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趙寧兒
清冷的晨曦中,薄薄的霧氣籠罩着地處陸家莊中央的陸府,府內的亭臺樓閣都仿佛遮着一層若隐若現的白紗,朦朦胧胧中顯出幾分神秘和詭異。
這座府邸雖比不得山外城裏大戶的院落,但在這山坳裏,能像陸府這樣院裏有前後花園,門外有雙尊獅石的宅子,那真是獨一處。
朝陽的廂房裏,厚重的青蘿幔帳被一只白皙的小手撩開,一個身材嬌小的女人随之現了出來,女人有着小巧白淨的面容,看上去像個還未發育成熟的小女孩,可是小女孩不會有她這般的眼神,冷冷的,沉沉的,透着滿腹的城府。
一個府上的使喚丫頭輕手輕腳的推門進來,見到坐在梳妝鏡前的小女人,丫頭俯身作揖,口中喚道:“夫人早!”
這小女人就是陸一堂口中的毒婦,叫趙寧兒。
陸家莊并非所有的人家都姓陸,之所以叫陸家莊,是因為道光年間一朝中陸姓大官遭政敵排擠迫害,迫不得已帶着百餘名家眷逃到此地生活。後來随着時間的推移,不斷有人發現此地有山有水有茂林,真可謂是一處避世逃難的好地方。于是在山外過不下去的人就都跑來這裏生活。這個原本的小小陸家莊,随着時間的推移漸漸人丁興旺起來。
趙寧兒就是此地趙家的女兒,是個養女,三兩歲時被趙家撿回來養,三年前被送來陸府,是當人情送的送,不是明媒正娶的嫁,陸一堂家中本已娶有三妻,而要這趙寧兒本是他與趙家兄長的一句玩笑話,不想這趙劍松竟真的把人送給了他。
陸一堂對趙寧兒不好也不壞,起初趙寧兒被騙來時,他對她是動了些粗才強占了她的身子,後來趙寧兒不哭不鬧了,他對她也好了一陣子,再後來趙寧兒有了身孕,生了個瘦小的兒子,他對她也就和對府中其他的女人一樣,沒什麽新鮮勁可言,養着便是了。
趙寧兒此刻在丫頭的服侍下梳妝打扮,她昨夜睡的不好,這三年來她的心中被仇恨填滿,若想要睡個好覺,非得解了心中所有的恨才行。
趙寧兒遣走丫頭,獨自出了房門,她的身量很嬌小,穿着一身寬身的中式盤扣秀紋衣裙,像個未長大的孩子,但她的步子走得很穩,仿佛每一步都做足了算計。
她來到後花園,這裏有一處被假山環繞的涼亭,此處是陸家的禁地,就連陸一堂都遵從祖訓,從不來這裏。
趙寧兒來到涼廳中,擡腳踩上廳邊的石圍,踮起腳尖伸手夠到了亭子頂處的一只巴掌大小的蟾蜍石雕。随着蟾蜍嘴巴的一開一合,只聽轟的一聲悶響,亭中的石桌移動了方位,下面現出一個井口大小的洞口。
趙寧兒輕巧的跳下石圍,來到洞口前,洞裏散發出一陣陣硫磺般的古怪氣味,她下意識的掩了掩口鼻。每次來這裏,她都要在這洞口邊站立稍許,不是因為她受不了這股刺鼻的氣味,而是因為這裏是她的重生之地,一年前她若不是抱了必死的決心也不會到這裏來懸梁,不會發現這裏的秘密。所以她要站在這裏等候,等到自己內心的仇恨聚起一股強大的力量,她再帶着這股力量走進這個變态恐怖又惡心的密室。
片刻後,她深吸一口氣,沒有快速吐出,直接俯身順着懸梯爬了下去,落地便見一間寬大的石室,石壁上點着屍油煉制的長明燈,每盞燈上都附着一只小小的幽魂,護守着屍燈長久不熄。
石室的西北角有一桌一椅一“人”,桌是紅木八仙桌,椅是楠木羅漢椅,“人”是披着一身黑色鬥篷的“人”,頭臉全遮掩在鬥篷的帽子裏,整體只能看出是個人形,看不到面目。只是那搭在桌子上的雙手分外的醒目駭人,那是一雙被剝了皮,只剩血淋淋血肉的手,左手的手掌下壓着一只紅綠相間花色的巨大蟾蜍。
此人,不,應該叫此怪物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裏,象尊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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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室的地上趴俯着三個被剝光了衣服的女屍,這三個女人是陸一堂的那三個妻,此刻早已死去多時。
趙寧兒走到三個屍體前看了看,見她們身上的皮已被剝的差不多,看來需要再找新的人來喂這怪物才行,這怪物專吃人皮。
她很有耐性的在石室裏踱起了步,她心中煩悶,需要排解。她的仇還沒有報完,如今陸一堂被她弄得死不死活不活的在地下活受罪,她還算滿意。但還有另一個人是她要報複的,這個人若只是讓她恨,倒是也好辦,只是這恨裏還夾雜着些許的愛意,就讓她不知如何下手才恰當了。
思酌稍許,她從身上的貼身袖兜裏取出一只玉佩,走到桌前,放到怪物的桌子上,那玉佩是上等的青白水潤色,玉佩上配紅纓,下墜流蘇,一看便知是富家公子哥喜愛佩戴的腰飾。
趙寧兒開口吩咐:“我要讓這玉佩的主人遭難。”她頓了頓,補充道,“遭那種并不會死,只是窮困潦倒,一無所有的難。”
這是趙寧兒考量了很久的決定,終歸還是愛他多一點,不舍得讓他受皮肉之苦。
那怪物靜默了許久,在趙寧兒眉頭越皺越緊時終于緩慢的擡起了血肉模糊的左手,手下的那只蟾蜍忽然活了似的一跳,跳到了玉佩上,随後又立刻跳回到那血掌之下。
接下來,便又是長久的沉默。一時間,石室裏安靜得能聽到屍油裏幽靈的細微哀鳴聲。
趙寧兒等了許久等不到那怪物開口,終于帶了幾分生氣的口吻說:“你不就是想吃幾張人皮嗎?我給你找來便是,我答應了你的就自不會反悔,你何必要在此時拿捏我。”
那怪物始終一動不動,但此刻卻開了口:“這玉佩的主人現在就已經在遭難,我什麽也做不了。”
趙寧兒一驚:“什麽意思?他在遭什麽難?”
怪物用古怪的含有咕嚕的聲音答:“他身邊有妖邪作祟,損他精血,不出數日,他自會暴斃身亡。”
“什麽?”趙寧兒只覺不可思議,再問下去怪物卻怎麽也不肯再開口。
将信将疑的爬出地洞,趙寧兒封好洞口,回到屋內吃早餐。
此時已是天光大亮,清晨的清新空氣伴着鳥鳴和陽光,讓大多數人心情不由得好起來。
而此時的趙寧兒卻是心事重重的帶個丫頭出了宅門。
她走得不緊不慢,讓人看不出一點有心事的樣子,出奇的沉穩就是她平常的模樣。
董峻峰等四人在空曠的街邊終于等來了早開的食攤店開門做生意。他們用光了身上所有的錢來買早餐的白米粥和包子。
一連幾天沒嘗過鹽味,這頓飯簡直是比滿漢全席還美味,三個人都有了種終于回到人間的感慨之情。
粱玉妍也是第一次見識到自己的大食量,一頓吃了三個素菜大包子,這種食量和這種大吃大喝的模樣,是從前的她想都沒想過的。
她簡直吃出了一種豪邁之感,覺得自己就是那說書人口中的江湖俠女。
陸一堂始終不肯露臉,吃東西也是把臉藏在鹿皮底下吃。
随着晨起出門的人越來越多,他們幾個人便越是成為旁人眼中的奇景。
這可怪不得旁人,這裏的人可不是那種見了陌生人就好奇圍觀的鄉巴佬,最近幾年山裏對外貿易頻繁,不時有山外人來此地收山貨,尤其以草藥生意最好,他們是見慣了外人的。
只是他們幾個人的穿着實在是太引人暇想,單看粱玉妍,會讓人認為這是個逃婚出來的小新娘,再看他身旁的董峻峰,可以被聯想成是跟她一起私奔的小情郎。但是再去看那一身狼狽新郎裝的葛雲飛,頓時就成了一場熱鬧,這是新郎也跟着追出來了?可三人這般和睦的坐在一起吃喝,真是太好看了。
陸一堂将一只手從鹿皮底下伸出來,拉了拉董峻峰的衣角。
董峻峰以為他還沒吃飽,便拿起一個包子側回身剛要遞給他,卻聽他說:“去找紙筆來。”
董峻峰不以為然地問:“幹什麽?寫信嗎?”
陸一堂急脾氣地催促:“先去找來再說。”
董峻峰吩咐一旁的葛雲飛:“你去找紙筆來。”
葛雲飛喝着粥,頭都不擡地回道:“我不去。”
陸一堂接話:“我寫票據,你們好拿着去取錢,快,被她發現我逃了,你們就拿不到錢了。”
葛雲飛一聽這話,二話不說的立刻起身去找紙筆。
不知是偷的還是搶的,沒一會兒葛雲飛就拿着紙筆回來了。
陸一堂接過紙筆快速寫了一氣,最後向他們交代:“這劉掌櫃為人狡黠,你們去了,态度要強橫一些,就說是陸一堂欠了你們的錢不還,寫了張單子讓來找他要。”
葛董二人一聽就明白了,這種活兒不讓葛雲飛去幹簡直是屈才了。
梁玉妍一直低着頭,恨不得把臉塞進地縫裏,她被自己的狼狽形象羞的連個大氣都不敢出,這時候要是遇到個同窗舊友熟人之類,她一定死都不會承認自己是梁玉妍。
董葛二人按照陸一堂說的地址去要錢,玉妍和一個破木板上被鹿皮蓋着的陸一堂待在早食攤邊上等着。
玉妍見街上的人越來越多,就更不想到處瞧,百無聊賴的想找個人說說話。
她掀開鹿皮一角,看了看側身蜷縮在裏面的陸一堂。
倆人毫無心裏準備的對視上,玉妍有些尴尬的沖他一笑。
這個笑在玉妍心裏是化解尴尬的笑,在陸一堂看來則是一種安慰,一種善解人意的笑,很美很美的笑。
街的另一邊,葛雲飛正邁着方步,橫着膀子晃進一間規模頗大的藥材鋪。
董峻峰幹不來耍橫賣狠的事。他站在門外看到葛雲飛大爺似的往人家櫃臺上一坐,沒說兩句就把靴子裏的刀拔-出來,拿在手裏随意的把玩着說話,那模樣十足的惡霸。
櫃臺裏的掌櫃是個精瘦的老頭子,留着山羊胡,兩只眼睛眨得頻率頗快。
老頭子起初還和葛雲飛打哈哈,最後估計是怕了,乖乖的拿出錢給了這個一身土匪氣的活閻王。
葛雲飛把陸一堂寫的那張紙随手丢給掌櫃,然後掂着錢袋子跨出店門,一臉嘚瑟的沖董峻峰飛眼:“走,再去吃頓好的。”
董峻峰略帶諷刺地贊許:“你比我想像的有本事。”
葛雲飛不介意他的态度,豪邁又極熟念的一擡手臂挎住董峻峰的肩膀:“那今後就跟着哥們兒混,我看出來了,你有點不凡的本事。咱哥倆一起肯定能打出一片江山來,這姓陸的看樣子是有點錢,咱弄些來,然後招兵買馬,将來司令大帥之類的,那還不是随便當。”
葛雲飛早就盤算好了似的,一口氣說了個前途無量。
董峻峰可沒這個心思,他現在心裏只有梁玉妍,巴不得能找個世外桃源和玉妍做一對時刻相伴的鴛鴦。
回到玉妍和陸一堂身邊,葛雲飛告訴陸一堂,錢如數要回來了,一共一百大洋。
陸一堂聽了微嘆口氣,這點錢要是在從前,他是根本就不在乎的,沒想到如今卻成了救命錢。
玉妍蹲在地上擡頭看他倆,此時她身上的衣服又髒又破,一張小臉被蓬亂的頭發呈得更小,整個人像個可憐巴巴的小乞丐。董峻峰彎腰牽起她的手,把她拉起來,疼惜地說:“我們買衣服去。”
玉妍聽了立刻高興起來。
陸一堂趕緊在鹿皮底下反對:“別急着幹別的,先找個落腳的地方再說。”
落腳的地方,在他們三個看來自然是客棧,但陸一堂不讓,嫌客棧人多眼雜,一定要他們去租個獨立的房子才行。位置還得偏僻點的。
兩男一女拖着個簡易木板床上的鼓鹿皮,一路邊走邊打聽可租的房子。
路上經過一裁縫鋪,玉妍按耐不住地跑進去看料子,董峻峰自然是陪着她進去,葛雲飛見狀便把陸一堂往店旁一驢車邊一藏,用驢把他擋着,然後不顧陸一堂反對的也跟進了店裏。
趙寧兒先前走出宅門,這會兒也正好路過這家裁縫鋪,想起幾日前來訂做了幾套冬季的厚衣。她便轉身走向了店門裏。
裁縫鋪裏,玉妍正在左拿一匹綠色布纏身上瞧瞧,右拿一匹白色布擺身上試試。身旁的葛雲飛看着一會兒誇贊,一會兒搖頭撇嘴,玉妍不理他,問身旁董峻峰的意見,董峻峰當然看她是怎麽看都好看,玉妍便也不聽他的話。自己選了匹嫩綠色,又選了匹玉白色,葛雲飛大方的用陸一堂的錢付賬。
裁縫鋪是個不大的店面,店內所有的這一切,都被站在一旁的趙寧兒看了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