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2)

穩,前有法國人暗中支持加拿大人鬧革命,後有占據加拿大西北面阿拉斯加的沙俄虎視眈眈,想要遷都——即使是次都——也并不容易。

另一方面,在歐洲稱王相對容易,但稱皇就困難太多,除了拿破侖那個鑽了空子的“幸運兒”,各國的皇位在法理上都需有跡可循,如奧地利和德意志繼承了西羅馬到神聖羅馬帝國的皇位,俄國則繼承了東羅馬到拜占庭帝國的皇位,而做為“世界第一的日不落帝國之君主”的大英女王,由于本國信奉新教的原因從來與羅馬教廷不睦、只能稱王,實在讓議院那些把大國的體面看得比什麽都重要的老頭兒們扼腕嘆息。

所以如果能夠名正言順地取得印度的皇位,将“喬治娜女王”升級成“喬治娜女皇”,豈不是一件美事?

——當然,這個前提是,絕不損害他們本人及家族利益。

盡管喬治娜深知新大陸計劃前景迷人,過程卻是如她的王座之路那樣遍布荊棘,蓋因如今控制本國命脈的那一小撮人早被帝國眼前的輝煌迷了眼、更被近年來的強盛養得過于傲慢,有了一躍成為世界經濟和文化中心的倫敦城,大部分人都不會想要遷居到苦寒又荒蕪的北美,更別提做為囚犯流放之地的澳洲了。

然而事實是,相較之于驕奢淫逸的貴族階級和迅速崛起的資産階級,倫敦城裏的大部分平民依然窮困潦倒,社會的天平向那一小部分特權階級嚴重傾斜,就好比綴滿寶石的精致衣裙底下茍活着令人厭惡的虱,真實的殘酷和罪惡掩藏在一片欣欣向榮的浮華之下,即使喬治娜已經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改善這一切。

但比起滲入這個國家心髒的貴族特權制度,更加令人擔憂的是,他們看待如今的美國,普遍存在着輕視和偏見,盡管越來越多在英國人看來如同暴發戶的美國人揮舞着巨額鈔票,讓人無法抗拒地湧入英國的上流社會。

沃登陪同喬治娜停駐在畫家霍爾沃德為一位伯爵家所作的肖像畫前,餘光卻情不自禁地膠着在身邊這位年輕女性面紗之下、那形狀優美的下巴線條和一截雪白的脖頸上。

只見便裝出行的女王陛下穿了一身時下最流行的掐腰連衣裙——當然,這流行是從宮中開始的——屬于女性化的優美文雅中透露出些許英氣逼人,顏色是熱烈的紅和濃烈的黑,一頂小禮帽被安放在她那顆迷人的小腦袋上,垂下的面紗遮去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抹紅唇便讓人聯想到了綻放到極致的玫瑰,褪去了屬于女王的華服冠冕,依然帶有無法忽視的強大氣場。

同這樣完全與嬌柔聯系不到一起的女人相處,那位福爾摩斯先生真的能夠體會到屬于男人應有的快樂麽?

沃登毫不掩飾惡意地想着,卻又一絲無法壓制的嫉妒酸酸澀澀地湧上心頭,令那兒沁出纏繞着欲望的毒汁。

他仿佛十分真誠地贊美了一聲畫中那對人兒的般配,轉而對喬治娜說:“哦,順便一提,這位伯爵新進娶了一位遠渡重洋的‘百萬新娘’,有了閑錢修葺鄉下的祖宅,體體面面地回歸了社交圈,而他的新婚妻子也得到了夢寐以求的頭銜,皆大歡喜,不是麽。”

喬治娜可有可無地掃了那畫像上的年輕男女一眼,并沒有覺得這樣的婚姻有什麽值得歡喜的,反而是令人由衷感到可悲,就好比上流社會的大多數婚姻那樣,無外乎錢與權、權與利的結合,就好比沃登勳爵坦言自己對于妻子沒有多餘的感情,但因為對方嫁妝豐厚、父兄又是政壇新貴,便也可有可無地娶了她,在上流社會衆人看來,已經是一對再般配和體面不過的夫妻了。

歸根究底,只有充足的利益,才具備驅動行為的能力。

利益麽?

“但願如此。”喬治娜不置可否,心中卻是對于新大陸計劃已有所悟,略過面前這幅貌合神離的夫妻肖像,将視線投向右手邊那幅屬于一位少年的肖像畫上。

Advertisement

如果說鼎盛時期的維克多.弗蘭肯斯坦教授有着令女性自慚形穢的唇紅齒白,可比作玫瑰含雪,那麽這名少年的容貌則更像是一尊由畫家巧奪天工的精致雕塑,藝術之美在他那張不足以僅用漂亮去形容的臉蛋上體現得淋漓盡致,再加上畫家通過畫筆注入的鮮活情感,竟成了今次畫展中最引人矚目的佳作。

他應該是從侍奉上帝的天堂中偶爾落入了女王掌管的人間,金發碧眼間氤氲着純潔聖光,一個不經意的回眸,便擒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是極為驚人的美。

無論男女老少,但凡有幸看過這幅畫的,就沒有不被這畫中少年的魅力所擊中心房的,即使今次的非公開畫展并沒有邀請太多人,向畫家霍爾沃德露出購買此畫意願的人已有不少。

但令人意外的是,這畫中美麗又陌生的少年并不是霍爾沃德所雇傭的模特,而是他的雇主,所以這畫作自然是同旁邊那幅一樣,是少數的非賣品之一。

衆人紛紛感到惋惜,其中有一位人脈頗廣的貴婦人不禁問:“圈子裏什麽時候出現了這樣一位美少年,我竟一點消息也沒有收到,真是太令人遺憾了。”

霍爾沃德也沒有賣關子,而是說:“已故的格雷勳爵是那位閣下的祖父,他也是才進了城裏不久,夫人若想要邀請他做客,直接将邀請函發往原來的勳爵府上即可。不得不說的是,多虧了沃登勳爵将我引薦給了那位閣下并為他作畫,我想這或許是我這一生最幸運的一日——”

他說着便望向了不遠處的沃登勳爵,哪知正好撞上了一雙面紗也藏不住的清淩淩的碧眸,視線交彙之間,仿佛有一把冰棱做的匕首刨開了他的心髒,只差一點就要把刻印在其中的屬于道林的音容笑貌狠狠剜去,令霍爾沃德只覺得從尾椎處傳來一陣顫栗,原本想要說出口的一字一句系數被忘得一幹二淨,口中似嘆息似呢喃地放輕了聲音:“——噢,太驚人了!”

藝術家對于美的敏銳總是令人驚嘆的,尤其是貝澤爾.霍爾沃德這類對于肉體美過分崇仰的畫家。

如果說美少年道林.格雷是霍爾沃德心中無形理想的有形化身,擁有驚人的美卻不自知,那麽沃登勳爵身旁的神秘女子,就是突破了他單薄想象的造物,即使并未窺見全貌,光憑她無法忽視的獨特風姿,那般侵略性的美就已撕開了霍爾沃德的防線,令他俯首稱臣。

同樣的金發碧眼,這神秘女子身上所展現的美卻與道林的精致完美截然不同。

她該用什麽去形容呢?

既非天使,也非魔女。

比那溫柔的天使多一份引人探究的神秘,比那誘人的魔女多一絲叫人着迷的禁欲,讓人恨不得立即沖到她面前掀開那層若隐若現的面紗一窺芳容,卻被其近乎銳利的強大氣場所攝,只能極度卑微地跪下去親吻她走過的地面。

——這位畫家甚至已然情不自禁地在腦海中勾勒起了下一幅畫作的輪廓。

霍爾沃德陷入自己的幻想中難以自拔,直到身後有人拍了拍他的右肩,屬于道林.格雷勳爵閣下那張得天獨厚的英俊面容占據了他的視線,這才将他從自己編織的美夢當中清醒了過來。

“貝澤爾,你看見亨利了麽。”

來人便是剛剛繼承祖父爵位不久的道林.格雷勳爵了。

這位年輕的勳爵閣下面上帶着毫無陰霾的真摯笑意,純粹地近乎天真,他下意識地循着霍爾沃德的視線看去,那漂亮到比金發耀眼的笑容便不可改變地停滞住了。

那雙形狀優美的唇輕輕開啓,仿佛徘徊着宿命的輕嘆,只聽這美少年眼含水光,嗓音如一片飄浮的羽毛,問道:“——那位小姐是?”

作者有話要說:

*參考《英國貴族史》,菲茨威廉家族1841年收入情況(總收入54571,地租收入43489),當時國內富豪榜基本穩入前十,這還是個歷史悠久的大家族。

而威斯敏斯特家族1835年在倫敦的地租收益達到六萬鎊,後來直接成為英國首富……所以說達西先生的一萬鎊真的是頂級高富帥了。

第 103 章

你在橋上看風景, 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喬治娜當然注意到了這過分美麗的少年——确切地說, 正介于青年與少年之間——因着她對人們各色視線格外敏感的緣故,在發覺那目光中純然的欣賞和驚豔之後, 便回以一個禮貌性的短暫微笑。

然而這微笑所帶來的漣漪卻出乎意料的賞心悅目。

只見對方那張十足英俊卻未顯棱角的面孔帶着三分青澀和一分忐忑, 再加上那份毫不自知的驚人美麗,先是微微紅了臉頰, 繼而倉皇一笑, 美不勝收。

喬治娜從來不否認自己對于美的偏好,畢竟做為人類對于美的追求是天生的,喜好美好的事物同樣是人之常情。

因此她的神情看上去更加愉悅了幾分, 唇邊的弧度也同時微微上揚。

“遇到了什麽開心事麽, 我親愛的女士?”一直用餘光觀察這一切的沃登勳爵明知故問。

事實上,從第一眼見到霍爾沃德的那幅畫作起, 沃登就對于那名擁有驚人之美的少年有了異樣的興趣, 雖然對方年輕又昳麗的容貌确實打動人心, 但更令人心動的是那雙澄澈的碧眸之中,與他們這些人截然不同的純潔天真。

道林.格雷就像是一張幹幹淨淨的白紙,一縷不經意間吹入倫敦上流社會這個紙醉金迷的堕落世界的微風,使得沃登在見到他的第一眼就心中一動,萌生出了一個極為膽大妄為的計劃——或者将之稱為嘗試, 更加恰當一些。

沃登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好人,準确的說, 他成長起來的這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上流社會、以及他做為帝國隐蔽情報系統的官員之一,就注定了他很難做一個好人, 因為見多了上一秒真誠問好的朋友、下一秒就圖窮匕見成了仇人的戲碼,這位原本就十分善于觀察和敏銳的勳爵閣下越發對于所謂的“人性”感到悲哀。

他帶着一絲淺淡的笑意,将眼底那一丁點兒深得幾乎瞧不見的嘲諷掩藏下來,那既清又帶冷的眸光先是循着喬治娜的視線看了道林一眼,微一颔首,又轉回身邊這位陛下那一雙弧度曼妙的紅唇上。

真是漂亮極了。

沃登想,口中卻說:“那是新任的道林.格雷勳爵,他故去的祖父與我家中有些淵源,新進才到了城裏——不得不說,勳爵閣下的遭遇實在令人唏噓。”

她這樣的尤物,又怎麽會是道林那樣的蠢物配得上的呢?

可偏偏道林是他親自安排在這裏、親眼見證他們這一次相遇的、親手想要送到她身邊去的。

他看似恭謹地垂下高傲的頭顱,清秀的五官和桀骜的眼神都被埋藏在一片深深的陰影當中,一顆心既扭曲又痛快,連帶着唇角也溢出了一絲極為古怪的笑意,仿佛預見了什麽值得他慶祝的未來。

——一條毒蛇盤踞在他的胸口,撷着一枚鮮紅的果子,恰好藏住了猩紅的信子。

喬治娜似有所覺,又好像只是稀松平常地說了一句:“噢,勳爵閣下,我真沒有想過,你還是這樣富有同情心的人呢。”——她并沒有如預想那樣,追問那名少年的“悲慘境遇”,更沒能因此生出哪怕一絲一毫屬于女人天性中對于弱小事物的憐惜。

老實說,沃登絕不是什麽“富有同情心”的人。

因而這位勳爵閣下只是輕笑了一聲,随手撥弄了一下鬓邊淩亂的卷發,擡眸正視喬治娜答道:“只是覺得,道林還算有趣。”

“能夠從你口中得到這樣的評價,或許是格雷勳爵目前為止最為令人唏噓的遭遇了。”喬治娜微笑着搖了搖頭,多看了那不遠處眼如春水的美少年一眼,“我只有一點兒微不足道的小意見——”她收回目光,輕輕瞥了瞥沃登的臉,“興趣歸興趣,凡事都該有一道底線,你說是麽,我的愛卿?”

沃登說不上失望還是什麽,只覺得一顆心砰砰作響,似乎是自己的身體和靈魂都徹底地袒露在喬治娜清澈的目光之下,又似乎是那些不為人知的陰暗思想被暴曬于正午的日光間,快慰又痛苦,竟從心底生出了幾許怪異且矛盾的滿足。

他那玩世不恭的神情因此凝滞,張了張嘴正想要說些什麽,就看見喬治娜擡了擡手,那被柔軟的絲綢所包裹着的右手輕輕拂過他的肩頭,帶着一縷似有若無的凜冽香氣。

“好好招待你的朋友吧,沃登。”她收回手,撐在了形影不離的手杖上,那一瞬間令沃登恍惚的溫柔便因這個屬于上位者的習慣性動作消弭于無形,只見喬治娜抿着唇在距離他一步之遙的位置,輕輕巧巧地沖他微笑,那笑容就好像她面上覆蓋着的那層面紗一樣。

沃登下意識地回過頭,剛好看見那個莽莽撞撞的鄉下小子湊了過來,然而再一回頭,面前屬于喬治娜的位置已經空無一人了。

這不免令沃登感到了沒由來的煩躁。

他從懷裏摸出了煙盒,還沒來得及點上一支煙,睜着一雙掩不住期待和仰慕的藍眼睛的道林.格雷就開了口。

“亨利,我親愛的朋友,”這美少年一點兒也沒有發現自個兒這位朋友從頭到尾的心思,只把沃登當做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他的目光毫不掩飾地在四周繞了一圈,并沒有發現心中那抹倩影,便忍不住露出大大的遺憾來。

嘁,天真得近乎愚蠢。

沃登擦了一只火柴,卻沒有立即把煙點上,而是任憑那一簇火苗在指間燃燒着。

在這火苗的映襯之下,他面前的道林那一雙一眼就能叫人看到底的藍眼睛裏,也像是悅動着鮮明的火光,豔麗而生動,讓他那張原本就精致極了的漂亮臉蛋,更顯出一份無與倫比的光彩來。

沃登嗤笑了一聲,把手裏的那支煙悄然點起。

在此前的相處中,道林早已習慣了這位朋友偶爾稍顯冷淡的舉動,因而此時并沒有發覺任何異樣,而是綻放出一抹真誠的笑容,對沃登說:“噢,亨利,你一定知道我想要問些什麽,我親愛的朋友,我萬分誠懇地請求你,告訴剛剛和你說話的那位小姐的芳名,上帝才知道她剛剛只沖我笑了笑,我就恨不得從今往後一心一意地做她的仆人。”

沃登沒有立即回答,而是靜靜地抽了一口煙,越過了面前的道林卻凝視着他身後那屬于他本人的畫像,任憑煙氣在胸口缱绻了一圈之後,這才将目光定格在道林的臉上。

這少年的臉部線條十分柔美,雖衣着體面闊氣,卻沒有一絲一毫的驕縱,筆挺的鼻梁,端莊秀麗的眼眸,蜜色的頭發在他漂亮的額角上一絡絡地卷曲着,一直垂到了耳際和脖子邊,皮膚仿佛是某種照得見光的透明物質組成的,蒼白裏透着一絲絲貴族式的藍,并不十分符合時下留下的紳士形象,卻更像是希臘神話中才會有的美少年。

道林的美,堪比白金漢宮那條幽深長廊中擺放的藝術品。

不知為何,沃登心中生出一絲不可名狀的竊喜。

他挑了挑唇角,露出一個惡意滿滿的輕佻笑容,對道林說:“喬治娜,她是喬治娜——”沃登慢慢地擡眸,毒蛇般的目光盯住了道林的臉,“喬治娜女王陛下。”

道林漂亮的笑容瞬間凝滞,那發紅的臉頰也忽而微微一白。

另一邊,喬治娜沒有選擇沃登家的馬車,而是上了一輛單從外表看不出什麽特別的出租馬車,“雙頸天鵝”的車标,在倫敦城裏随處可見。

這馬車慢慢駛動,而另外幾輛馬車如同拱衛般地一前一後,與它一同彙入了倫敦街頭。

馬車內,菲茨威廉.達西先生的表兄,菲茨威廉伯爵早已等候多時。

一直以來,達西家都是喬治娜最好的夥伴之一,這位先生不僅僅是德比郡無可取代的大地主,更在聖公會有着一定的話語權。

他的外祖菲茨威廉家族,原本就是帝國的老牌貴族,在達西先生的外祖父也就是第四位菲茨威廉伯爵繼承了其叔父羅金漢侯爵的家産後,更是一躍成為最富有的貴族之一。雖然上一任伯爵閣下其人才幹平庸,卻能禮賢下士,不說在輝格黨內深受愛戴,就連自己莊園上的佃農也對這位老爺的仁慈和美德贊揚不已,因而這位伯爵閣下步入政壇後同樣繼承了其父的意志,可以說是目前開明貴族的代表。

而有些在喬治娜與她的“小內閣”商讨後秘而不宣的事,由菲茨威廉家族去推動,是一個再合适不過的選擇。

畢竟,想要打倒新大陸計劃面前最大的攔路虎、地産遍布倫敦的國內頭號富翁威斯敏斯特家族,并不是女王陛下金口一開就能輕易辦到的事。

“日安,陛下。”菲茨威廉伯爵躬身行禮。

他看上去要比喬治娜見過的達西先生蒼老不少,事實上這一對表兄弟年齡相近,但後者體魄強健更兼之生活順遂,盡管父母雙亡卻繼承了德比郡的大宗地産,後來更因為娶了心愛的伊麗莎白夫人,将日子過得有聲有色。

而前者雖然貴為伯爵,卻免不了為整個家族汲汲而生,又因為近年來輝格黨風雨飄搖,同樣是人到中年的年紀,華發早生和發際線後移就率先找上了伯爵閣下而非達西先生。

第 104 章

“日安, 伯爵閣下。”喬治娜颔首微笑, “顯而易見的,你此刻坐在這裏, 想來心中對于新大陸計劃已有取舍。”

菲茨威廉伯爵同樣微微一笑, 看似真誠而謙卑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精光,垂首将右手覆于胸前, 說道:“我必須得說, 您一向如此睿智,尊敬的女王陛下。”

他的口吻如同一位慈祥的長者,褒獎中透露出幾分親近和熟稔, 這令喬治娜唇邊的微笑更加真誠了, 并且染上了一絲幾乎微不可查的激動情緒,但很快又被這位年輕的女王強自按捺下去, 只留下頰邊兩道淺淺的緋紅, 似乎是在昭示着她內心的不平靜。

随後她做了一個短暫的深呼吸, 使得自己當即平靜下來,光彩照人的嬌顏上,帶着一種屬于君主的威嚴和鄭重,沉聲道:“伯爵閣下,我發誓我會記住這一切的, 我發誓。”

盡管心底反複告誡自己,這位年輕的女王不容小觑, 菲茨威廉伯爵依然忍不住被當下的氛圍所感染,甚至眼角也半真半假地沁出了幾分淚花, 以自己最崇仰的目光投向面前的君主,心中不免感慨着,同樣是二十來歲的年紀,這位陛下已經準備張開了巨網、要将帝國最頂層的那群老狐貍玩弄于掌心,而自家那位人稱青年才俊的兒子,在莫爾頓選區熬了三年還是被人擺了一道、只好打道回府。

——然而這不正是他們這一大家子,最終選擇了臣服于女王陛下的原因麽?

她既有着青年人該有的朝氣和激情,也同樣有着青年人所不具備的堅定和沉靜,雖說在心機手段上稱不上如何謹慎老辣,但福爾摩斯家的那位先生很好地彌補了這一點,而她本人又足夠寬和睿智,使得那個原本僅僅是圍繞着“大英君主”這一身份開始的圓桌會議,随着時間的流逝而漸漸成為了以“喬治娜.溫莎”為核心的利益共同體。

所以,這種心性的陛下有可能僅僅因此,對菲茨威廉家族适時伸出的援手,萌發出由衷的感動甚至感激麽?

伯爵閣下為此打上了一個大大的問號,下一秒卻已經自發地給出了否定的回答。

但喬治娜方才的一番唱念做打并沒有引起他的反感,而是在心中暗自贊嘆了一番,坎伯蘭那個老家夥竟然能夠生出這樣精明又狡猾得不露聲色的女兒來,倒是那個瘋狂的漢諾威王才像是坎伯蘭的種。

不過老話說的好,取悅壞蛋和騎士一樣困難,若是王座上還坐着那個一言不合就要闖議會的格奧爾格五世,任憑槍口頂在腦門上,菲茨威廉伯爵也不敢上了這艘危險與機遇并存的船,畢竟趁着好風才能揚帆,若無一位好船長,水手再強壯也只能葬身魚腹。

在這狹窄的車廂中,表面正上演着一場忠臣與明主的感人戲碼,然而當他們心照不宣地交換了一下眼神之後,一個撚了撚自己的金絲邊眼鏡,一個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杖杖頭,這才要說起了今次會面的重點。

“當然,我百分之一百地贊同您的新大陸計劃所帶來的美妙前景,并樂意為此向您獻上所有。”這位伯爵閣下頓了頓,以一種夠不上冒犯的視線觀察面前喬治娜的表情,接着微一擡眸,說:“但這個國家并非每一個人都能夠忠誠如菲茨威廉,他們往往只看到了眼前短暫的浮華,而無法了解到這個宏偉的計劃對于後代千千萬萬人的影響。”

喬治娜挑了一下右眉,似笑非笑道:“你是指格羅夫納麽,我親愛的朋友?”

她甚至沒有稱呼威斯敏斯特侯爵羅伯特.格羅夫納先生的正式家族名稱“威斯敏斯特”。

——說真的,沒有人能夠要求她在背地裏還要親切對待态度最為激烈的反對派,針對女王陛下的“新大陸計劃”,當然那些所謂紳士也少不了抨擊她是個“邪惡的瘋子”、“瘋狂的異端”就是了。

菲茨威廉伯爵裝模作樣地咳了咳,略過了喬治娜的稱呼問題,然後說:“您或許了解到,侯爵閣下這幾年的身體每況愈下,腦筋有些不好使了。”

喬治娜輕輕哼了哼,沒有附和。

威斯敏斯特侯爵是個年過古稀的老頭兒,但絕沒有什麽好好養老的想法,相反這位閣下的雄心壯志一點兒也不比年輕人少,即使躺在病床上也是有條不紊地指揮着家族的子孫以及附庸勢力,在反對“新大陸計劃”上沖鋒陷陣,并且收效顯著,成功地替喬治娜激起了因她一系列新政而受到利益損害的中立派的憤怒。

甚至于,原本忠于先王威廉四世的一小撮極端保守派,竟然有了死灰複燃之勢。

無論是普及教育,還是平等女權,都令那些習慣了高人一等的特權貴族日夜難安,而遷都的計劃,無疑是壓死他們的最後一根稻草。

“既然身體不夠健康,那麽早早退休才是正确的選擇。帝國需要被注入新鮮的血液,而不是由那些自視甚高的頑固派把持話語權。”喬治娜說,“當然,我并不是在特指那位侯爵閣下,只是一潭一成不變的死水是無法帶來發展的。倫敦,或者說,本國的發展已經到了一個難以突破的瓶頸,衛星城市的建設雖然仍在一定程度上令此得到喘息,但并沒有能夠從根本上改變這個城市那些堪稱腐朽的存在。相對于本土大陸的狹隘,殖民成本越來越高的海外殖民地雖然看似冗餘,卻有着本土無法比拟的先天條件。”

即使是登位之初的特殊時期,喬治娜的改革之心從來沒有掩飾過,這一點也是許多政治主張較為保守的貴族們認為她過于激進的原因之一,但鑒于大部分人都享受到了改革所帶來的財富和便利,主流論調對于喬治娜上位之後的一系列舉措仍然保持着積極肯定的态度。

——只除了這一次的新大陸計劃。

事實上,這一計劃确實觸動了太多土地貴族的切身利益,甚至比起讓平民吃飽穿暖、得到教育,或是讓女人有權處置財産、出門工作,更加讓他們無法忍受。

尤其是號稱帝國首富的威斯敏斯特家族。

毫不誇張地說,倫敦最豪華的富人區梅菲爾就是“姓”格羅夫納的,就連白金漢宮所在的貝爾格萊維亞區,也有他家的無數房産和土地——他們是倫敦地産的開發者,也是這個城市幕後的主人。

可以想象的是,假設新大陸計劃一經實行,他們在倫敦以及周邊地區的數代心血,顯然将被毀于一旦。

菲茨威廉伯爵收斂了笑意,不得不提醒面前顯露出野心的年輕女王,“我個人十分贊同您的觀點,陛下,然而您最好對于威斯敏斯特侯爵等人的處理方式有所準備,羅伯特.格羅夫納老而彌堅,并不是什麽容易對付的小人物。”

事實上,威斯敏斯特家族做為貴族存在的歷史十分悠久,可以追溯到上個世紀的詹姆士一世時期,進入議會擔任要職亦有近兩百餘年,絕不容小觑。

更令人心驚的是,這樣煊赫的家族還有多名子弟進入軍部擔任高級軍官,其中北愛爾蘭軍團的經營最具成效,但其中萬幸的是,支持喬治娜的菲茨威廉家族歷史同樣悠久,而做為愛爾蘭貴族更是在帝國最有可能發生叛亂的地區之一經營了不少時日,只要沒有遇上什麽特殊情況,基本上不會出現太大的動蕩。

尤其是在今年年初,在限制從國外進口糧産的同時,農業改革也在愛爾蘭地區悄然試行。

雖然只關心谷物和牲畜的英國人還沒有能夠看到那些所謂的生物學家改良後的高産作物所帶來的翻天覆地的變化,原本以馬鈴薯賴以生存的愛爾蘭人卻顯然嘗到了甜頭,對于官方推行的良種玉米、紅薯等再無抵觸,恨不得女王陛下再施恩一次,将那些神奇的種子賣給他們都好。

原本的愛爾蘭□□沒有爆發,愛爾蘭人也因此對于喬治娜女王産生了深深的歸屬感,此乃後話暫且不提。

當下喬治娜只道:“當然,侯爵閣下可是控制倫敦乃至大英經濟命脈的‘大人物’,我會妥善處置他們的。”

她說這句話時态度溫和,甚至含着溫柔的笑意,但顯而易見威斯敏斯特家族恐怕要倒大黴了。

菲茲威廉伯爵當即抿了抿唇,不再繼續這個敏感的話題。

“請放心,伯爵閣下,整個計劃雖然有些許微不足道的危險,但與它所能帶來的機遇相比,可以說是不值一提。況且最壞的結果,也只會是我從當代‘伊麗莎白’變成她那可憐的姐姐,只可惜我的兄弟們一個瞎了眼一個遠在加拿大,恐怕出不了一個‘伊麗莎白二世’。”喬治娜以十分輕快的語氣自我調侃,她一邊說着一邊打開手邊的暗格,從中取出一幅最新的加拿大地圖,然後正色說:“這裏,将會是帝國的新都,我将它稱為下倫敦。我希望的是——”

她修長的食指沿着所謂的“下倫敦”,稍微往右側一移,“在這裏,利用格羅夫納最為擅長的領域,打一場心理戰。想來我們的頭號富翁,會相當有興趣稱為新都的幕後之王。不是麽?”

能夠驅使人們甘于放棄手中利益的,惟有幾乎觸之可及的巨大利益。

所以最終決定政治動向的,同樣是利益。

菲茨威廉伯爵心中一凝。

格羅夫納最為擅長的領域,毫無疑問就是加拿大地區尚未興盛的地産業,想要引他們入局并不難,難的是女王陛下希望他們泥足深陷的程度,這就需要好一番計算了。

與此同時,這确實也是一計既光明正大,又毒辣非常的陽謀,換做他是羅伯特.格羅夫納,恐怕也會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大口關于新都的甜美蛋糕。

只可惜,格羅夫納注定将會咬錯了地方,崩掉那一口好牙!

他以手覆于胸前,鄭重承諾:“‘菲茲威廉’願為您服務,陛下。”

第 105 章

規則?

這個世界本就沒有什麽規則。

就算有, 那也是該由她, 而不是什麽旁人所制定的。

平平無奇的出租馬車停靠在路邊,低調出行的伯爵閣下壓了壓帽檐, 轉身上了另一邊的馬車。

而停在原地的城裏随處可見的車架, 則不經意間換上了另一位新乘客,就連坐在前頭的車夫也變成了一個黑色半長發的年輕人, 而他揚了揚馬鞭, 那車輪便再一次平穩地滾動了起來,就連車廂外的雙頸天鵝标志,似乎也變了個樣。

“四十分鐘之前, 威斯敏斯特侯爵秘密約見了德比伯爵, 在神殿教堂。”進入車廂夏爾如實彙報道。

他的話音剛落,車廂內傳來一聲淡淡的輕“嗯”, 面前的喬治娜雙手交疊, 平穩地撐在她的手杖上, 眼睑低垂,似乎着迷于她右手拇指上的那枚紅寶石戒指,沒有人能夠從中窺到女王陛下對于此事的觀感如何。

——即使惡魔也不能。

“十分鐘之前,愛德華.斯坦利勳爵被人從白廳叫回了家。”夏爾繼續說。

這一次喬治娜的目光從那枚戒指上擡了起來,戴着絲質手套的雙手交疊在一起, 拇指輕輕摩挲。

德比伯爵是愛德華.斯坦利勳爵的父親,資格極老, 在蘭開夏郡擁有經久不衰的強大影響力,這是一位輝格黨中的權貴世家, 不過如今的輝格黨早就随着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