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仲夏日過後, 不少貴族鄉紳就離開了城裏, 去到鄉下避暑。
因此相對來說, 城裏的社交圈子就越發冷清了, 很少出現社交季時, 一個私人舞會的參與者就高達百人的盛況。
回城之後, 喬治娜去了一次劍橋公爵夫人的晚餐會,關于肯特公爵夫人與約翰.康羅伊爵士之間錯綜複雜的猜測正傳得沸沸揚揚,由于兩人強迫亞歷山德麗娜簽署攝政令的消息走漏風聲,更是為這宗皇室桃色醜聞添了一把烈火,因着此事的緣故, 近期幾位皇室成員所召開的舞會都默契地沒有邀請這兩人其中之一,只除了被約翰.康羅伊爵士迷得神魂颠倒的索菲亞長公主。
值得注意的是, 原本熱衷于将自己的侄子和侄女湊一對的威廉四世不知為何放棄了這個打算,令喬治娜的堂兄喬治松了好大一口氣,畢竟這位王子殿下對于未來的妻子具有十二分的期望,一點兒都不想将餘生捆綁在英格蘭的帝國勳章上。
“無論如何,陛下願意改變主意真是件大好事。”某日他們在攝政者俱樂部見面時, 喬治站在桌球桌邊聳了聳肩,“我雖然也不讨厭我們尊貴的表姐,但我個人認為,對于我而言, 她并不會是個合适的伴侶。”
喬治娜自然是一身恰如其分的男裝, 對着目标瞄準之後, 幹淨利落的一杆擊出, 又是一個小球乖順地進了洞。
她停下來用殼粉擦了擦球杆杆頭,仿佛玩笑般地說:“為什麽不呢?不過是個純潔天真又有些任性的小姑娘。”
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才會被她的母親以及母親的情夫牢牢捏在手心,沒有一丁點兒屬于自己的空間,換言之,今後的丈夫也能以愛情和婚姻為砝碼,通過她掌控這個國家。
喬治輕啧了一聲,藍眸微微一凝,然後才若無其事地用故作神秘地口吻道:“我聽說她直到現在還睡在肯特公爵夫人的房間裏,下樓時甚至需要有人牽着她的手,因為公爵夫人擔心她會遭遇不測。噢,我想她确實還只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女孩,只愛和洋娃娃玩呢。”
這位王子殿下百無聊賴地拿球杆撐着自己的下巴,等待喬治娜的繼續表演,可以說是完全無視禮儀了。
喬治娜并不答話,只在俯下.身的時候,淡淡地擡起眼,給了忘形的堂兄一個不置可否的挑眉,表示自己對于這個話題有些不耐煩。
喬治做了個投降的手勢,無奈地說:“好吧,好吧,我很抱歉,親愛的‘表弟’,我對女孩兒沒什麽特殊看法——誰都知道,英國女王也會是個女人不是麽。”他笑了笑,明智轉移了話題,“說起來,昨天我的朋友去‘天堂’的時候,還有人向他問起你呢。”
看在上帝的份上,為什麽這種風流韻事居然發生在喬治娜身上?
精通賭術也就算了,居然騎馬和桌球都難不倒她,就連去了東區某個只屬于男人的領地,也是老辣熟練得像個常客,沒有半點的扭扭捏捏——她居然比他還受那裏的姑娘們歡迎!
還真是……多麽令人意外的挫敗啊。
他有氣無力地倚在球杆邊哼了哼,又狀似不經意地問:“說起來,這次你去歐洲沒有碰上格奧爾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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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球進洞,喬治娜似乎疑惑地反問道:“沒有,他不是呆在了柏林嗎?”
“是啊,我猜坎伯蘭伯父對外都是這麽說的。”喬治嘿嘿壞笑,“但你要知道你的哥哥可沒有表面看上去那麽老實,小的時候我就吃過他的虧。”
喬治娜提醒他:“你又忘了,親愛的‘表兄’,我後來發了場高燒,許多關于兒時的記憶都想不起來了。”
喬治只得再次聳了聳肩。
被他這麽一打岔,喬治娜總算出了個差錯,一杆子竟然揮了個空。
罪魁禍首當即嬉皮笑臉地下了場,一邊瞄準還一邊忙不疊回頭對喬治娜說:“其實在你之前,我是‘攝政者’的桌球之王,剛才只是發揮不佳而已。”
喬治娜敷衍地“哦”了一聲。
話音剛落,那顆小球就因為喬治不經意的觸碰慢悠悠地滾出了半英寸,他那洋洋得意的笑容就僵在了臉上。
喬治道:“你可以假裝沒注意到麽,我的表弟?”
喬治娜微笑:“不可以。”
這一局顯而易見以喬治娜壓倒性的勝利而告終,王子殿下不得不把他那引以為豪的“王冠”——來自“桌球之王”——拱手讓人,還順帶丢失了幾位“大臣”——那些原本只惟他馬首是瞻的倫敦頂級纨绔子們——的忠心。
但盡管這一對“表兄弟”一起玩耍得非常愉快,喬治卻拒絕了替喬治娜引薦入自己所參加的藍绶帶俱樂部的請求。
一來藍绶帶俱樂部并不是屬于喬治的地盤,萬一他親愛的堂妹哪天一不小心露了餡,基本上是沒辦法描補的,他完全可以想象自己将被父親劍橋公爵閣下以及伯父英王陛下一頓臭罵的美妙情景。
至于等待喬治娜的結果,想也知道比他更糟。
二來那是個政治俱樂部,與喬治享樂主義的人生觀并不符合,尤其一個他不怎麽喜歡的“小頑固”,威靈頓公爵的兒子亞瑟.韋爾斯利,或者說杜羅河勳爵常常出現在那裏,喬治完全不想看見對方那張神似威靈頓公爵的長臉,那幾乎是他童年的噩夢……
不過看在兩人近日一起玩耍甚至一起逛東區的“交情”,在球局結束之後,喬治還是沒忍住試探了一下他的“表弟”。
他狀似随口問道:“為什麽突然想去‘藍绶帶’?那裏可無趣的很,都是些神聊鬼吹的政客。”
喬治娜把球杆交給仆役,用白毛巾擦了擦臉,才回答:“好奇而已。”
“好奇?”喬治扁扁嘴,“是好奇那裏,還是好奇那裏的人?”
喬治娜被他的表情逗樂了,笑着反問:“什麽人呢?”
盡管從年齡上來計算,這位王子殿下是她的堂兄,但無論是他鮮嫩的臉龐,還是偶爾流露出的孩子氣,都令喬治娜沒法兒完全把他當做兄長看待。
但有的時候,這一點似乎也是喬治的保護色。
喬治撇撇嘴,不甘不願地說:“杜羅河勳爵。”
喬治娜在閱讀關于上議院成員名單的情報上讀到過這個名字,但還是說:“我沒聽說過他。”
喬治看了她一眼,“但或許你聽說過威靈頓公爵,他是公爵閣下的兒子。”
喬治娜面色從容,湛藍色的大眼睛向喬治看了過去,流露出恰到好處的好奇:“可以告訴我重點嗎?我親愛的,無所不知的表兄。”她說着吩咐人把她的外套拿過來。
“……也或許是你未來的結婚對象。”
“為什麽我本人哪怕一丁點兒不知道有這回事?”
“那你就得去問我的伯父、你的父親了。”眼看着喬治娜準備換上外套離開,喬治連忙阻止她,“你不會是真的打算現在就去找你的父親吧?”
“當然不!”喬治娜覺得他真是想多了,一把将他情急之下抓在自己左手小臂上的爪子拍開,“看在上帝的份上,喬治,你的記憶力似乎也離失憶不遠了吧?我記得我在一開始的時候就對你說過,晚上我還要去劇場看演出呢。”
心中一塊大石落了地,喬治對她揮了揮手,依依不舍地說:“那你早去早回啊,表弟。”
喬治娜好懸沒忍住朝他翻白眼,只戴上帽子後禮貌性地摸了摸帽檐,說道:“那麽,十分期待我們下一次的見面,我親愛的表兄。”
兩人互相道別之後,喬治娜就從正門乘着馬車離開了。
留在俱樂部沒走的喬治則忽然表情一變,頗有些高深莫測地問:“你認為,他們倆在巴黎遇上了嗎?”
被他詢問的是俱樂部裏一個不起眼的纨绔子,是個小伯爵的次子,曾在陸軍服役。
“但公主殿下在巴黎時,除了游玩就住在了酒店裏,我們的人都跟着。就連偶爾接見的,也的确是有名有姓的商人以及貴族。一切都很正常。”
“而這正是我所疑惑的了。”喬治微微皺了皺眉,擡手道:“我寫個小條子,你親自跑一趟,送去‘第歐根尼’那邊。”
正在行駛的馬車內。
因為沒有點燈的緣故,只有車窗外略過的煤氣路燈,偶爾從窗戶的縫隙溜進些許亮光,令喬治娜沉思的面孔顯得忽明忽滅。
她的左手食指以某種固定的頻率輕輕點着眼角那顆紅色淚痣的下方位置,右手手掌虛虛托起左手手肘,整個人斜斜地靠在座位的天鵝絨靠背上,臉上的神情讓人捉摸不透。
坎伯蘭公爵正在考慮聯姻這件事并不是特別讓她煩惱的消息,因為如果計劃順利的話,她所謂的父親很快就沒有時間或者精力來想這些額外的事情了,而值得她注意的是,喬治是出于什麽目的透露這樣一個消息給她,以及他也許是不經意間透露的另一個消息:白教堂區出事了。
等到馬車晃晃悠悠地抵達目的地亞伯拉罕音樂廳後,下車時的喬治娜快速地地對那個正在收回馬車銀踏板的車夫低語道:“斯波,你換一輛馬車去一趟白教堂,小心點別讓人盯上,我想露西她們可能遇到了麻煩。”
說完之後,喬治娜理了理系在頸上的領巾,提起手裏的手杖揮出一個漂亮的棍花,這才在亞伯拉罕音樂廳門口、統一着裝的小仆引領下,走進了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