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分明都是同樣的情景, 可由這位殿下做出來的動作, 卻比任何人都多了三分浪漫和兩分魅惑。

或許是他深邃的藍眸在光影之中顯得猶為迷人,又或許是那張古希臘雕塑般的面孔太過完美,喬治娜清晰地聽到了從女眷們那邊發出的誇張抽氣聲。

“他的鬓角很漂亮,唇須也休整得恰到好處。”

“他的小腿線條可真是優美。”

“我倒是認為他的大腿十分有力。”

喬治娜笑容的弧度沒有改變, 只是拿着折扇的右手往下方一點, 她們便立即屏住了呼吸安靜了下來,不再讨論俄國皇太子的漂亮外貌。

亞歷山大王子仿佛對此毫無察覺,行完禮後并沒有退下, 而是繼續說道:“您的法語口音就像您本人一樣迷人,陛下。”

“而你會說英語,這讓我有點驚訝了。”喬治娜含笑說。

亞歷山大王子微微一笑,随即風度翩翩地邀請道:“女王陛下,如果您願意和我跳一支舞,我将感激不盡。”

喬治娜的視線越過亞歷山大王子的肩膀,與他身後不遠處的邁克洛夫特交換了一個眼神,又掃過了朝她眨了眨眼睛的喬治親王, 回到面前這位沙俄皇太子擡起的左手上,唇邊的笑容更深。

“當然可以。”她回應道。

注意到女王走下禦座,與亞歷山大王子攜手步入舞池,少數人隐蔽地皺了皺眉。

墨爾本子爵靠近邁克洛夫特, 注視着舞池方向, 低聲說:“我以為你提醒過陛下了, 福爾摩斯先生。”

“只是一支舞, 閣下。”邁克洛夫特答道,潛臺詞則是認為,他們太過敏感了。

随着女王的下場,音樂恰到好處地奏響。

按照慣例,第一支舞是盛行于全歐洲的行列舞波洛涅茲,這是一種幾十年前開始在歐洲廣泛流行的波蘭舞種,每逢舞會主人都會以波洛涅茲開場,由主人與其舞伴引領着今晚的賓客以特定隊形穿行在住宅中,最後返回大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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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池裏有那麽多人,可如此從外表、風度、品格還要最要緊的出身,都如此匹配的一對兒着實罕見,這兩人身上仿佛跟着一束無形的追光燈,令衆人的視線焦點不由地跟随着他們打轉兒。

熱情、明朗、輝煌、華麗的波洛涅茲舞,年輕的英國女王與英俊的沙俄皇太子,感性的貴婦人們已經可以由這麽一支舞編織出一個充滿浪漫氣息的皇室童話,然而對于正在舞池中起舞的兩位當事人來說,這支舞卻仿若音樂中的戰場棋盤。

看似漫不經心地進攻和躲避,同樣滿不在乎地尋找立足點,步伐堅強有力,氣勢旗鼓相當。

亞歷山大眉目含情,聲音溫柔:“女王陛下,我們幾年前曾經在柏林有過一面之緣。”

“哦,是麽?”喬治娜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她,或者說,真正的喬治娜,童年時期的确有一大半是在歐洲柏林度過的,在坎伯蘭公爵不幸輸掉那場抓緊時間娶妻生子的王子競賽之後,他就帶着家人暫時退居了柏林,那也是格奧爾格五世的出生地。

“或許您忘記了,陛下。”亞歷山大說,“可我至今還記得您是從勃蘭登堡門那邊過來的,身邊只跟着兩名仆人,就在那棵菩提樹下向我問話。”

喬治娜目光微閃,“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來有那麽一棵菩提樹,在白色大理石房子附近的林蔭大道上。”

亞歷山大微笑起來,“那棟建築正是俄國的大使館。”

喬治娜擡眸看了他一眼,沒有立即回應。

誠實地說,在“喬治娜”的記憶中,柏林确實有過那麽一片白色建築群,然而那裏是各國使節聚集的使館區,道路兩旁栽種的菩提樹。

年幼時的一面之緣?

別開玩笑了,所謂的林蔭大道原本就是一條從弗雷德裏希街起始、近一英裏都有着排排菩提樹做為裝飾的大街。

勃蘭登堡門、菩提樹下等等,不過是這位王子精心誘導的心理陷阱。

盡管從目前來看,喬治娜還不能準确判斷出對方的目的,但他所表現出來的一見鐘情這個可能性,簡直可笑。

“大公爵殿下——”

“那時候我就說了,您可以叫我薩盧夏。”

“大公爵殿下,”喬治娜沒有如他所願地糾正這個稱呼,“你或許不知道,我幾年前生了一場病,很多小時候的事情都記不住了。”

亞歷山大擡眉,“那可太令人遺憾了——不過不要緊,我們還有很多時間,去創造更多的回憶,陛下。”

喬治娜朝他微微一笑,說:“願你接下來的歐洲之旅有如想象中的那麽愉快,殿下。”

兩人灼灼對視,在旁人看來妙不可言,然而只有他們自己知道,這其實并沒有什麽绮麗的氛圍,棋逢對手所生出的某種感應,才是真正的體會。

一曲終了,喬治娜從舞池裏退下。

她的臉上還帶着翩翩起舞後的健康紅暈,任憑是誰看了都會認為女王陛下對于皇太子興趣不小,但在她從統一着裝的男仆托盤上取下一杯不加酒精的潘趣酒時,她卻語速極快地吩咐道:“告訴格溫,找機會搜一搜沙俄皇太子的行宮,他或許擁有一樣我正在尋找的寶物。”

這名并不起眼的男仆與今晚的絕大多數仆役沒有太大的不同,通常情況之下,也沒有人會注意到他們這些舞會的裝飾物。他輕輕發出一聲含糊的低音做為應答,沒過多久就找了一個第二支舞開場的機會,托着空掉的酒杯返回後廚自不必提。

喬治娜喝了一口飲料,擡手揉了揉太陽穴。

坎伯蘭公爵夫人輕搖折扇,問:“您的第二支舞準備和誰跳呢,喬治娜?”

按照宮廷禮儀,盡管喬治娜與坎伯蘭公爵夫人關系疏遠,後者仍然能夠處在最靠近女王陛下的位置之一,而就在其發問的時候,蘇瑟蘭公爵夫人也露出了關注的神色。

若要依照她們或者大部分人的想法,喬治娜的第二支舞自然是要和喬治親王跳的。

然而這一對堂兄妹早就在私底下達成了默契,想要他們如衆人所願那樣走到一起甚至最終結為夫婦,那是無限趨近于無的事,因此這支舞的舞伴選擇就變得十分敏感。

喬治娜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說道:“公爵夫人,我由衷地期望下一次再見,你的禮儀能夠更加令人愉快,否則我恐怕不會邀請你們一家人來參加我的加冕禮。”

她說着朝坎伯蘭公爵夫人微微一笑,略作颔首便往另一邊去了。

坎伯蘭公爵夫人尴尬地張了張嘴,沒能叫住喬治娜離去的腳步,她不由地向自己最為信賴的奧古斯塔小姐問:“親愛的,你說喬治娜這是什麽意思,難道她不打算邀請我們去加冕禮了?那可真是太沒有規矩了!”

“事實上,夫人,您最好稱呼她為‘女王陛下’。”奧古斯塔小姐小聲解釋,“在身為您和公爵閣下的女兒之前,陛下首先是大英的君主,而君主是帝國的最高權威……”

無論坎伯蘭公爵夫人是否能夠聽從奧古斯塔小姐的勸告,喬治娜已經決定了宮廷不再歡迎這位夫人了。

她來到舞廳一個不太起眼的角落,而這個房間內大多數人的目光也緊跟着女王陛下,投注到了這裏。

墨爾本子爵面帶微笑,不動聲色地清了清嗓子,壓低聲音說:“福爾摩斯先生,看來你需要給內閣一個合理的解釋了,做為女王的私人秘書。”

“哦——”邁克洛夫特忍不住微微挑了挑眉,然而下一秒他卻露出了一絲笑意,“似乎也未必。”

只見喬治娜翩翩而來,輕盈的身影停在了他和墨爾本子爵兩人面前,那道明亮又不失從容的目光只在邁克洛夫特身上停留了兩秒鐘,旋即轉向他身邊的墨爾本子爵。

喬治娜含笑說:“我親愛的首相,或許你願意邀請我跳一支舞。”

邁克洛夫特看向墨爾本子爵,給予後者一個略帶調侃的眼神,像是在說:您瞧。

這其實是一個明智的選擇,鑒于女王陛下不願意在第二支舞邀請喬治親王、內閣也不希望沙俄皇太子邀請女王共舞,而墨爾本子爵年過五旬,用誇張一點的說法,當女王陛下的祖父都沒有什麽問題,自然不會發生像他原本擔憂喬治娜與邁克洛夫特過分接近的關系那樣,在這個緊要關頭給人以多餘的遐想。

“如果您不邀請陛下的話,”邁克洛夫特用他十分标準的英音提醒道,“那麽八點鐘方向正往這裏來的大公爵殿下會十分樂意代勞。”

墨爾本子爵搖頭失笑,向喬治娜伸出手:“May I?”

要說年輕的時候,這位首相大人可是社交場上的風雲人物,甚至直到今時今日,若他想要重出江湖,那些青澀的毛頭小夥子們也比不過這位閣下的魅力,不提做為輝格黨黨魁所帶來的絕對權勢,就是他本人與時下大多數所謂紳士們迥異的對待女性的态度,就令許多姑娘們為之傾倒,更別提墨爾本子爵與其妻子那段青梅竹馬式“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故事了——盡管到了故事的最後,“朱麗葉”卡洛麗娜.萊博夫人為了“惡魔”拜倫勳爵,差點做出了不體面的私奔行為,但幸運的是,她沒有能夠付諸于行動就被抓了回來。

在亞歷山大王子到來之前,女王陛下接受了她首相的邀請,兩人先一步随着第二支舞曲的拍子進入舞池。

這是一支允許自由組合舞步的卡德裏爾舞,具體起源于哪裏已不可考了,但總歸首次正式出現在舞會上的地點依然是法國,随後漸漸向整個歐洲擴散。

體諒到老首相的體力,喬治娜接過了負責展示步法的活兒。

她把戴着白色長手套的手伸給墨爾本子爵,腳下的連環舞步片刻不停,在鑲花地板上快速地跳動着,黃金般的鬈發随着3/4的拍子微微躍動,頭頂的王冠卻穩穩當當的,人們只看到她青春可愛的笑容襯着那些鑽石的閃光,還有一小簇在她脖子上迷人的紫羅蘭所帶來的色彩點綴,如同一只伸展着翅膀的小知更鳥兒,輕盈得不可思議。

墨爾本子爵很有些歲月痕跡的面龐上,顯出老父親般慈祥的笑意。

面前的喬治娜女王罕見流露了小女孩兒的天真活潑,讓他不由地靜靜回想起了這小半年來所發生的一切,他們之間雖然沒有如他所願地建立起深厚的情感,但卻擁有足夠的信賴,墨爾本子爵給自己定位的“女王的導師”,變成了“女王的管家”,并且始終甘之如饴。

因為這位女王陛下從一開始就不是一個單純的需要教導的學生,她就像一顆已經打磨成型的璀璨寶石,當太陽穿透了遮蔽真相的迷霧,那些令人贊嘆的光芒就再無阻礙地散發了出來。

但壞處是,這是一顆極其堅硬的寶石。

她或許有那麽少許圓滑的表面,但更多的是有棱有角的切割面,沒有人能夠重新塑造她,也沒有人膽敢那樣做。

——除了女王未來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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