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喬治娜的生活開始步入正軌。
在白金漢宮清晨的第一縷陽光中, 邁克洛夫特會把喬治娜需要處理的公務帶到, 她每天都要批閱并處理很多奏章,而邁克洛夫特則在一旁完成自己的其它工作——他也有許多的事情要做, 除了為女王服務之外——偶爾陛下會就某個問題征詢他的意見,但大多數時候她一個人就能處理得很好, 就連特平勳爵也自我調侃道,他可能是有史以來最輕松的皇室書記官了。
新任女王似乎真的就像童話故事裏描寫的女英雄那樣, 遠見卓識并且能力非凡,輕輕松松就肩負起了做為君主的一切事務,而且游刃有餘。
——這正好與她那些聲名狼藉、道德敗壞、荒誕不羁的叔伯父兄形成鮮明對比。
盡管倫敦今年的第一場雪剛剛到來,雪花都還沒有消融, 舉國上下卻已經感受到了大英光明絢爛的美好春天。
首先是登基儀式上,普通民衆被他們眼中的女王陛下完全迷倒了, 這位年輕且秀美的女王有着普遍審美上的耀眼金發和無邪的面龐,明亮的藍眼睛像是兩顆帝國冠冕上的寶石, 當她乘着皇家馬車穿行在城裏時,所過之處無一不被征服;随後便是每周一次的樞密院會議上,內閣衆臣, 威靈頓公爵、羅伯特.皮爾爵士甚至野蠻的克羅克和刻薄的格雷維爾,終于徹底臣服在女王的睿智和機敏之下,除了因故反對女王的巴麥尊勳爵等人。
起因是關于《離婚法》和《女子教育》兩個提案的讨論。
盡管在歐洲的宗教改革之後, 許多國家都進行了婚姻法的改革, 有了關于離婚的規定, 但本國聖公會仍然堅持婚姻不可解除的神聖教義, 禁止本國公民離婚。
兩黨的領袖墨爾本子爵和羅伯特.皮爾爵士罕見地在該法案上達成了一致贊同,但對于其他人來說,離婚尤其是女性想要離婚,依然是一件令人震驚、違背教義和十分不道德的事,畢竟在目前的社會中,女人不過是家庭生活所必需的一件物品,她們甚至連基本的□□都不需要,更遑論離婚?
在巴麥尊勳爵強烈反對此案,并認為尤其是《離婚法》的實行将會造成家庭不和諧、破壞社會現有秩序、引發動蕩不安等等嚴重問題時,一直端坐在禦座之上聆聽這些大臣們吵來吵去的喬治娜,終于忍不住出聲。
“先生們,造成家庭不和諧的并不是婚姻本身,而是不幸的婚姻将夫妻二人栓在一起,他們卻找不到任何解決辦法。”女王陛下的聲音輕柔和緩,卻很鎮定有力,這令衆人皆忘記了她實際上是一位未婚的少女,只把她當成了一位智慧而沉穩的君主,正有條不紊地進行聖裁。“婚姻不是金漆的鳥籠,無論男女都不是天生就該呆在籠子裏的鳥兒。婚姻不應該成為禁锢自由的沉重枷鎖,也不應該讓人一提到離婚就想到報紙上那些殺妻或殺夫的可怕罪行,如果這種結合真的只能由死亡來分離,那麽它的神聖和美好将會演變成痛苦和災難的根源”
從她開始發言的那一刻起,禦座室內就漸漸安靜了下來。
巴麥尊勳爵的嘟囔在這片安靜的氛圍中尤為突兀:“若一位丈夫真的無法繼續忍受他的妻子,完全可以向議會提出離婚,頒布所謂的《離婚法》難道不是多此一舉嗎?”
喬治娜淡淡地看了對方一眼,平靜地答道:“哦,如果你指的是‘羅斯提案’的話,勳爵閣下,我管它叫‘議會有償地保護某人私有財産不受侵犯’,只是對于保護對象的定義,從一開始就是極其錯誤的。”
這種議會私人法案判決的離婚方式,只有那些有錢有勢的貴族鄉紳,才會以妻子通奸、財産受到損害的理由在習慣法法庭向妻子的情人提起訴訟,從而有可能通過議會獲得離婚并獲得合法的再婚權,花費一般在兩百到三百英鎊,也就是說這項提案對于想要擺脫婚姻的女方或者平民都不适用。
所以這并不是公民的一種權利,而是男權社會下、特權階層中的一項特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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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至于從這項提案出現的十七世紀七十年代直到現在,議會成功通過的離婚案件也不到三百樁。
巴麥尊勳爵梗着脖子道:“我完全無法贊同您的觀點,陛下,顯而易見。”
喬治娜朝他微笑:“那麽我只能感慨,智慧之神已永遠棄你而去。”
站在她身側的邁克洛夫特輕咳了一聲,提醒女王陛下注意諷刺适可而止。
喬治娜便從巴麥尊勳爵身上收回目光,帶着一種睥睨的威嚴緩緩掃視剩下每一個人臉上的表情。
“我必須要強調一點,不是以一個女人的身份,而是以一名君主的身份。”她緩慢而堅定地說:“妻子不是丈夫的私有財産,女人也不是男人的私有財産。一個女人,在被稱為女人之前,她首先是個人,她不是誰的附屬品,或者只是性的附屬品,生而為人,就該擁有她應有的人權!”
女王的表态猶如平地一聲驚雷,炸響在這一群養尊處優的大臣們心中。
但還沒有等他們組織起語言,就發現今日女王的态度格外強硬,并不賜予他們抗争的機會。
“這是人類最基本的權利,也是大英子民最基本的權利,男人和女人在這件事上必須被一視同仁,他們都有結束不幸婚姻的權利。”喬治娜繼續說,“婚姻是神聖的結合,是愛情和自由的結合,是兩個獨立個體的結合,我們必須以公正和嚴肅去對待這件事。”
“家庭是人們的基本生活單位,對于社會的穩定具有重要作用,而婚姻又是家庭的紐帶,但離婚并是這種紐帶的斷裂,而是一個拯救家庭的最終程序。就好比是人身上的一塊腐肉,割去它所帶來的并不是毀滅,而是恢複健康。”
“諸位,是時候改變這一切了。”
從小不曾被當做君主培養?
年紀輕輕不堪大用?
女性天生對于政治的不敏感?
不存在的。
從征服者威廉到伊麗莎白女王,從蘇格拉底到康德,或者要談談喬叟、莎士比亞和彌爾頓也沒問題,這個在政治上具有崇高地位的女孩盡管年輕,但其廣袤的學識、敏捷的思維和犀利的語言,都讓人徹底忘記原本應該是她最大優勢的女性魅力,反而是被她本人所折服。
但這并不代表她就不懂得使用做為女性的天生優勢,相反在每一次與她的臣子們發生矛盾過後,這一點都幫助她巧妙地以最快速度和最便捷的方式,安撫了衆位大臣的情緒——或許巴麥尊勳爵例外,但首相墨爾本子爵是絕對的女王最忠心臣子,這或許與其天性中的浪漫因子和騎士精神有所關聯。
她似乎天生就該是這頂王冠的主人,即使最嚴苛的人也沒法否認她的品格,從平民到貴族,從樞密院會議到城中上流圈子,無論是那些老辣的政治家,還是那些眼尖的貴婦人,若非要從喬治娜女王身上挑出一些缺點的話,那只能說她的個性稍微有些叛逆,言辭又稍微有些犀利,剩下的基本都是她那道不完的迷人之處了。
而在這其中,又有一部分屬于女王私人秘書以及首相的功勞。
或許是由于前邊十幾年過得過于壓抑的緣故,女王陛下的性格是十分強勢的,但一開始內閣顯然沒有做好準備,要被這麽一個年輕到足以做他們女兒或者孫女的小姑娘指揮,再加上狼心未滅的坎伯蘭公爵添柴加火,于是在樞密院會議讨論時,陛下妙語連珠的情景時有發生,而這樣的争吵在後來的每周會議裏更是屢見不鮮。
幸運的是,有墨爾本子爵與邁克洛夫特.福爾摩斯先生從中調和,再加上喬治娜本人事後很懂得拿捏時機安撫衆臣,所以即使吵得再面紅耳赤,女王陛下與她臣子的關系,竟是在這樣的情況中穩步攀升。
一切都像吟游詩人所贊頌的那樣,英明的年輕君王與她忠誠的騎士通力合作,大不列颠的春天來臨了。
這一天,宮廷畫家溫特哈爾特應邀來到白金漢宮為女王畫像,這幅畫像除了作為官方畫像之外,還會用在今年聖誕節賀卡的版畫參考上,因此無論是女王本人還是她的私人秘書先生,都對此十分重視。
喬治娜直接把公務搬進了白金漢宮的畫室,因為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她需要在這裏坐上不止大半天。
墨爾本子爵照例過來面見女王。
最近加拿大那邊的愛國者黨蠢蠢欲動,法國佬們聚集了一夥兒心懷不滿的上加拿大人,試圖做些什麽他們自認為正義的革命,盡管這在英國人看來是無比邪惡了。
如果這件事放在女王剛剛登基的時候,墨爾本子爵是不大會把這樣的麻煩事呈給禦覽的,但在見識了女王陛下獨到又精辟的見解之後,在國內外正在發生的重要事務上征求女王陛下的看法,這已經成了墨爾本子爵自我感覺最為明智的良好習慣。
墨爾本子爵說:“這個愛國黨人是個法裔加拿大人,從前幾年開始,他就在下加拿大四處游說,認為當地的英國官員應該聽從下加拿大議會的建議,而不是将議會的決定都當成耳旁風。”
喬治娜奇怪地問:“既然早幾年就發現了這個人,為什麽當時沒有引起重視?”
墨爾本子爵想說現在消息傳回了國內其實也沒幾個人重視的,但面對着女王陛下那雙清澈的藍眼睛,話到了嘴邊就變成了:“當地的英國官員起先并不認為他們有付諸于行動的魄力,畢竟就像我們知道的那樣,新加拿大殖民地的人們,對于本國統治的接受度還是很高的。”
喬治娜搖頭道:“那是我出生之前的事了,勳爵閣下,恐怕1812年的那場戰争讓他們其中的一部分人看到了不切實際的奢望。”她向她的首相詢問:“既然這樣,那麽內閣打算如何處置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