第一次殺人是在十歲。

但事實真是如此嗎?

她腦海裏還藏着一段更久遠的人生,而那段人生中并不缺乏與死亡為伴的經歷。

她知道瞬間的猶豫可能會喪命,所以她從不猶豫,更不會後悔。

然而現在,卻是她以為能夠交托後背的人,擋在了她的仇敵之前。

所以說,現實不是迪士尼電影,不會永遠有着快樂的大結局,王子拯救的不一定會是公主,也有可能是瑪琳菲森。

謝伊道:“喬治娜,他是你的血親。”

喬治娜笑了起來。

以一種肆意又諷刺的表情,咧開嘴唇,挑着嘴角,分明是冷淡高傲的神态,卻仿佛正灼灼燃燒着某種壓抑而疼痛的劇烈情緒,名為:憤怒。

兩簇憤怒的火苗躍動在她那雙明亮又清澈的眼睛裏,然而她只抿了抿唇,深深地看了謝伊一眼。

咣當一聲輕響,那匕首掉在了地上。

“還給你了。”她說道。

當天夜裏,喬治娜退掉了德.蓬豐夫人的房子,在後者擔憂的目光中雇了一輛馬車,與愛德華多匆匆出城,一路往法國北部的加來去。

随後兩人分開,一個回到隔海相望的英國,一個踏上了去向北美洲的輪船。

此時的倫敦城漸漸進入了社交淡季。

一年之中最為美好的季節剛剛過去,戶外的社交活動也來到了尾聲,皇家阿斯科特賽馬會剛剛結束,古德伍德賽馬會還剩最後一場,然而今年英王陛下的心情怎麽看都不像是十分美妙的樣子,盡管他的生日還有一個多月就要到了。

他已經活得夠久了,真的。

從一個不受重視的老王子,到幸運地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之一,大英帝國的國王,也早夠本了。

他唯一想要做的是,安安穩穩地活到自己的繼承人、他的侄女亞歷山德麗娜成年,把屬于君主的冠冕傳遞下去,而不是被他愚蠢的弟媳連同她那個無恥的情夫把持帝國的權柄。

可是現在,肯特公爵夫人和愛爾蘭補鍋匠的緋聞在城裏完全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雪上加霜地是,威靈頓公爵在被記者問及此事時,給出了“應該如此”的答案,這幾乎很難不讓人因此肯定了緋聞的真實性,更有甚者懷疑起了亞歷山德麗娜的血統,私底下稱呼約翰.康羅伊為“國王約翰一世”!

好吧,他确實不希望他的弟媳有可能攝政,這也是他如今小心翼翼地保護着自己生命的最大原因,但他更不希望的是,皇室的醜聞成為了街頭巷尾的談資和笑料——看在上帝的份上,上一次這種“盛況”,還發生在他的兄長喬治四世阻止其法律上的妻子卡洛琳成為英國王後的那場鬧劇。

議院裏開始出現了要求約翰.康羅伊爵士出席法庭、當庭自辯的風向,甚至還有要求肯特公爵夫人共同出席的,但對于皇室來說,無論結果如何都将會是巨大的恥辱,況且只要進了庭審,那些議院的財狼們不咬下幾塊帶皮的血肉,又怎麽可能罷休呢。

每個人都想要操縱未來的女王,包括國王自己,而眼前正是一個大好良機。

不過比起施加自己的影響力,威廉四世更希望皇室的血脈能夠安穩地流傳下去,因此他只得派人暗中查訪那些流言的來歷。

但令人意外的是,某個國家情報部門查了一圈,竟然将罪魁禍首查到了亞歷山德麗娜公主本人身上,因為她曾對自己的家庭教師吐露,自己無意間撞到了康羅伊和她的母親做了一些過于親近的舉動。

顯而易見,這位家庭教師又将此事告訴了第三個人。

事實上,就連國王自己心中也很清楚那兩人的關系并不簡單,但德玲娜的性格和外貌完全是皇室家族遺傳的那種,以至于他從未懷疑過她的血脈——甚至連這個念頭都不曾有過。

或許,只是在這之前,不曾有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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