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倫敦社交季最熱鬧的時期漸漸過去了。
将近三個月持續不斷的各類茶會、舞會、晚餐宴等各種規模的大小宴會及慈善交流活動, 其中還有女王陛下盛大的加冕典禮和國宴規格的宮廷舞會, 可以說是讓那些身兼議會議員之職的貴族和富人在城裏過得十分愉快并且盡興。
這也意味着,從複活節前後到夏季來臨前, 這段一年當中最美好的季節, 即将十分令人遺憾地進入了尾聲。
如同候鳥般的人們就像他們冬天到來時一窩蜂進程那樣,又一次拖家帶口地離開了首都倫敦, 返回他們的鄉間別墅, 在鄉下享受着惬意的田園生活。
而今年的大選也在此之前落下了帷幕。
由于此前威廉四世時關于擴大下議院選民基礎的《改革法案》的影響,輝格黨在衆議院中的席位逐漸變得所剩無幾,而該黨在國內外甚至愛爾蘭四處碰壁的狀況, 也令他們的生存岌岌可危。
毫無疑問, 改組過後的保守黨,即此前托利黨的一部分由羅伯特.皮爾爵士所帶領的團體, 以壓倒性的優勢取得了大選的勝利, 但比起相當老派的貴族紳士、生性又充滿浪漫色彩的墨爾本子爵, 羅伯特.皮爾爵士并不算是一個讨人喜歡的相處對象,後者既腼腆又傲慢,甚至在很多時候還會使自己陷入尴尬的境地,但他縱使有千般的不好,卻有一點足夠優秀:那就是這位新首相, 幾乎是在急切地贏得女王陛下的贊賞。
然而面對皮爾的急切,喬治娜卻沒有很快表露出對方想要的信賴和支持。
在結束了與新首相例行見面的第二天, 專門對外發布君主及皇室活動安排記錄的《宮廷公報》,就刊載了一條喬治娜女王特意去前任首相墨爾本子爵的城郊宅邸, 探望身體抱恙的老勳爵,令剛剛上臺的保守黨還沒有來得及感受權力巅峰的快意,就不可避免地嗅到了一絲危機。
與此前的大部分君主不同的是,盡管喬治娜女王的出生和成長,都令她看上去像是本該屬于保守黨的那一派,可明面上她與那些托利黨或是保守黨人從未有過親密的交往,甚至于她那位保守黨中反.動.派,她的父親坎伯蘭公爵形同陌路,而在輝格黨這邊,反而是由于墨爾本子爵在任期最後的傾力配合和幫助,君臣之間的關系顯得格外融洽。
包括墨爾本子爵,以及邁克洛夫特在內的,圍繞在喬治娜身邊的那些人們,無論最終的目的是什麽,都抱着一種相同的信念,或多或少地想要改變這個國家、令它變得更加強盛——而他們都相信,在女王的指引之下,他們會成功的。
這使得輝格黨的下臺,雖然讓墨爾本子爵有些不可避免的憂傷,但離開權力的中心并沒有他所想象中的那麽可怕,因為女王陛下直到目前為止,沒有表現出太多在政治立場上的傾向。
每當人們認為她更傾向于支持改革和帶有某種自由主義傾向的輝格黨時,女王卻接受了羅伯特.皮爾爵士在她的宮廷中,安排的女侍臣和親信,也對身為輝格黨領袖但态度保守至極的墨爾本子爵态度親和;而保守黨的後起之秀迪斯雷利先生近期在幾項改革上頗受器重,可女王陛下卻與迪斯雷利先生那位反目成仇的好友、來自輝格黨世家的愛德華.斯坦利勳爵,關系十分融洽。
這讓一些老辣的政客們清楚地認識到,女王陛下已經找到了在君主立憲制的前提下,駕馭兩黨并使其為自己服務的最有效手段,那便是由上而下的制衡。
就在六月剛開始,盡管保守黨在羅伯特.皮爾爵士的領導之下,非常順利地組建起了他所一直期望的新政府,并讓女王陛下按照之前的約定,解散包括輝格黨人羅維斯的情婦在內的一衆王室女士們,然而一樁幾乎令整個上流社會感到震驚的婚事,卻讓保守黨試圖從女王身邊的女親信開始、逐漸抹去輝格黨痕跡的計劃付之東流。
這樁婚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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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任首相、現今依然做為輝格黨領袖而存在的墨爾本子爵,與孀居的克勞利夫人、即女王陛下頗為得用的宮廷女管家之一,利蓓加.夏普女士,在一個夏日的清晨中低調完婚。
至此,搖身一變成為墨爾本子爵夫人的利蓓加.夏普女士風風光光地重回宮廷,可以預見的是,在接下來的日子裏,她将代表着輝格黨的利益,與新上任的那些保守黨女侍臣們相互制約。
當然,通常來說,根據大英□□,在王室女成員的選擇上,女王必須遵從首相的意願,但顯而易見地是,當初女王陛下僅僅要求一個自由選擇的名額,這種相當合作令羅伯特.皮爾爵士大大放松了警戒,在威靈頓公爵的居中調和下,新首相不禁做出了令他後悔的讓步,那就是不僅答應了女王陛下留下克勞利夫人的要求,更表示宮廷應該與新政府一樣,是一個多數派存在的地方。
一切都結束了。
輝格黨和保守黨都不是最終的贏家,他們的君主、大英帝國的女王陛下獲得了勝利,并慷慨地将勝利的果實同她的臣子們分享,令他們心甘情願地俯首稱臣。
當天夜裏,白金漢宮又一次舉辦了舞會。
羅伯特.皮爾爵士和墨爾本子爵都出席了,新舊兩位首相看上去沒有太大的區別,至少在表面上,女王陛下似乎對于他們一視同仁。
而一視同仁的意思就是,她沒有特別表現出對于哪位的青睐或信賴,如果非要說的話,她也許更看重的是新任墨爾本子爵夫人,但出于這位夫人的細致妥帖,這顯然也是無可厚非的事。
剛剛大獲全勝的保守黨不得不因這盆由女王陛下親自賜予的當頭冷水,而被迫在最短時間內冷靜下來——他們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因此欣喜多久。
不過幸運的是,目前為止發生的一切尚在保守黨的領袖羅伯特.皮爾爵士的承受範圍之內,因為他最初就是希望組建一個結合了改組後的保守黨和溫和的輝格黨人的多數派政府,以此小心翼翼地進行這個國家所需要的改革,可以說是與喬治娜的想法殊途同歸了。
這或許就是這位新首相與此前的墨爾本子爵、威靈頓公爵等人最大的不同了,因為他認為政治本質上是行使道義,而他也是一位虔誠又熱心的低教會派教徒,非常關心人民群衆的疾苦,更像通曉古典文學那樣通曉商業賬目,是一位嚴肅、踏實、認真的實幹家,本質上屬于中産階級,剛好與老派貴族作風的墨爾本子爵相反。
邁克洛夫特對于這樣的結果還算滿意。
因為迄今為止,他總算感覺到身上的擔子稍微輕松了那麽一兩分,在羅伯特.皮爾爵士加入為女王陛下服務之後。
他們親愛的陛下雖然足夠英明睿智,但大多數時候,她只會給予她的下屬指明一個方向,而不是事事親為,所以遇上一個兢兢業業的人民公仆做為她的首相,實在是一件極其幸運的事。
唔,邁克洛夫特是絕不會承認,這一點其實是與他自己十分相似的。
“我假設,”在結束了今日的公事之後,邁克洛夫特看了看懷表,對喬治娜說:“您今晚與人有約。”
喬治娜露出一個意義不明的微笑,朝他略一挑眉,答道:“相信我,你是不會想要知道具體內容的,我親愛的秘書閣下。”
邁克洛夫特不動聲色,連眉梢的弧度也沒有改變哪怕一分。
他只是一如既往地躬身行禮,然後說:“那麽,祝願您今晚過得愉快、并且順利,陛下。”
“感謝你。”了解到他冷淡話語中的那一絲關切,喬治娜笑着點頭致意。
在上一次的刺殺事件發生之後,她身邊的安保等級被提升至最高,所幸今晚她的目的地是邁克洛夫特精心篩查過後的貝克街、相當于是“大英政府”的另一個勢力範圍,因此倒是沒有前呼後擁地出行,只是帶上了王室暗地裏蓄養的護衛,喬裝過後低調出行。
不得不說的是,在現任女王陛下不留餘力的親身示範之下,至少在大英國內的女士們對于緊身胸衣的熱愛遠遠不如海峽對岸的法蘭西,那種以肺結核為貴族病、以蒼白纖弱為美的矯揉造作的病态審美也得到了影響,攝政時代的新古典主義女裝又有了回歸的趨勢,大大有利了當下女性的健康。
所以當穿着簡約的白色棉制長裙和墨綠色的外套,以一頂同色系的小禮帽上的面紗遮住大半張臉的喬治娜,扣響了倫敦貝克街221號B的門扉時,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除了對街的烘焙店中,似乎有人不經意地張望了一下。
在屋子裏心不在焉地翻閱《泰晤士報》的約翰.華生醫生,幾乎是從沙發上瞬間彈跳起來的。
“我敢說,這一定是我們的客人到了。”看上去相當雀躍的約翰說,他的視線注視着他的那位室友,依然冷靜并且從容的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你為什麽不去下樓迎接你的朋友呢,福爾摩斯?要知道對待女士,必須得無微不至才能有幸獲取對方的芳心。”
歇洛克一邊系着領結,一邊輕笑了一笑,說:“如你所見,親愛的醫生,我現在緊張到有點忙不過來。所以,我以為你或許很願意幫我一個小忙,那就是準備去打開我們的門,不要讓那位女士久等了——啊,看來她到了。”
随着他的話音落下,那屬于喬治娜的,輕盈而又富有韻律的腳步聲也接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