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大約晚上九點, 舞會的上半場結束了。
白金漢宮的仆人們在另一個大廳中擺好了餐桌和食物, 今晚的賓客們由喬治娜帶領着前往那裏用餐。
帝國最高規格的晚宴,自然也有着與之相匹配的晚餐, 感謝已故的英王喬治四世, 雖然在歷史上和民間,他的名聲都不太好, 可沒有了這位陛下的慷慨, 恐怕白金漢宮也不會擁有這麽些個足以容納數百人跳舞、用餐和娛樂的房間,以及奢華到無與倫比的裝飾。
所以即使白金漢宮內部還有好些房間連地毯都沒有能夠鋪上,但單從今晚的舞會來看, 女王陛下所居住的宮殿, 還是讓人感到值回票價了。
食物自然是十分豐盛的。
餐桌上有溫室栽培的桃子和菠蘿,在花團錦簇的新鮮玫瑰襯托下, 顯得尤為喜人;蘆筍湯和小龍蝦湯各有千秋, 鹿肉餡餅和鹿臀肉都很受歡迎, 不過最值得稱道的是第一道菜中的烤牛舌;至于第二道菜,其中的煮洋薊得到了一致好評,盡管喬治娜本人對此敬謝不敏,但似乎上流社會一直對于女士吃洋薊的美态具有非同一般的迷戀,因此這不免讓喬治娜回想那段時間被阿德萊德王後壓着學習禮儀的日子, 一看到洋薊就有些倒胃口。
晚餐期間并沒有什麽食不言的規矩,客人們談天說地, 但很少談論政治和工作,大多數聊一些音樂、戲劇或者上流社會的嫁娶新聞, 喬治娜一邊坐着她的母親坎伯蘭公爵夫人,一邊坐着她的伯父劍橋公爵,兩人都有志于她的婚事,區別只是坎伯蘭公爵夫人為她相中了自己那位來自梅克倫堡的侄子,劍橋公爵則隐晦地催促她早日成婚,因為在他看來喬治親王成為王夫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
喬治娜不厭其煩,覺得這兩位坐在這裏,可比洋薊更倒胃口,于是還沒有等到十一點就提前結束了晚餐,準備站起身。
沒有人膽敢指責女王的禮儀,除了自認為最有發言權的阿德萊德王後——現在或許該稱呼她為克拉倫斯公爵夫人。
克拉倫斯公爵夫人清了清嗓子,說道:“陛下,按照慣例,晚餐應該在十一點左右結束。”
眼下不過才十點鐘不到,如果做為主人的女王陛下離席的話,衆多賓客不管吃沒吃飽,男仆們都會在她起身後上前收拾桌子,想來也不是什麽美好的體驗。
喬治娜看了克拉倫斯公爵夫人一眼,似乎很平靜。
她與這位老國王的遺孀滿打滿算也就打過兩次間接的交道,還都不怎麽愉快,而她一想到《婦女財産法》和加拿大的事務,就沒有了心神同這些看不清眼下局勢、卻又保持着傲慢的貴婦人打機鋒。
于是她只道:“這是我的宮殿,沒有人能夠指手畫腳。”
說完,喬治娜就站起來了。
克拉倫斯公爵夫人面色慘白,環顧四周,卻沒有一個人為前王後開口解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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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都對于王室成員們愛吵架和固執的遺傳性格早有耳聞,可不想為了一個認不清自己位置的前王後惹得一身腥。
在距離她們不遠處,奧古斯塔小姐在桌子底下死死按住想要說些什麽的坎伯蘭公爵夫人,眼睜睜看着女王陛下在說完這句話之後,就離開了餐廳,這才連忙拉着坎伯蘭公爵夫人跟了上去,期間小聲地同後者再三強調,千萬不要再觸怒女王了,如果她還希望留在倫敦的話。
上帝保佑,奧古斯塔小姐只希望自己能夠安安穩穩嫁出去而已,她可不想真的像女王所說的那樣,被丢去漢諾威陪伴坎伯蘭一家。
也幸好有了這位小姐的暗中相助,沒有人再跳出來阻止喬治娜。
衆人紛紛起身跟上,來到另一個風格迥異的大廳時,管弦樂團已經重新奏響了一支輕快的民間小調,客人們自然又跳起了舞來,仿佛之前在晚餐時的不愉快并沒有發生過。
喬治娜沒有繼續跳舞,而是回到了她的禦座,召見了很少出現在城裏的德文郡公爵夫人,以及她的老朋友伊麗莎白.達西夫人,前者是前任禦座庭大法官曼斯菲爾德伯爵之女,今晚所用到的鮮花和甜點,都是由其名下的産業所供應的。
與她們談了一會兒開春之後的關于《婦女財産法》的計劃,喬治娜的心情也就愉快了一些,然而當她再次走下禦座之後,卻發現“來自符騰堡的拉卡納伯爵”消失了蹤影,讓她心中不由地有些着急和歉疚。
蘇瑟蘭公爵夫人湊到了喬治娜身邊,問道:“陛下,你想要找誰?”
“沒有誰。”喬治娜快速地回答,又對蘇瑟蘭公爵夫人皺起了眉,“我記得我讓你找人看住坎伯蘭公爵夫人,在舞會還沒開始之前。”
蘇瑟蘭公爵夫人嚅嗫了一下嘴唇,垂首擡眸,自以為小心翼翼地觀察着喬治娜的表情,細聲道:“但今晚沒有人破壞這場舞會,不是麽……”
喬治娜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生硬地回答:“是的,但我對此感到有點失望。”
這顯然已經不只是“有點”失望了。
她雖然沒指望過兩黨相互利益交換選出來的女侍臣、這個距離女王非常接近的職位,能夠出現什麽妥帖如克勞利夫人、機靈如達西夫人、細心如德.蓬豐夫人之類的貴婦人,可連她交待的事情都忘記了辦,還替自己的無能辯解,那就觸碰到她的底線了。
幸運的是,明年在她的加冕典禮之後,提前進行的大選也該将新的首相選舉出來了,而新的內閣也自然會被組建起來。
但願羅伯特.皮爾爵士不會讓她失望。
就在喬治娜擰着兩道秀眉沉思之際,正在演奏的那支小調已經接近尾聲了,跳得十分盡興的年輕姑娘們發出清脆的笑聲,像一只只撲騰着翅膀的百靈鳥兒,雙頰緋紅如同玫瑰,眼裏則含着蜜糖。
喬治娜和王室的其他公主、或者那些受邀的貴族小姐們,可以說是沒有一個相熟的,因此也沒有加入她們歡快地手拉着手轉圈圈的行列,倒是看到此情此景,糾結着的眉頭慢慢松了些,洩露了一絲輕柔的笑意。
她的私人秘書,消失了大半個晚上的邁克洛夫特.福爾摩斯先生,就着這個時候來到了她的身後,俯身在她耳邊說:“加拿大殖民地那邊傳來緊急消息,巴麥尊勳爵得到之後,已經悄悄走了。”
喬治娜挑了挑嘴角,那一絲笑意因為這個弧度而變得嘲諷。
“看來我們勇敢的勳爵閣下,這一次又要自作主張了。”她沒有回頭,音量很輕,“我真懷疑我在他們心目中的形象,是不是還是那麽的軟弱可欺,以至于這些總喜歡挑戰我的耐性。”
這似乎……也确實有那麽幾分道理。
因為喬治娜雖然漸漸顯露出強勢的那一面,可她事後的安撫工作總是做得那樣好,而她本人這副金發碧眼雪膚的少女模樣,也實在很具有欺騙性,尤其是在這個男權社會的主流意識形态下,就好比白金漢宮的書記官特平勳爵,即使在喬治娜手上吃了幾次虧、又見識到了女王陛下有意露出的獠牙,可每當她放輕放柔了聲音,或者只是平平常常地微微一笑,那位勳爵閣下又瞬間覺得自己為她付出任何代價也是甘願的,完全忘記了前幾次的慘痛教訓。
最能對于她這具漂亮皮囊免疫的,恐怕也只有對喬治娜了解的邁克洛夫特了。
然而即使是這位先生,骨子裏頭對于女性的輕視依然根深蒂固。
喬治娜沒指望邁克洛夫特附和諷刺,微微偏過頭問:“那就随他去吧,反正是在自取滅亡——順便一提,你知道那位拉卡納伯爵在哪麽,我的秘書先生?”
“哦——”邁克洛夫特發出一個拖長的單音,垂眸盯着自己的鼻尖,“我親自為他準備了船票,他很快就會在離開倫敦的輪船上。”
喬治娜看了邁克洛夫特一眼,轉了半圈眼珠子,唇邊的微笑加深了些。
她語氣古怪:“邁克洛夫特.福爾摩斯,你是在和我開玩笑麽?”
邁克洛夫特看看喬治娜,非常緩慢地眨動了一下眼睛,并不是那種俏皮的調情式的,而是那種五官的自然動作,并沒有對他面前的人具有什麽特殊含義。
他用毫無起伏的聲調說:“您不妨猜猜,陛下。”
喬治娜卻笑了,“我不需要猜。”
就在這個時候,那支頗為歡快清新的舞蹈跳完了,舞池裏的一部分走到一旁休息,另一部分人卻還在等待下一支曲子——老實說,精力充沛的年輕人可以一直跳到淩晨三點。
一縷極為悠揚的小提琴樂聲響起了。
這顯然不是晚飯後消遣的輕松小調,而是一支恬靜的小提琴曲,在那優美的樂聲之中,屬于冬日的夢幻和浪漫恍惚可見,仿佛明媚的陽光和着細雪從穹頂慢悠悠地飄落,氛圍溫馨而又甜蜜。
一只停不知道從哪裏飛來的知更鳥兒停在了那拉着琴的黑發青年肩頭,它歪着腦袋用黑黝黝的小眼睛瞅了瞅爪子下的臨時港灣,或許是發現對方溫和無害,圓滾滾的小鳥兒抖了抖身上蓬松的羽毛,然後就縮着小脖子一動不動了。
沒有人繼續跳舞了,也沒有人繼續說話了,因為所有人都被這琴聲所吸引,享受着這一刻的靜谧和美好。
當最後一個音符落下,人們的臉上已紛紛露出了倦容,或許他們現在最為想要的,就是趕緊乘着馬車回到家中,在溫暖的爐子邊打個盹兒。
作者有話要說:
估計錯誤_(:з」∠)_ 還有一章才能寫完舞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