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喬治娜擡頭仰視。

她看見歇洛克那張瘦削卻英俊的面孔, 在光線的照射之下變得更外分明和立體, 他那黑色的側影反映在随着晚風拂動的窗紗上,是一種深沉的寂靜, 而他灰綠色的眼睛并沒有如同本該有的那樣, 溢滿了柔情或是愛意,甚至呈現的是一種近似淡漠的冷靜, 惟有在幽深的瞳眸深處, 才能叫人窺見一絲隐藏極好的溫柔。

歇洛克一手緊握在背後,一手将琴譜合上,他那自我評價“頭骨形狀優美”的頭顱在喬治娜的面前自然而然的垂下, 俯身側眸回望向她, 沖她露出一個轉瞬即逝的微笑。

“您該回去了,陛下。”他的聲音很平靜, 聽上去似乎也并不痛苦。

事實上, 這本該是一件痛苦的事, 無論是短暫的相聚之後那長久的分離,抑或是必須将喬治娜關于女人和女王的雙重身份區分開來,但放在福爾摩斯身上,真實的理智在這一點上占據着絕對的上風,就像他也專注着自己的事業那樣。

他從不越界, 也從不介懷。

他不關心她是否如普通女人那樣時刻陪伴在自己身邊,但能夠以另一種方式與她一起, 為了殊途同歸的目标而奮鬥,這難道不已經是一件極其幸運的事?

歇洛克頗為紳士地替喬治娜套上羊毛質地的長外套, 站在身後看着她對着玄關處的鏡子細心調整着帽檐的弧度,他極為克制地伸出手,将那頂漂亮的小氈帽上的面紗放了下來。

他們的距離那樣近,卻始終隔着一定的分寸,盡管從鏡面中看來,兩人仿佛正親密地擁抱在一起那樣。

歇洛克低着頭,鼻間萦繞的是來自于喬治娜發絲或者臉頰邊,那似有若無的甜蜜香氣。

就連空氣裏,也似乎傳來了某種熱度。

喬治娜擡起眼,面紗之後的雙眸之中,染上了一絲淺淺的笑意。

她靜靜地凝視着面前這黑發青年一眼,在對方收回手的那一瞬間,一手輕輕按住了歇洛克的肩膀,踮着腳尖在他并不溫暖的蒼白臉頰邊,印下蜻蜓點水般的一吻。

做完這一切之後,她才眼含笑意地用她那輕快的聲音說:“那麽,我親愛的偵探先生,下次見。”

歇洛克粲然一笑,些許溫柔飛快地掠過他明亮的綠眼睛。

“再見,我的女王陛下。”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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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富有節律的馬蹄聲在門外響起,就如同歇洛克所計算的那樣,從女王的宮殿遠道而來的“水晶”馬車,會在十二點的鐘聲敲響之前結束今晚的片刻夢幻,載着他的女王陛下回歸真實的世界。

那或許會很冰冷,也很殘酷,但值得慶幸的是,這名意志堅強的少女并不需要任何多餘的憐憫或是同情,她有足夠強大的內心去直面她所應當面對的一切。

夜半的貝克街上燈光閃爍,匆匆路過的行人有許多是歇洛克能夠叫得出名字的熟面孔,可想而知他那發際線岌岌可危的兄長盡管表面上雲淡風輕,卻仍然牢牢把控着女王陛下出行的每一個角落,即使這裏是被邁克洛夫特日常監視着的貝克街。

天色黑沉,但女王的宮殿永遠是倫敦城裏最為明亮的一隅。

新式的電燈不知疲倦地照亮着女王陛下行進的每一個角落,人數衆多的仆人很好地維持着樓上樓下的界限,任憑最苛刻的老貴族也無法在這一點上挑出什麽錯來,可見整個宮廷在經歷過新王的加冕禮之後,已然徹底地煥然一新,再不是之前那些老國王們在位時的混亂。

假若有人膽敢窺伺宮廷,那麽這膽大妄為的狂徒首先要面臨的是女王的私人秘書閣下,在白金漢宮周圍所布下的嚴密防護,以及全方位覆蓋着的嚴禁攀爬的電網,而能夠為女王服務的每一個人都被仔仔細細地審查過三代——外國間諜?不存在的,別有用心的人早在審查過程中,被“大英政府”交由軍情六處處理。

這或許是一個多世紀以來的第一次,本國宮廷如此的井井有條,而這種井井有條也從宮廷向外延伸着,輻射到了這個城市乃至這個國家。

上行下效,不外如是。

在這其中發揮了重要作用的邁克洛夫特,此刻站在白金漢宮的某座宮殿窗前,他像往常那樣默默注視着女王陛下的座駕隐沒入黑暗中,這才最後确認一次喬治娜女王明日的行程,這才向自己的助理微微颔首,沒有驚動任何人地離開了這裏。

每一個次日清晨,在女王陛下開始工作之前,他又将會一如既往地回到這裏,為大英的女王陛下服務。

仿佛不知疲倦,也不需要太多的私人情緒,或許就像他的弟弟歇洛克所形容的那樣,他,邁克洛夫特.福爾摩斯,在某種意義上就是“大英政府”。

——一臺直到死亡降臨之前,不會停止運轉的國家機器。

“……法國的大選可能會有一個對于我們相當不利的結果,盡管那或許既諷刺又滑稽。”邁克洛夫特将一份隐秘的情報記錄放置在喬治娜的書桌前,等她開始翻閱之後才娓娓道來,“亞歷山德麗娜公主從科堡寫信回國,正游說內閣以及墨爾本子爵,希望英國能夠支持她的表哥成為西班牙女王的王夫候選人;波西米亞的新王正在物色他的新娘,或許他會選擇斯堪的納威亞國王的女兒——當然,這是在他的理智健在的情況下。”

喬治娜一目十行地将這些信息記錄在腦海中,并以超越常人的速度處理着,一邊思考還能一邊向她的私人秘書提問:“印度那邊的形勢如何?但願蘭吉特.辛格早日回歸仁慈的天父身邊,那便不需要忍受他荒唐的兒子了。”

事實上,通過某一種特殊渠道,喬治娜在昨晚就已經收到了這位錫克帝國締造者的死訊,她甚至還知道,那一顆舉世聞名的不祥之鑽“光之山”,會落入辛格的孫女普娅拉.考爾公主手中,然後一路出逃。

“您所倡導的電報系統幫了很大忙,我必須得承認。”邁克洛夫特頗有深意地看了他的君王一眼,然後說道:“我在今日前來白金漢宮之前得到了消息:看來上帝聽見了他的祈禱,所以從善如流地将之帶回到天國去了。”

喬治娜面色如常,沖邁克洛夫特微微一笑:“那麽一場混亂即将到來,希望我們的人已經準備就緒了。”

邁克洛夫特道:“這一點您就無需擔憂了。只要有足夠的利益,再難纏的‘東印度人’也可以全身心地為您服務,即使因為鴉片禁止令,他們之中的不少人對于您恨之入骨。”

喬治娜輕笑了一聲,略帶嘲諷,臉上的笑容弧度卻沒有任何減淡,反而更加加深了些。

“但我倒是十分欣賞東印度公司對于印度的行政管理,比起我們政府如今所運行的繁瑣低效的公務員制度,要簡潔明了太多了。”她說道,“不過令人遺憾的是,在1813年法案之後它的壟斷地位被打破,貿易業務所能帶來的回報也漸漸大不如前,更重要的是,野蠻的殖民主義總歸是要退出歷史舞臺的,所以我計劃在買下丹麥殖民地特蘭奎巴和打通蘇伊士運河之後,對于本國在世界範圍內的‘自由貿易’進行整改和規劃。”

邁克洛夫特并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坐在喬治娜對面,深思熟慮地将近一刻鐘的時間,直到喬治娜安安靜靜地将桌上的文件看了一小半,他才稍微調整了一下坐姿,抿着唇看向了前者。

“怎麽了?”喬治娜似有所感,擡頭問。

“這很危險。”邁克洛夫特直截了當地說:“此前您的一系列計劃,已經是在用虛幻的空中樓閣去勉強安撫了大部分貴族的不滿,如果這一步走得太快,那原先沒有被引發的不滿會加劇爆發出來,那是沒有人願意看到的結果。”

喬治娜敏銳地察覺到了邁克洛夫特語氣中對于改革必要性的認同,以及與之相矛盾的不贊同,于是點了點頭,說:“你說的很有道理,我的秘書閣下,因此我需要一個萬全之策。一方面,我希望我們只是換了一種方式将印度掌控在手中;另一方面,我必須讓他們知道,海盜般的掠奪時代已經完全過去了,世界正變得越來越大,我們所擁有的可能性也越來越多。”

就像法國人在北非忙得起勁那樣,英國人對于印度這顆帝國明珠也有着非一般的執着,俄國在未來的沙皇繼承人亞歷山大王子的倡導下,也開始了農奴制改革的呼聲,順便對逐漸喪失列強地位的奧斯曼帝國露出了爪牙。

至于看似默默無聞的德意志,正悄悄忙着工業改革,以靜待合适的時機崛起,暫時還沒有人能夠預料到,兩位號稱“日不落”——英國與西班牙——将會在德國人的炮火和坦克下顫抖,就連英國人引以為傲的倫敦城,都将在那一場浩劫之中變成廢墟。

德意志啊……

或許,她那位“勇敢”的兄長大人,漢諾威的國王,會是一個不錯的契機?

大英的女王陛下對着她的秘書閣下露出一個耐人尋味的微笑,在心中默默地考慮起了某種驚人的可能性。

作者有話要說:

唔,我來了,我又走了。

現在好像真的是随緣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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