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維多利亞.康羅伊小姐确實沒有受到任何傷害。

因為受到傷害的, 是她那個罹患出血病的兒子,由于體質虛弱不堪又早産後受到驚吓的緣故,在維多利亞.康羅伊小姐找上坎伯蘭公爵之前, 那可憐的孩子就撒手人寰、到天上見仁慈的天父去了。

但毋庸置疑的是,這個連正式的名字都沒有來得及取的孩子, 早在這之前就被确證是所謂出血病, 也就是血友病的患者。

這也意味着,維多利亞.康羅伊小姐是血友病攜帶者。

可問題是,無論是約翰.康羅伊爵士, 康羅伊夫人以及他們所生的子女,都沒有表現出血友病患者的症狀,所以根據塞缪爾.雷恩醫生所發表的文章,這名男嬰的患病被認為可能是維多利亞.康羅伊小姐父系基因變異的結果。

肯特公爵夫人不敢去賭這個可能性, 在這個風尖浪口上, 她要求維多利亞.康羅伊小姐盡快處理掉這個不詳孩子, 但令人遺憾的是,這位夫人先是低估了一個女人做為母親所能爆發出來的前所未有的力量,也高估了為她出謀劃策的“忠心”仆人所重金雇傭的亡命之徒。

其實這樣铤而走險,也不過是在重重壓力之下做出的慌亂決定。

一方面,她不知道約翰.康羅伊爵士做為一名正常男性,并不是每個女性後代都成為所謂基因變異的攜帶者, 不知道出于什麽原因, 論文的作者塞缪爾.雷恩醫生對此語焉不詳。

另一方面, 在她內心深處确實潛藏着一個不可言說的重大秘密, 那就是在多年前,急着誕下後代的公爵夫人,确實與之有過一段——或者幾段——露水情緣。

換言之,連她自己都不敢确定,亞歷山德麗娜的父親究竟是誰——無論是誰,“他”只能是肯特公爵!

但還沒等肯特公爵夫人想出解決目前困境的途徑,就聽到威廉四世突然道:“算了。你不必說了。”

因為,有人會代替她說。

比如她的女侍,或者她的情夫。

威廉四世的生日宴會依然在籌備中。

在蒙塔格街只呆了一晚,喬治娜就被王後派來的宮廷內臣找上了門,有禮但不容拒絕地把她帶回了布魯頓街17號,而這一次那位宮廷禮儀教師維格拉姆夫人就沒有那麽好打發了,一群人奉了英王陛下的命令,整整兩周把她拘在布魯頓街的房子裏,還規定她每天必須上四個小時以上的背板,以使得她的體态更加完美。

至于喬裝出門或者去俱樂部,那就想都別想了,想來威廉四世也清楚他的侄女兒在白教堂區學了些上不得臺面的手段,因此全天候二十四小時都有專人守着她,務必要這位殿下安安分分地呆到酒會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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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猜到威廉四世想要做什麽,或許“大英政府”猜到了那麽一丁點兒,

喬治娜倒也不急,她任憑那些宮廷來人進駐了房子,按照陛下的意願表現得乖順無比,即使那些人把她當做剪去了翅膀的鳥兒,正憑着自己的心意随意擺弄着她。

口音?教她口音的希金斯教授面惡心善,實際上是其中最仁慈的一個,他私底下對喬治娜說,她的英語說得比大多數貴族要好,那王宮裏許多人的德國口音可是相當慘不忍睹。

舞姿?好吧,就連最苛刻的維格拉姆夫人都得承認,在這一項上公主殿下可以稱得上是天賦異禀,若她在去年那次舞蹈課上沒有故意藏拙,恐怕現在也沒必要遭這份罪。

禮儀?這正是維格拉姆夫人花費精力最多的一項。在臨行之前,王後有意暗示她,要讓公主殿下稍稍嘗點兒苦頭,最好能夠懂得感恩與溫順這回事兒,于是維格拉姆夫人當即不再謹小慎微,準備大幹一場。

只不過令人遺憾的是,公主殿下似乎也知道自己處境堪危,方方面面都十分小心又配合,倒叫維格拉姆夫人的雄心壯志落了空,只每日盯着她上背板、讀《布道集》等等,恨不得一晚上就能調.教出一位令王後和陛下都滿意的“天使”來。

這天夜裏,喬治娜照例念完幾頁讓人昏昏欲睡的《布道集》,這才被允許在女仆的陪伴下回到自己的卧室,格溫替她拆了頭上的假發,又脫掉背板和束身衣,年輕些的多莉已經忍不住紅了眼眶,一副下一秒就要哭出來的模樣。

“發生了什麽,多莉?”在鏡子裏瞧見這一幕,喬治娜不免開口問道。

“不,沒什麽,殿下。”多莉吸了吸鼻子,朝喬治娜露出了一個哭喪着臉的笑容,“您要洗個熱水澡嗎?我去把房間裏的火爐點上,這樣您就能好好洗上一個熱水澡了。”

喬治娜點頭,卻叮囑說:“去找專門負責這個的仆人來做,否則那幫人又要說長道短個沒完了。”

維格拉姆夫人第二次奉命來時,可比起她第一次要名正言順得多,王後讓她掌管這位爹不疼娘不愛的喬治娜公主的一切瑣事,務必要讓其成為一名合格的皇室公主,而不是整天像個市井裏的野丫頭那樣到處亂晃——誰讓她那晚與陌生男子深夜出門被抓個正着?真是可怕至極!

所以到來的第一天,這位夫人便狠狠地把這棟房子裏散漫的仆人們挑剔了一把,而在聽到堂堂公主竟然吩咐自己的女管家準備洗澡水時,更是震驚得幾乎當場昏過去了,用了嗅鹽才有力氣糾正她認為既粗俗又無禮的公主殿下,每一個仆人都有着嚴格的工作劃分,叫女管家去準備洗澡水,完全是一種堪稱粗鄙的侮辱行為。

刨除維格拉姆夫人借題發揮和過分誇張的部分,許多貴族家庭确實遵循着這種繁瑣又守舊的老派作風。

而喬治娜身上與所謂貴族格格不入的自由和散漫,正是被要求急切改正的那一部分。

多莉抖了抖肩膀,埋頭答應。

等到她出去之後,房間裏的另一名女仆格溫撩起了喬治娜披散在身後的長發,看到她白色的襯裙底下的一大片雪白肩膀和後背,全被木制的背板壓得青青紫紫的,在過白的膚色襯托下,顯得更加慘不忍睹。

這樣的情況已經不是第一天發生了,顯而易見的是,喬治娜本人并沒有太大的感覺,倒是格溫常在夜裏聽見多莉偷偷向上帝祈禱:這可怕的日子什麽時候才能到頭!

格溫問:“殿下,您真的沒事嗎?”

喬治娜搖頭:“小傷而已。”

一個小小的背板能禁锢得了什麽?若她願意,稍稍用力便能掙脫。

就好比這座他們自以為将她困住的黃金囚籠,不過是将她當做稍微不同的金絲雀,本質上還不是只将她視作可以随意操縱的女人——或者說,一個物件?

如果不是眼下到了她全盤計劃的關鍵時期,喬治娜早就把這一群趾高氣昂的礙眼家夥,統統捆起來丢到王宮門口去了。

至于這些青青紫紫的壓痕,以及她那被維格拉姆夫人屢次鞭笞的手心,倒沒有被她放在心上。

些微不起眼的肉體疼痛而已,反能令她更加清醒地保持思考。

夜漸漸深了。

星星被雲朵遮住了眼,只有一輪皎潔的明月從樹梢和花蕊間探出了臉。

窗戶半開着,亞麻質地的白色蕾絲窗簾微微拂動,令那不小心照進屋子裏的月光也變得斑駁。

夜晚的涼風穿過綠葉,發出沙沙的聲響,空氣中也帶有些許涼意,那是多莉按照喬治娜的吩咐,種在窗臺上的香草味道。

啾唧——啾唧——

窗外傳來幾聲鳴啭,一只灰褐色的雀鳥停在了窗臺,在那上面歡快地跳了跳。

喬治娜在貼身女仆的服侍下換上了白色睡裙,仍帶着水汽的金發被包在棉布裏,由她們一點一點地擦幹。

聽到窗邊的響動,喬治娜揮手讓兩位衷心的侍女自去休息,自己則随手丢開了裹發巾,赤着腳往窗那邊去。

卧室在二樓——英國人的二樓——距離地面有三層高,窗戶正對着養護極好的花園,時值夏末仍有一片姹紫嫣紅,被銀色的月光鍍上了一層夢幻般的光暈,在這月夜下搖曳生姿。

而樓底下,将白襯衫袖口卷到手肘處的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腋下夾着他的硬邊禮帽和外套,兩手交疊在嘴前,仰着腦袋朝上面叫着:“啾唧——啾唧——”

喬治娜一下子沒忍住,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

她打開窗戶,從裏面探出了頭,笑盈盈地同歇洛克打招呼:“你好呀,福爾摩斯先生。”

月夜下的少女美得仿若精靈,白衣金發,纖手輕輕托住了臉,燦爛的笑容在那上面如玫瑰綻放,令天邊唯一的月也跟着黯然失色。

有那麽一瞬間,歇洛克仿佛覺得自己身處在凱普萊特家的花園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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