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邁克洛夫特趕到溫莎城堡時, 英王陛下正在房間內大發雷霆。
說句老實話,威廉四世已經很少發這樣大的火氣了,一來他的健康狀況并不允許, 發怒對于他的身體來說,是一種沉疴的負擔;二來他其實算是一個仁慈又很容易相處的君主, 因為沒有太大雄心壯志、只希望把王位安安穩穩傳遞下去的緣故, 近來很少有人或事,能夠令其大動肝火。
但肯特公爵夫人顯然是個例外。
“她居然膽敢派人去刺殺一個無辜的孩子!真是瘋了!”
“但謝天謝地她做了那樣的蠢事,才讓我在釀成大錯之前, 察覺到了這蛇蠍婦人的謊言!”
“願上帝讓她下地獄去吧!”
邁克洛夫特垂首站在溫莎城堡的一間書房內,安靜地等待英王陛下将胸中積攢已久的怒火發洩完畢。
在前來溫莎的馬車上,他已經大致了解到事情的始末,蓋因肯特公爵夫人不知出于什麽原因, 命令自己在肯辛頓宮的女侍聯系了一個亡命之徒, 對一位年輕的貴婦人下手, 卻不知道出哪一個環節出了差錯,不僅現在事情辦得一團糟,人更是落到了坎伯蘭公爵手裏,直接告狀道了威廉四世面前。
為什麽一樁謀殺未遂的案件能鬧到這樣的程度?
這是其中最值得深思的環節。
冷酷一點說吧,在上位者的眼裏,一條人命并不值錢, 值錢的是, 這條人命将會帶來什麽,
根據邁克洛夫特得到訊息, 受害者是約翰.康羅伊爵士的小女兒維多利亞小姐,這也是非常奇怪的一點,因為這位小姐由于和亞歷山德麗娜公主同年出生的緣故,從小到大都與肯特公爵夫人十分親近,幼時更是亞歷山德麗娜公主少數的親近玩伴之一,無論是從她本人與肯特公爵夫人的關系,抑或是她的父親與肯特公爵夫人的關系,那位夫人按照常理來說,都不應該也不可能下這樣的死手的。
唯一的可能是,那位小姐若繼續活下去的話,對肯特公爵夫人所造成的後果,比失去她一直以來做為依靠的私人秘書更加可怕,這才讓她不得不铤而走險,在這種私人緋聞已經鬧得滿城風雨的情況下,又鬧出了一出極其惡劣的買.兇.殺.人。
顯而易見的是,威廉四世現已得知維多利亞.康羅伊小姐所掌握的秘密,而這個秘密令他怎麽也無法繼續忍耐那個無恥的德國女人。
英王陛下蒼老的身影反映在溫莎城堡內柔軟的羊毛地毯在,被拉得十分瘦長,而他本人将頭低垂在胸前,兩手緊握背在身後,迅速并急切地在房間裏來回踱步,直到他步伐的頻率由一開始的倉促難安,逐漸轉為沉重緩慢。
随後他擡頭,兩道花白稀疏的眉深深皺起,對他所信任的臣子道:“我需要亞歷山德麗娜以最快速度結婚,至于人選,就遂了肯特公爵夫人一直以來的心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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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陛下是真的震怒了,以至于連侄女的小名都不願意叫。
邁克洛夫特沒有當即作答,憑借一直以來對于威廉四世心思的揣摩,他知道陛下的吩咐還沒有完。
果然,威廉四世停頓了數秒,深吸了一口氣,繼續道:“那位來自科堡的王子,我記得他的家庭都是虔誠的天主教信徒,這很好。”
邁克洛夫特沒有反駁。
盡管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科堡的阿爾伯特王子是亞歷山德麗娜的母親肯特公爵夫人和她的舅舅利奧波德一世早早為未來的女王精心準備的王夫,怎麽可能會在最基本的信教問題上與王位繼承法相悖。
但英王陛下說有,那麽就必須有。
除非肯特公爵夫人想讓母女二人一起做為皇室的污點消失。
在得知威廉四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主動宣召她觐見時,肯特公爵夫人就有了不詳的預感,然而由于陛下幾乎沒有在她面前表現出做為君主的威嚴、以及這位夫人一直以來過得過于順遂的緣故,她并沒有太多的驚懼,即使知道自己買兇的把柄或許落入了對方手中——但威廉四世會眼睜睜未來的女王有一個殺人犯母親?頂多不過一頓不痛不癢的斥責罷了,況且人又沒出什麽事。
時間倒回兩刻鐘之前,在受到嚴厲斥責時,那位生性火爆的公爵夫人并沒有忍氣吞聲,而是振振有詞地諷刺道:“即使您是陛下,也不能您認為如何,就是如何吧?總之您不能逼迫我承認從未做過的事。”
她是吃準了未來女王之母這一身份是她最大的護身符,所以她從來都是敢于正面同皇帝陛下大小聲的,畢竟漢諾威皇室是出了名的家族遺傳愛吵架,威廉四世又格外看她不順眼,自從她的女兒德玲娜十一歲那年被假定為王位繼承人開始,他們兩人糟糕的關系就日趨嚴峻,當着王公貴族的面吵起來,也不是沒有發生過的。
這位夫人是個什麽樣的人呢?就是那種為了未來的孩子能夠擁有名正言順的繼承權,可以懷着身孕從又小又窮的阿莫巴赫,只雇了一輛馬車經過德國、穿越法國和英吉利海峽,最終安全到達倫敦的,堅韌又精力充沛不像個女人的女人,從微末時就具有強大的野心以及與之匹配的行動力。
她和她的丈夫,已故的肯特公爵一開始是想要為亞歷山德麗娜取“伊麗莎白”這樣一個非常具有寓意的名字,然而在孩子的洗禮儀式上,當時還健在的攝政王殿下突然宣布親自出席,并在坎特伯雷總教主詢問名字時,越過了肯特公爵,給出了諸如“亞歷山德琳”、“喬治娜”等等與“伊麗莎白”相去甚遠的名字,最終兩人各退一步:孩子被命名為亞歷山德裏娜.維多利亞。
而“伊麗莎白”這個名字,則被威廉四世那個早夭的女兒得到了。
毫無疑問,與目前這三任或瘋癫、或瘋狂、或平庸的國王,抑或是在王位背後伺機而動的坎伯蘭公爵相比——在大多數英國人心目中,這位公爵閣下是個邪惡的反動派——臣民們大多數寄希望于年輕的公主身上,期待這位殿下能夠為這個國家帶來新鮮的血液和活力,然而這并不意味着,現任的英王陛下能夠忍受漢諾威王朝的血統被混淆。
即使,這對母女在《改革法案》通過後、輝格黨開始掌權時,她們就一躍成為了帝國的曙光、中産階級勝利的标志。
威廉四世大多數時候仁慈和藹的臉容,不可抑制地流露出冷酷。
他根本不去理會肯特公爵夫人說了什麽,沉聲問:“我只有一個問題,亞歷山德麗娜究竟是不是我那可憐的兄弟的女兒?”
不僅這段時間的風言風語令人懷疑,這位夫人痛下殺手的行為也可以說是間接不打自招,而且更耐人尋味的是,已故的肯特公爵曾與一名出身名門但不被皇室所承認的勞倫特夫人在一起生活了二十七年,連一個私生子女也無,偏偏是與現在的肯特公爵夫人完婚後,次年就誕下了小公主。
巧合嗎?他覺得未必。
“上帝啊,亞歷山德麗娜當然是我丈夫的女兒!”肯特公爵夫人努力瞪大她的眼睛,仿佛完全無法置信威廉四世居然提出這樣荒謬絕倫的問題,大為震驚地後退一步,叫道:“看在上帝的份上!您是瘋了還是打算換一種方式折辱我?我發誓您會得到報應的,為您如此對待一位柔弱的母親、貞潔的寡婦!”
柔弱?貞潔?
噢,得了吧,這兩個詞兒,就沒有一個适合安在面前這個女人身上的。
威廉四世無動于衷,只道:“那麽,請你來告訴我,夫人,是什麽樣的魔鬼指引着你去迫害那個可憐的小姑娘?是因為她做為你那下流的奸夫的女兒,知道了太多關于你們的醜事。還是說——”他停頓了一下,緊迫地盯着肯特公爵夫人的眼睛,“她‘罪該萬死’地早産生了一個身患遺傳病的兒子,令你感到了難以想象的恐慌?”
肯特公爵夫人眼也不眨,保持着震驚的神情,再次後退一步,“不,我不知道,那和我可沒有任何關系!我想您是知道的,維姬是我從小看着長大的女孩兒,又是我的摯友的女兒,我怎麽可能會做出傷害她的事?這一定是坎伯蘭的邪惡陰謀!”
“是的,坎伯蘭公爵确實來找過我。”威廉四世慢慢地上前一步,“他要求我嚴懲一個殺人犯,即使對方是英國女王的母親!她也将因殺人罪被判處絞刑!”
肯特公爵夫人飛快地說:“不!您不能這樣做!維姬并沒有受到任何傷害不是麽——”
她猛地住了口,一顆心跌跌宕宕地直直下沉。
威廉四世面寒如霜,陰翳地盯着她:“告訴我,你是如何得知,維多利亞.康羅伊小姐,不曾受到傷害的。”
肯特公爵夫人嚅嗫着嘴唇,首次在英王陛下面前露了怯。
然而威廉四世并不準備就此放過她,而是一字一頓地道:“告!訴!我!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