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2011年的九月，繁歌第一次遇到楚東旭。
南方的九月，只早上和晚上有些涼，中午的天氣還是熱的，長風沛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大約是雨水充沛，天氣比較溫暖濕潤，其他地方都已經陸續入秋了，北水灣依然是生機勃勃，路邊高大的香樟樹筆直粗壯，綠油油的葉子絲毫沒有泛黃的跡象，空氣裏還彌漫着淡淡的香樟樹獨有的香味。
顧繁歌站在講臺上教孩子們念古詩，孩子們清脆稚嫩的聲音從簡陋的教室裏傳出來——
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
随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野徑雲俱黑，江船火獨明。
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
楚東旭站在操場上，被這朗朗的童聲吸引，随着聲音尋到了教室外頭。
楚東旭現在窗口愣愣地看着她在黑板上寫下整首《春夜喜雨》，她的字細膩娟秀，白色的粉筆映在黑色的黑板上看着很舒服。
繁歌轉身時看到他，彎下眼睛對着他笑了，她長得很清秀，笑的時候露出一排小巧的牙齒，彎下的一雙眼睛像是天上的彎月，白色的襯衫外套，黑色的長褲，及腰的長發散在耳後，年輕卻不失穩重。
她走到教室門口，禮貌地問：“請問您要找誰嗎？”
都說南方的水土養人，南方的姑娘溫柔美麗，說起話都是輕聲細語軟軟糯糯，可她的聲音清脆悅耳，恬靜而不軟膩，溫柔卻又透着爽朗，像是南方的女孩子，可又不那麽像。
楚東旭淡淡出神，待她又叫了他一聲才回過神：“啊不，我不找人，我是A城明德醫院醫療支隊的醫生，我……我就随便看一看……”
A市的明德醫院是國內著名的醫院，每年明德醫院都會派出幾支醫療隊伍到各個鄉鎮進行醫療幫扶，因北水灣只有一個小的衛生所，沒有空餘的宿舍，所以此次派來的醫療支隊的十來個人都住在北水灣小學的宿舍裏。
這些情況校長都已經提前通知過，繁歌猜想他們應當是剛剛安置好，随處轉一轉熟悉環境，莞爾道：“是，校長通知過今天明德醫院會有醫療支隊的人來，那您先随便逛一逛吧，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可以找我，我會盡力幫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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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來只是随口一說，表示一下禮貌而已，卻沒想到楚東旭卻真的來找她了。
下課後她回到辦公室批改作業，隔壁班李老師突然叫她：“繁歌，有人找你！”
她放下鋼筆走出去，看見楚東旭緊緊地貼着牆壁站着，擡頭看着頭頂高大的香樟樹，聽到有人出來連忙回頭，細碎的陽光打在他的臉上，笑容更加溫柔：“原來你叫顧繁歌啊！真好聽！”
“啊？”繁歌愣了一下，随後反應過來，大概是李老師告訴他的，于是禮貌地點了點頭。
“我叫楚東旭。”他自我介紹道，然後向前走一步，“我想在北水灣走一走，請問你有沒有時間，可以做我的導游嗎？”
雖然繁歌只是客套客套，但是人家大概沒有聽懂她的客套話真的找來了，出于基本的禮貌她也不能拒絕，只好放下工作帶他在北水灣溜了一圈。
北水灣傍山而建，山清水秀，民風淳樸，雖不是很富裕，至少也能保持在小康水平。繁歌帶着楚東旭走在新修的馬路上，并不是什麽重點旅游景區，除了随處可見的香樟樹并沒有什麽吸引人的地方，繁歌一路沉默，不知道該介紹些什麽。
似是察覺到氣氛微微尴尬，楚東旭暗暗想着要怎麽打破沉默，他看到馬路兩邊的房子，青灰瓦，馬頭牆，陡峻的屋頂，高翹的翼角，有彩繪雕刻，精致細膩卻不富麗堂皇，想了想開口道：“我很少看到種房子。”
繁歌顧盼左右：“城裏都是高樓大廈，這種傳統的房子是很少見了。”
楚東旭繼續說：“我看書上說，房子要坐北向南，這樣才能冬暖夏涼，我以前并沒有觀察過，你在這裏住了這麽久，依你的經驗來看，是這樣嗎？”
“沒錯，坐北向南是為了南北通透，應該說，最好是朝向東南，每個房間都能得到充足的陽光，夏天南北通風，冬天不會陰冷。”
就這樣一句一句地說了許久的話，楚東旭見到什麽就問什麽，繁歌也就一句一句地接，不知不覺間走了近一個小時才回到學校。
第二天，學校給小學的學生們安排了體檢，醫療支隊的醫生和護士們在空教室裏擺好桌椅，架上醫療器材，老師們領着學生排隊，一個班一個班的進來。排到繁歌帶領的班級的時候已經将近中午了，工作了一上午，年輕的大夫們也都面露疲憊之色。
繁歌走進去，挨個給大家添水，她走到最年長的那位大夫面前，禮貌地問道：“陳主任，大家都工作了一上午了，要不要休息一下，下午再繼續？”
陳主任是此次醫療支隊的負責人，不管是年齡還是職位資歷，都很受大家的尊敬，只有他開口，大家才敢休息。
這位陳主任大約五十歲出頭，兩鬓已生出了許多白發，戴着金絲細框眼鏡，鏡片後的一雙眼睛斯文中透着嚴厲，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輕輕咳了一聲，和藹笑道：“不用了，他們年輕就是要多吃點苦，沒關系，帶孩子們進來吧！”
聽聞此言，一旁斂聲屏氣滿眼期待的同志們瞬間洩氣，這時，有人輕笑出聲：“主任也是為大家好，大家一鼓作氣，等回到明德，我請大家吃飯！”
“楚大夫可要說話算話！”
“就是就是！不許耍賴騙人！”
“我什麽時候騙過你們啊！等回去了想吃什麽随你們選！”繁歌順着聲音尋過去，楚東旭正笑着撫摸一個小師弟的腦袋安慰，擡頭對上她的眼睛，會心一笑：“繁歌，快帶同學們進來吧！”
他叫她“繁歌”，他們明明只見過兩次還沒有那麽熟，可他叫她的名字卻十分自然，絲毫不顯生分，她也沒有任何的尴尬，轉身就出門領學生了。
同事陸成一邊擦拭聽診器一邊調笑道：“認識啊？聽你的語氣還挺熟啊？”
楚東旭微笑不語，走到另一邊去給陳主任換了杯熱茶。
陳主任犀利的眼睛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楚東旭把水杯遞到他面前的時候，拿鑷子敲了一下他的手背，用只有他們兩個能聽到的聲音嗔笑：“臭小子！”
體檢結束後，大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器械收起來，在陳主任的帶領下大步邁向食堂。
繁歌和幾位老師坐在一起，已經吃得差不多了，見到門口有動靜便轉頭去看，一群年輕的白大褂跟在一位年長的白大褂後頭浩浩蕩蕩地走進食堂，氣勢非凡，魅力無窮。
繁歌聽到幾位女老師已經開始捧着心口啧啧感嘆：“好帥啊！”
“真的太帥了！”
“北水灣怎麽沒有這麽帥的大夫啊！”
“咱們北水灣只有一個衛生所，統共就一個張大夫坐鎮，哪能和城裏的大醫院比啊！”
繁歌忍俊不禁，搖頭道：“李老師啊，你是不是看着人家的白大褂都比北水灣的白啊！”
李老師大方承認：“我還真就這麽覺得！我說繁歌，你在C城讀了那麽好的大學，為什麽要回來當老師啊？”
繁歌的目光随着一群白大褂移動，他們走到窗口排隊依次打飯，幾位女護士打晚飯後楚東旭端着餐盤轉身，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直直地對上了繁歌的眼睛，他粲然一笑，繁歌觸到那笑容心頭一緊，馬上低下頭，雙頰微微浮出兩團紅暈。楚東旭頓了頓，端着餐盤坐到陸成身邊去了。
她夾了青菜送到口中，聲音壓得有點低：“爺爺身體不好，身邊得有人照顧，林墨的公司剛起步，我在這裏照顧爺爺他也能安心工作。”
幾位老師都是在北水灣長大的，對他們家的情況都是了解的，另一位袁老師接道：“你們可以把顧校長接到C城去啊，林墨的公司在C城，你們以後結了婚總不會要兩地分居吧，總要過去的。”
繁歌的爺爺原是北水灣小學的校長，一生行事作風光明磊落，公正嚴明，很受人尊敬愛戴，即使退休了，大家也都尊敬地叫他“顧校長”。繁歌大學畢業後本來打算在C城找工作，但考慮到爺爺退休後身體一直不好，便決定回到北水灣一邊照顧爺爺一邊在小學教書。
不過一說起林墨，大家都八卦了起來，七嘴八舌地嘈雜起來：“林墨現在公司怎麽樣了？”
“他什麽時候回來啊？”
“你們什麽時候結婚？婚事是在北水灣辦還是在C城辦？我不管啊，我們可一定是要吃你一頓酒的！”
“就是就是，吃不到酒我們可不依！”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繁歌幾乎插不上什麽話，只有笑呵呵地點頭。可實際上，她自己都不知道會不會和林墨結婚。她和林墨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相依為命，可真的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她反倒迷茫起來，隐隐地想要退縮……
大概，他們是會結婚的吧，畢竟，那是爺爺的心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