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歇洛克不由地長舒了一口氣,開口說:“晚上好, 殿下。”

喬治娜似乎心情極佳, “今晚的月色很美。”

歇洛克點頭:“是的,确實如此。”

喬治娜問:“所以, 你不打算說些其它什麽嗎?福爾摩斯先生。”

歇洛克說:“哦,是的。您的朋友已經平安無事,只是我……他對于您的處境十分擔憂。”

窗口傳來一聲輕笑, 那含羞的少女用紗簾輕輕遮了遮臉。

“如你所見,我一切都好。”她的聲音溫柔而動聽, 像是最優美的小夜曲, “那麽,你近日過得如何呢,福爾摩斯先生?我真希望他們沒有為難你。”

顯而易見, 喬治娜撒了謊。

但一向敏銳的偵探裝作沒有察覺, 只是語氣輕松地說:“有高貴的馬斯格雷夫議員老爺在,還能發生什麽事呢?”他在窗下朝她微笑, “殿下,後日的宮中宴會, 請——務必小心。”

喬治娜似是愣了愣, 說:“謝謝你, 福爾摩斯先生。我會沒事的。”

她停頓了一秒, 又輕柔、堅定地說:“我保證。”

說着她便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微笑, 在月光和燭光中并不能看得十分真切, 卻着實帶有一種讓人整顆心跟着柔軟下來的奇異魔力。

歇洛克微微一笑:“我相信。”

他摸了摸帽檐, 向她既優雅又狼狽地道晚安。

噢,她本就是一個具有魔力的姑娘。

童話裏的公主等待王子的救贖,而她,卻只會選擇親自上陣馴服惡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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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又怎會是“朱麗葉”?

當翻開布魯頓街17號昨晚的情況彙報時,邁克洛夫特好懸沒把嘴裏甜膩膩的熱茶噴出去。

直到現在他才明白,為什麽自己忠心耿耿的下屬,兩分鐘前把這份報告送進他辦公室後,為什麽要那麽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了。

誰讓他親愛的弟弟為了見喬治娜公主一面,幹出半夜翻牆學鳥叫的蠢事?

幸運的是,威廉四世只将這位公主本人在這期間完全禁足,并沒有明言禁止被探視,否則邁克洛夫特也不是很确定将歇洛克這件事上報後,威廉四世會如何看待“福爾摩斯”。

若他沒有判斷錯誤的話,威廉四世正計劃将他的侄子與另一個侄女,即喬治王子與喬治娜公主湊成一對兒。

前者表面上看雖說是個纨绔子弟,實際上卻是皇室的情報頭子繼任者,與邁克洛夫特打過那麽幾次交道;後者在民間呆了幾年,其它的才能暫時看不出,倒是在經商和發明方面頗有建樹,連皇家學會那些頑固的老學究,也被她一個小女子治得服服帖帖的,被人賣了還幫着數錢。

這樣兩股力量強強聯合,對于未來的新王可能是保障,也可能憂患。

鑒于喬治娜公主是坎伯蘭公爵小女兒的緣故,邁克洛夫特認為前一個可能性更大些,盡管這對父女目前為止關系并不好,但很多時候,家族,或者說,國家的利益高于一切。

威廉四世的生日宴會如期在溫莎城堡舉行。

近段時間城裏的局勢可以說是風聲鶴唳、變幻無常了,先是肯特公爵夫人與其私人秘書的緋聞鬧得滿城風雨,随後是在國王的生日酒會上,威廉四世首次沒有親切地攜其侄女、王位的繼承人亞歷山德麗娜公主登場,而是将原本的王夫人選喬治王子同坎伯蘭公爵家的那位喬治娜公主湊了一對兒,走到哪兒都帶在了身旁。

前來為國王賀壽的王公貴族們紛紛低頭耳語、互相交換着微妙的眼神,沒有人敢說自己就猜中了英王陛下的心思,因為這一手是在叫人措手不及。

肯特公爵夫人今晚格外安靜,盡管有許多貴婦人在扇影的遮掩下對其竊竊私語,但這位夫人仍然頑強地扛下了衆人異樣的目光,表面上看上去幾乎若無其事。

然而亞歷山德麗娜公主就沒有她母親那麽優秀的承受力了。

任憑是誰一直以來被當做未來女王培養,卻突然告知必須簽署放棄自己以及後代的繼承權協議,都是不可能接受的。

亞歷山德麗娜堅決不肯簽署協議,因此與母親爆發了多次争吵,但在最後一次,肯特公爵夫人卻首次對自己精心照看長大的女兒動了手,打了她一巴掌。

肯特公爵夫人越來越焦躁:“你認為我希望你簽這個鬼東西嗎,亞歷山德麗娜?可是不簽,我們都得死!”

是的,公爵夫人不得不對亞歷山德麗娜坦白了她錯綜複雜的身世,她原本認為女兒是能夠理解自己的委曲求全和良苦用心,誰知道亞歷山德麗娜不過是捂着紅腫的臉頰,目露仇恨和鄙夷。

“所以,這就是康羅伊膽敢那麽放肆地對待我的理由,對吧?”亞歷山德麗娜恨恨地說,“我永遠都只會是肯特公爵、愛德華王子的女兒!我身上流淌的是皇家的尊貴血統!他們根本沒有證據!只要你咬死了不承認!”

肯特公爵夫人當然也明白,威廉四世手中的證據最多讓她以謀殺罪定刑,對于亞歷山德麗娜的血統,卻實在有些說不清。

而心理防線一旦崩坍一角,那麽接下來面臨的就會是全盤潰散的局勢。

更何況,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原本的女侍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拿着她曾經寫給比利時國王利奧波德一世的絕密信件,向威廉四世投了誠。

“難道我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嗎?要不是弗洛拉.黑斯廷斯那個婊.子為了肚子裏的賤種把什麽都供出來,你認為僅憑一樁小小的謀殺案,就能讓我妥協?”肯特公爵夫人道:“這已經是我們最好的結局了,德玲娜……”

事到如今,亞歷山德麗娜的血統問題已經很難說清了。

事實不重要,重要的是,國王認為“是”還是“不是”。

因為肯特公爵夫人不僅一直以來與約翰.康羅伊爵士存有私情,就連她的女侍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也在這個敏感關頭,在秘密審問時被查出懷有約翰.康羅伊爵士的骨肉。

這也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之所以倒戈相向的原因。

誰都想要活下去。

十多年苦心謀劃,一朝夕分離崩析。

幸運的是,她們撿回了一條命。

或許是由于威廉四世的仁慈,也或許是由于那麽一點兒的不确定,總之在今晚的宴會之後,肯特公爵夫人母女二人即将前往娘家科堡,正式從大英帝國的舞臺上離開。

亞歷山德麗娜遠遠望着今晚格外光彩照人的那名金發少女,從她那張與幼時迥異的明豔面孔,看到牽着她手的那位水手國王,再到晚宴上形形色.色的貴族們。

她要一個個記下他們的面孔。

“你不過是撿了我不要的東西。”在喝下去幾杯酒水之後,亞歷山德麗娜攔住喬治娜說:“你的名字、你的丈夫,原本都是我的!”

喬治娜低下頭,看了看亞歷山德麗娜抓住自己上臂的手,又看了看她臉頰上顯而易見的暈紅,平靜地問:“所以呢?”

在她有限回憶起來的畫面中,這位公主對于原本的“喬治娜”,反而比所謂的父母家人更有幾分感情,即使只是被當做一個布娃娃或是一只小寵物。

亞歷山德麗娜年輕的面龐氣勢洶洶:“你也只是個公主!和我一樣!和我一樣的!”

她重複了一次,像是要強調什麽。

那雙泛紅的眼睛裏不可抑制地浮起了霧氣,薄薄的嘴唇抿得緊緊的,憤怒地盯着面前的喬治娜。

喬治娜卻擡起手,摸了摸亞歷山德麗娜的額頭,甚至還替她理了理鬓邊的碎發,仿佛嘆息着說:“德玲娜,你醉了。”

“不!我沒醉!你知不知道格奧爾格已經回來了!你知不知道陛下和你的父親商量好了要讓他登上王位!你知不知道你只是一個擋箭牌、一個棋子!他們根本不打算讓你成為帝國最尊貴的公主,而是要獻出你的婚姻、才能、青春和血肉,為格奧爾格鑄就最牢固的統治!”

“我都聽到了,王後一共派了兩隊人馬,一隊去了你的布魯頓街,一隊來了我的肯辛頓宮。他們要我學會感恩、學會恭順,要我心心念念這個國家、這個家族,即使是他們把我從王位上扯上下來,我也絕對不能怨恨!”

“可是,憑什麽!”

亞歷山德麗娜含着的淚水一下子就從臉頰上滑落下來,她飛快地別過臉去,抖着肩膀不肯發出一聲嗚咽。

兩人就這樣在角落裏站了好一會兒,她才帶着隐隐的哭腔問:“你為什麽能夠如此無所畏懼?還是說,你根本沒有認識到前頭等待你的,将會是什麽?”

整個國家的無數人都在密切關注着宮中的近況,從肯特公爵夫人頹然退守肯辛頓宮後、陸續開始整理行裝,到坎伯蘭公爵頻繁觐見威廉四世、內閣也被招至溫莎城堡議事,不難看出将會有大事發生。

做為當事人的亞歷山德麗娜,更是知道自己放棄繼承權之後,最有可能繼承王位的人選,不是格奧爾格,就是喬治娜。前者由于身體原因,不能很好地履行一名君主的職責,後者卻因為天生的性別在繼承次序上吃了虧。

而從今晚英王陛下的一系列行為來看,似乎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但亞歷山德麗娜卻不經意聽到了陛下和王後的交談,早就得知他們心目中真正屬意的繼承人。

只不過是瞎了而已,做為國王最重要的,難道不是娶一個身份高貴的公主傳宗接代嗎?

女性君主,到底也只是迫不得已的下下之選。

喬治娜幽幽地說:“或許是因為,我從不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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