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節課,令狐就被光榮點名了

應說,“我們一家子都怕麻煩,就在家裏吃頓便飯就行,你們想來,還有多的位置!”又問小北呢。

她提着一袋海鮮,喚了小北過來。“這是你蘇叔叔買的,還新鮮着呢!”

能在內陸地區看到活蹦亂跳的海鮮,範家夫妻覺得稀奇,忙道,“您可真客氣!”倒是小北,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在那兒放着我們也吃不完。”李婆婆又問小北,“要是不夠就來家裏拿,小北是喜歡……”

“什麽喜歡?”像是被什麽刺激到,她一下子驚訝出聲,反應有些過激。最近對這個詞,實在敏感。

幾個人都愣了愣,話還沒說完的李家碧怔怔地看着她,緩了緩,又接着把話說完,“我問吶,小北是喜歡蝦還是喜歡蟹,阿婆家裏還有很多,可以多給你拿一點。”

“那個……我都還行。”小北讪讪地笑。

臨走,李家碧又叫她今晚到自己家裏吃晚飯,“你言玉哥哥和令狐哥哥都在呢!”被婉拒了好幾次,仿佛都沒聽見。

小北轉過來一臉委屈,“我不想去。”

“老人家疼你,滿滿可不能辜負人家的美意。”夫妻倆笑着勸慰。

……

言玉在家裏和令狐玩兒了好一陣游戲機,還不見人來。阿婆催促起來,“阿言去樓上叫一叫小北!”

“我也去!”令狐正要起身,又被言玉按了回去,“你就在這兒呆着。”令狐一頭霧水,也沒細想,轉過頭又投入到游戲中來。

剛合上門,就見着她從樓梯上下來。觸及到他的目光,小北一愣,下意識轉身想走。言玉幾個箭步就追了上去,胳膊迅速撐在牆壁上,擋住了她逃走的路。

小北倉皇失措,眼神胡亂張望,極度的不安。“你幹什麽?”這兒會有人看見的!

“我還問你呢!”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語氣裏有大大的不滿,“幹嘛躲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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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誰躲你了?”她蒼白地狡辯。

“我要聽真話!”

她擡起頭,表情擰巴。

不會真讨厭我吧?心裏暗暗叫糟,他莫名恐慌起來,強制鎮定,他無奈地開口,“我說了喜歡你,又沒逼你回答什麽……如果你不懂,我可以等你。”又看着她的眼色半真半假地試探,“當然,你也可能是喜歡我的,只是自己沒發現而已,像我,不也反應了很久?有沒有一種可能……”

“別說了!別說了!”他怎麽能那麽厚臉皮?小北越聽越羞,捂着耳朵将他的話打斷。

言玉覺得好笑,也不忍心再逗她。斂了斂笑意,神情忽然嚴肅起來,掰開她的手道,“那我最後問一個問題。”

她不再抗拒,凝視着他的雙眼裏,仍有些恍惚。

耳邊傳來了他發緊的嗓音,“你……讨厭我嗎?”

她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忽然間聽他提及,眼裏閃過一瞬的微怔。他漆黑的雙眸藏着不同尋常的情緒,似惶恐似焦慮,仿佛并不平靜。她嘗試着開口,看得出神,卻忘記了怎麽回答,于是遵循本能地搖頭。

沒有!至少現在沒有。她隐約明白了什麽,先前讨厭言玉的理由不過是因為他先讨厭了她。

可現在,他說……他喜歡她。

聽到這個令人滿意的答案,言玉總算松了口氣,嘴裏喃喃了句“我就說嘛”,看向她的目光也柔和下來。

跨步往回走,一轉身,嘴角頃刻揚了起來,他咧着嘴偷笑,極力克制,才不至于跳起來手舞足蹈。

兩個人一起進屋時,言玉的喜悅還挂在臉上,跟吃了糖漿似得的。令狐卻激動地跑出來破壞氣氛,高聲呼喚他們,“快來快來!阿深打電話來了!”

“景深哥哥?”身後的小北歡喜起來,越過言玉,直直地朝客廳奔去。

驚喜之情一下子被沖淡,言玉不緊不慢地跟着,耳邊充盈着小北溫聲的問候。

“那邊還冷嗎?有沒有習慣?學校呢,好不好?”一會兒又開始嘟哝着撒嬌起來,“怎麽這麽久才來電話,還以為你忘了我呢!咦?是嗎?我怎麽沒接到?反正下次要往我家打才行……”

她的臉上始終帶笑,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樣,叨叨念念,手指不時卷着電話繩,看着她握住聽筒,頗有些聊不完的趨勢,言玉不耐煩起來,忍了一會兒,實在憋不住了,索性一把搶走電話,在她嫌棄的目光下湊到了自己耳邊。

“喂,阿深。”

令狐也擠了過來,兄弟三人越聊越輕快。

小北在一旁幹巴巴地望着,心裏不平衡極了。

作者有話要說: 解釋一下,小北的筆友就是水水無疑。謝汪海,“汪海”都跟水有關,所以自稱為“水水”。

☆、最是疼愛

當“下崗”一詞傳得沸沸揚揚的時候,範啓安也迎來了自己的失業潮。郁悶了好幾天,精神還是沒能振作起來。

“唉~我還沒給咱家滿滿存夠嫁妝呢!”每次一回來,他總會這樣哀嘆。家人一個勁兒勸說,還是沒法。對此,小北和媽媽既心疼又無奈。

這天,範啓安拎着公文包回來,仍然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李昭平不好過問他有沒有找着工作,一看就明了。

“今天和令狐爸爸一起回來,大街上刮彩票的有人中了大獎,直接就抱着獎金回家了。那家夥,不得了!現金堆起來一摞一摞的,少說也有幾十萬,周圍可熱鬧了!”他也覺得眼紅,兩個人興沖沖地跟着刮了幾張彩票,沒戲,沒戲,還是沒戲。

“你說這人怎麽會有這麽好的運氣?老天爺還真是不公平!”

李昭平在一旁聽着,忍不住嘆氣,“那都是投機取巧的把戲,這日子啊,還得踏踏實實地過!”又問他工作上的進展。

“還能怎麽樣?現在廠裏都在裁員,就我這履歷,能混得出來麽?”他自怨自艾道。

她的心裏也有怨言,只是忍着不好發作。

“等會兒晚飯就不用等我了,我找德強喝酒去!”他扔下這麽一句,就往門外走了。李昭平無心勸阻,心想就随他去吧!

三樓的令狐家,餐桌上還擺着下酒的花生米,兩個大男人正互相倒着苦水,有一下沒一下地拿起筷子。

範啓安抿了一口酒,啧啧地搖頭,“都好幾年了,這股風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刮過!”

“誰說不是呢!我們廠也在陸陸續續裁員,指不定哪一天就輪到我了!”令狐德強又幫他倒了一杯。

“不至于,不至于,怎麽說,你也是個小領導!”

“就管幾個人,算哪門子領導?”

範啓安呼出一口濁氣,“你看人家日本,有再多泡沫,不也還是經濟強國嗎?這經濟呀!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發展到人家那個地步?”

“慢慢來吧!反正再怎麽樣也要湊夠我家阿聰的老婆本兒才行!這孩子,成績這麽差,以後不知道能幹什麽?倒是大哥,你還有個好女兒,以後總有享福的時候!”

提起閨女,範啓安臉上總算露出了笑容,“我家滿滿确實懂事,剛剛還叮囑我少喝點酒!”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不知不覺,天色徹底黑了下去。回到家裏已經是晚上十點,李昭平還在做着清潔,範啓安上前輕聲地問,“滿滿睡了?”

她笑着點頭,“一身的酒味!”

他嘿嘿地笑,“我洗完澡再去看她。”

走到房門口,敲了敲門,安靜的夜裏只有輕微的咯吱聲,範啓安小心翼翼推門進去。被子外只露出一個小小的腦袋,模樣十足的乖巧,一見到小北,他的心都融化了,眼裏的神色溫柔而寵溺。

沒有久留,替她掖了掖被角,又把露出的腳丫捂得嚴嚴實實,做好這些,範啓安才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沒有察覺的人,一夜好夢。

範家夫妻倆正統計着上個月家裏的花銷,記賬本上一筆筆的賬目仔細排列起來,合算出來,竟是一筆不小的費用。

“上個月天氣冷,又一起過了除夕,電費确實花了不少。”李昭平一一比對。

“都比得上兩個月的了?”

“差不多吧。”

範啓安又嘆了一聲,“這花錢吶,就跟流水似的,唰唰唰~比沖馬桶的速度還快,到頭來賺的都沒用的多!”

“情況特殊嘛,這個月肯定會好起來。”

夫妻倆在飯桌上讨論着,小北從房裏出來恰巧聽見,忽然就插了上來,“用我的零花錢吧。”

在兩人呆滞的反應中,她眨了眨眼,格外真誠。“過年的壓歲錢我還存着,反正也用不上,就拿去交水電費吧。”怕他們不信服,又補充說,“真的,我那兒還有好多錢呢!”

愣了幾秒,夫妻倆一下子笑了出來。“哎喲,我的傻閨女,咱家還不至于到揭不開鍋的地步,需要拿你的壓歲錢出來補貼,那爸爸豈不是太沒用了?”範啓安啼笑皆非。

見着她仍然一臉困惑,李昭平也樂了起來,“滿滿這是不知道你已經找着了工作!”

“爸爸找到工作了?”小北反問。

範啓安摸了摸她的頭發,“是開出租車,就在市內跑跑,不過一個月只能休兩天假。”

“這麽辛苦?”

“爸爸要養活咱家滿滿,當然要努力一些。”他寬慰道,“其實也沒那麽累,每天準點上下班,也不費力,開着車還能到處看看,還挺自由!”

之後的幾天,範啓安甚至起得比小北這個學生還早,每天醒來已經看不見他的身影,晚上也要天黑才能等到他。看着爸爸拖着疲倦的身軀回家,小北心疼極了。

這天,小北早早地起床,特意給範啓安做了中午的便當。平時都是李昭平在準備,今天看見女兒忙碌的身影,可把他高興壞了,激動地一聲聲叫着“乖女兒乖女兒”,在樓裏碰到鄰居只一個勁兒地炫耀。

“這可是我家滿滿特意給我做的便當!”

然後笑吟吟地豎起耳朵接受誇獎,“小北爸爸真有福氣!”

那可不?他理所當然地想。

一中學校,高三一班教室。

自習課上,學生格外安靜,只有書本翻動的唰唰聲,攀比似的響起。

女生始終低埋着頭,仿佛要鑽到書本裏去。言玉平時和她幾乎沒有交流,坐在一起,自己也跟着沉悶了。正認真解題,忽然間,面前的課桌上遞過來一張試卷,一只手跟着探了過來。

他狐疑地偏頭。

女生有些輕微受驚,“能……幫我看一下這道題嗎?”這是她第一次求助,眼神飄忽,态度格外小心翼翼。

舉手之勞,言玉沒有拒絕。只看了眼題目就開始解說,“嗯……這道題看起來複雜,分解出來只是最常見的力學題,只要不忽略摩擦力,很容易解開……”

“懂了?”他敲了敲筆蓋。

女生為難地點頭。

笨頭笨腦!言玉心中腹诽,簡直比小北還要呆!不過……小北可比她可愛多了。

高中最後一學期,大家都忙碌起來,原本的放學時間,又被班主任老師無情霸占。做完試卷,接着評講,等到真正放學,校園裏幾乎已經看不見別的人影了。言玉快要走到樓下,腳步仍然不緊不慢。

不經意間擡眼,視線裏陡然多出一個人來。

暮色裏站立着的是一個單薄的身影,緩緩落下的夕陽留有餘晖,就鑲嵌在她身後,将整個人襯得愈加柔和。靜谧之中,小北仿佛在等待着什麽,揣着手,腳上玩兒着石子畫圈,偶爾有頑童經過,拿她當擋箭牌,她也只是露出淺淺的笑,眉眼溫和。

他看得出神,不知什麽時候,她的目光朝這邊看來。

言玉微怔,接着在她呆呆的注視下走近她面前,戲谑道:“這麽晚了,難道是在等我?”

小北一愣,臉色漸漸發紅,“才沒有,我在等我爸。”

沒覺得失望,他一笑置之,“範叔還沒回來?”

“他最近回來的都比較晚。”

“要不你先跟我上去吧,這麽幹等着多無聊!”他建議說。

她搖頭拒絕,“你先走吧!我爸應該快到了。”

“那我先走了!”沒再多說,言玉撇撇嘴,跨步之際,卻見面前的人一下子飛奔出去。

“爸!”小北雀躍地跑動起來。他一轉身,就見她已經親昵地挽起了範啓安的手臂。父女倆熱絡地絮叨起來,滿滿都是溫情。

“我做的便當好不好吃?比媽媽做得要強很多吧?你有沒有吃光?”她出人意料地顯得有些聒噪。

範啓安笑意十足,“咱家乖乖做的飯誰能說不美味?爸爸吃得很香,你不知道,那幾個同事可羨慕我了,還一個勁兒誇你呢!”

“爸爸累不累?回家我給你捏捏肩吧!”

“好啊!我難得享一次福……你今天在學校怎麽樣?最近不是做了一次測試麽?”

“還好,就是數學還差一些……”

聽着兩人的對話,言玉心頭不由一暖,她是最被人疼的,也是最會愛人的。言玉覺得,這樣的小北真好!

有些小小的遺憾,就像一直在自己眼前的寶藏,不過蒙了層黑布,驚訝于自己怎麽這麽晚才發現。

他突然間有了不想把自己發現的寶貝顯露出來的沖動,最好只有他一個人知道,這樣,他就能一輩子珍藏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哎呀呀,好桑心,腫麽沒有評論捏。

解釋一下,1997-1998年亞洲發生金融危機。九十年代末到二十世紀初,國內經濟不景氣,導致下崗潮。

☆、打擊

陽光落在樹梢,有斑駁的光影映照在令狐身上。他穩了穩身子,膝蓋慢慢曲起,顫巍巍地探起身來,手掌擡到眼皮上,遮住部分太陽光,視線始終朝向一個地方。

“好了沒?”言玉催促地拍了拍樹幹,啞着嗓音叫。

站在枝幹上的令狐被吓了一跳,費力地轉過頭來,埋頭往下,只見地面上的幾人都焦急地仰視着他。

參與這個無厘頭計劃的除了兩個人男生以外,丁彥和小北也被拉了過來。不就是幫着令狐追人麽?還美其名曰“學習計劃”。

面前的是棟獨立別墅,也是他們所說的“小洋房”。花圃草地被精心打理,周圍充滿着鳥語花香。小北第一次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心裏突突地跳,根本無暇欣賞。

視線狹窄,通過窗戶,令狐只看見了房間裏隐隐綽綽的兩抹身影,一個做着功課,另一人在旁邊輔導,他猜測那個婦女可能是黃雅婷的媽媽。

利落地從樹上跳下來,有着草地緩沖,倒也沒有不适。令狐又建議說,“小北去敲敲門吧!”引開媽媽的視線,他就有機可趁了。

“為什麽是我?”她委屈地噘嘴。

“你不是女生嘛!她媽媽肯定不會懷疑你的!”說着又把包裏的磁帶遞到她手上,交代道,“就說你是她同學,來還東西的。”

小北抗拒着搖頭,這個謊,她真撒不好。

言玉不忍她為難,轉過頭朝着身旁的人仰了仰下巴,“丁彥去吧!”

不知怎麽,分明語氣尋常,可丁彥卻覺得遭受了莫大的委屈。有這樣差別對待的嗎?她冷冷地掃了他一眼,又不平地看向小北。她一副不知情的模樣讓她更加窩火起來,一把拽過那盤磁帶,丁彥冷哼一聲,轉身走了。

當二樓的人被成功引到樓下時,房間裏終于只剩她一人了,令狐摩拳擦掌起來,言玉和小北自覺地站到了一旁。

視線裏突然多出了一只紙飛機,它緩緩地飄,最終落到書桌上。狐疑地拿起,黃雅婷拆開來看,上面寫了一句“你好哇!”正要擡眼,又一只紙飛機竄到了屋裏。

她反身從地面上撿起,這次是一段連貫的話:你好哇!我叫令狐聰,雙子座,愛看漫畫愛打籃球,算命的說我今年有桃花運。

牛頭不對馬嘴!腹诽一句,她還是忍不住笑了。

又有一只紙飛機落在腳邊,“往窗外看!”上面寫了幾個大字。她爬上椅子,探出腦袋去望,真見到了牆邊的人影。那人朝她揮手,咧着嘴,笑得比陽光還要燦爛!

令狐見她愣了愣,呆了幾秒,終于綻放出微笑。他喜不自勝,手舞足蹈起來,引得她笑意更深。只忽然間,她縮回了頭,聽見樓梯上的腳步聲,又立馬正襟危坐起來。

“你在看什麽呢?”媽媽的疑惑聲傳來。

這時候,丁彥也回來了。似乎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令狐朝着他們使了使眼色,幾個人前前後後,輕手輕腳跑了開。

在那之後,小北再沒參見過類似的冒險,但她知道,令狐還是經常去那兒,有時候很晚才會回家。持續不到兩周,事情又有了新的變化,對于令狐來說,算得上打擊沉重。黃雅婷的媽媽不知道從哪裏得知了地址,就這樣不聲不響地來到了樓裏。

那天,樓裏噔噔噔的高跟鞋聲清脆又驕矜。

面對她和家人的輪番指責,令狐始終垂頭不語。小北想不明白,那麽一個開朗的男孩,為什麽會遭受這些?

“我們家雅婷将來是要出國留學的,阿姨拜托你別在那兒糾纏不清!”雅婷媽媽把那盤張國榮的磁帶扔到了他手上,“我女兒從沒有這樣的東西,她讓我還給你!”

責怪一通,又轉向了兩位父母,數落他們到底是怎麽教的兒子!氣憤不過,羅玉芬拿起掃帚就要打人,兩個女人罵罵咧咧,招來周圍鄰居異樣的眼光。

小北從沒見過令狐郁悶的模樣,臉色灰敗,好像失去了一切,對什麽都沒了興趣。所幸他還能哭出來,只是正要撲到自己懷裏嚎啕,就被言玉用力隔開,然後不得不靠在他的肩上大聲哭泣,眼淚鼻涕一通橫流。

好多情緒在慢慢堆疊,從小小的一個點越攏越大,最終還是迎來了崩潰邊緣,突破口一觸即發。

丁彥無緣無故鬧起了矛盾,仿佛要發洩長久以來的不滿。言玉聽得一愣一愣的,全然不知所雲。她問他為什麽叫自己丁彥,“別人都只會叫我依依。”

“這有什麽區別?”他為女生的矯情感到頭疼。

“不一樣!就是不一樣!”她騰地一下站了起來,“你根本就沒把我當女生,還說做什麽好兄弟?哪個女生願意被人當做兄弟?”

“……”他壓根沒考慮過這個問題。

她的氣勢咄咄逼人,在他平靜的面色前大聲吼了出來,“你什麽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有多傻,多殘忍?”連我喜歡你,也遲鈍到半點沒有察覺,還興沖沖地說你喜歡別人。

她覺得自己太過失敗,為他蓄長發,為他打扮自己,為他哭為他笑,為他加油吶喊,甚至為了追趕上他的腳步,那麽拼命地學習。簡直是個天大的笑話!沒人比自己更傻了!

因為沒有在意,所以才不關注。他所有的精力大概都花在了另一個人身上,明明自己更早喜歡上他,明明他并不讨厭自己……

落寞、失望、心痛……她不知道怎樣形容自己此刻的感情,他問她到底怎麽了,她只是悲戚地笑,眼淚也不敢流下一滴,“我很好,只是……最近很忙,應該不會再聯系你了。”平靜地說完這些,然後決然離去。

少年時候,以為喜歡一個人,就是一輩子。可那麽多不可抗拒的無奈,那麽多無法預知的未來,誰又說得清?

一天還沒結束,言玉回家時卻聽到了一個不可置信的消息。蘇正華猶豫再三,在他面前搓手嘆息,“言玉,爸爸有件事要告訴你。”他皺緊了眉頭,為難地說,“你媽媽……生病了。”

那不是什麽小病,是人人都害怕的惡性腫瘤,簡單來說,也就是癌症晚期。

如雷轟頂。

他的臉一下子慘白,仿佛天都矮了一截。手裏的鑰匙滑落下來,金屬聲沉悶地響起。他的喉嚨緊澀,好一會兒才哽咽着喚了一聲“爸”。在言玉十幾年的人生裏,唯一受過的重創大概就是目送着母親離去,那時候還小,竟然不鬧不哭,可心裏卻暗自萌生恨意。

那個遠在美國的女人,他以為她過着幸福的生活,一面恨一面怨,所以不屑過問。長大以來,見她的次數寥寥無幾,每回也多半是無言以對,接着很快不歡而散。他沒體驗過媽媽的溫情,不知道她的心是否同別人一樣柔軟,會不會視自己的孩子為珍寶,不顧一切也想保護他。

他恐慌起來,好怕一切已經來不及證實。

聲音跟着心髒顫抖,他鼓足了勇氣問:“她……還好嗎?”

小北來還碗筷時,房裏一片沉寂。阿婆接了過去,對上她詢問的目光,也只是無聲地搖頭。氣氛壓抑,望向客廳裏的那對父子,她隐約聽見了一些對話。

“真的決定好了?你媽媽的意思和我一樣,現在正是緊張時期,等高考之後……”

“我想過去陪她,畢竟是最後的一段路,都已經那麽痛苦了,我不想她再孤獨下去。”言玉的語氣堅決。

“可是……”

“沒關系,最多一個月,一個月之後,不論怎樣我都會回來,不會耽誤考試的。”

兒子仿佛一下子懂事起來,作為父親,蘇正華欣慰又無奈。“需不需要爸爸陪你?”他最終妥協。

“不用。”他望着他說,視線不經意間移到門口,碰巧與她對視。

那是一雙沉靜的眼眸,可裏面藏着的悲傷與孤寂讓小北的心忍不住微微抽搐,那麽近的距離,眼前的人好像并不真切,仿佛一觸碰到就會化為灰燼。目光短暫的交彙,她卻覺得過了好久好久,就像垂垂老矣的老翁用最後的生命去迎接新世紀,沒人能體會到他的憂愁。

合上門,背過身,小北捂住心髒艱難地呼吸,竟是前所未有的難過。

2000年3月22日,沒有海嘯,沒有地震,沒有什麽悲恸的事發生,可為什麽大家會如此痛心?

作者有話要說: 哎呀,昨天忘記說新年快樂了,哈哈!希望一切越來越順利。

☆、男兒有淚不輕彈

言玉是在兩天後離開的,沒有告別,無聲無息。

知道原因的人都替他難過,可那份傷心和挂念來不及傳達,他就已經去到了病重的母親身旁。世界仿佛一下子安靜下來,生活和平時沒什麽兩樣,只是偶爾覺得心裏空落落的,想起他時,惋惜且痛心。

一切都在正常的軌道,同樣是升學,小北和令狐忙不停地抓緊複習。按部就班地上學放學,除此之外,其餘都沒了興致。日歷一頁一頁翻過,從三月來到了四月,氣溫跟着一點點攀升,花草一派生機。暖融融的日子,可心卻還是覺得冷清。

這天,小北經過言玉家的時候忍不住瞥了瞥。門大開着,也不知道裏面是什麽情形,幾乎沒做思考,她邁着步子靠近,屋裏冷冷清清,聽不出一點聲響。

就在前幾天,言玉媽媽過世的噩耗傳來,她的腦袋一陣陣發懵,心裏的酸楚頓時湧了上來。那他呢?他該怎麽辦?小北第一個念頭就擔心起言玉來。這不是過家家的游戲,關于生死,對他來說該是多大的打擊?很怕很怕,那麽一張鮮活的面孔會變得死灰一樣垂敗。

她像是有心靈感應似的,體會到了他的心如絞痛,或許只是錯覺,可她卻承受不了,有那麽一種沖動,想要替他分擔,哪怕是一點點的痛苦也好,不想讓他一個人獨自承受。

想到這裏,小北下意識捂了捂心髒,走進客廳,又小心翼翼地來到了房門口。

有小聲的啜泣傳來,她心尖一顫,說不出的難過。忐忑地敲了敲門,接着推開。那一瞬間仿佛格外漫長,待到人影逐漸清晰,她瞠目結舌起來,愣了好半晌才結巴着問:“你……怎麽在這兒?”

房裏只有令狐一人,他盤腿坐在地板上,一手拿着漫畫書一手擦眼淚,擡頭看她的表情有些微的驚愕。大概覺得丢臉,令狐背過身去飛快抹幹淚珠,又轉過頭來。“你找阿言嗎?他還沒回來。”

“哦”了聲,她看向他的眼神仍然存有疑惑。

他尴尬地摸了摸後腦勺,“阿言不在,我來這兒借本漫畫看。”說着揚了揚手裏的《七龍珠》,翻到的是最後一章“再見,龍珠”,幾乎每次看到那張孫悟空小時候第一次遇見布瑪的插畫,都會忍不住淚流滿面。也不做解釋,因為只有自己懂得。

小北确實不大明白,畢竟在漫畫書前落淚的男生,她還是第一次見。

男子漢仿佛受到過多苛求,輕易不會落淚,以至于在她的印象裏,只有女生會用哭泣表達悲傷。後來才知道,流淚是天性使然,只是有人習慣忍耐。落淚并不是不夠堅強,只是心髒缺了一個小口,不得不把哀傷的情緒釋放出來。

“阿言有沒有往你家打電話?”令狐問她。

她搖頭說沒有,“蘇叔叔也去美國了嗎?”

“嗯,聽說過幾天就會回來。”

兩個人沉默,暗自悲傷起來。

小北見到言玉的時候,蘇正華并沒在一旁。他孤孤單單地立在那兒,像一顆沒有依靠的樹,随時有可能搖搖欲墜。夜色裏,他的身影單薄而清冷,周遭清一色的黑沉,仿佛能把人就此淹沒。那道幽深的目光帶着涼意,有着不同尋常的孤寂。

她的心一下子軟了,有種莫名想要跑上前去的沖動。

他不說話,忽然上前擁抱她,肩膀一抽一抽地抽泣起來。她一下子怔住,甚至忽略了随風而來的淡淡的涼意。

他渾身劇烈顫動。

她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只能笨拙地拿手捋他的背,一遍又一遍喃喃,“沒事的,都過去了。”說着說着,聲音竟然微微哽咽起來,靠在他肩上的小北,眼眶不知不覺發紅,兩個人都能察覺到,對方擁住自己的手又緊了一些。

那種無言的痛苦仿佛終于找到了傾訴的人,只要她在身邊,再大的傷也就都能治愈了。心裏的缺口一下子堵住,随着塞滿的不僅是她溫暖的話語,還有那顆體諒的心。那份依賴早就潛移默化地刻入骨髓,只是有的人發現了,有的人卻還在遲鈍當中。

言玉回來以後,像是脫胎換骨一般,沒有以前那麽愛笑,愛欺負人,整個人沉靜下來。小北有時候偷偷打量他,仿佛也并不在意,最多回她一個警告的眼神。看着孩子的變化,蘇正華只是笑笑,說沉穩一些也好,男孩子本來就該穩重。

人會一下子長大,僅僅只需要那麽一個契機。

從那之後,言玉介紹自己的時候已經不會說自己姓“蘇”,戶口本上沒有改動,只是因為母親姓“榮”,他逢人只會稱自己為“榮言玉”,家人也跟着默認了。紀念母親,除此之外,他也沒什麽可做的。

離高考還有不到兩個月時間,迫在眉睫的事實擺在面前,學生們一點也不敢松懈。課務耽誤了一陣,進度上原本應該比別人差一些,可在最近的考試測試裏,言玉卻取得了令人匪夷所思的成績,排名始終在年級前五名之內。

這時候,大家也不得不承認少年的天賦與才能。

大概只有小北沒覺得詫異,因為她早就知悉,所有的優異背後都有勤奮的努力。

不休不止的練題,隔三差五的考試,老師在講臺上唾沫橫飛,學生在課桌上埋頭苦幹。高三的日子,仿佛格外短暫,沒有迷茫的時間,只知道一個勁往前,朝着未知的将來努力。至于即将面臨中考的小北,倒沒有那麽緊張,把握足夠充分,剩下的只是按部就班地複習。

她還會時常想起那晚的擁抱,當時只覺得痛心和煎熬,可後來回味起來卻陡然變了味道,像是裹着蜜餞,有種甜甜的滋味。那份獨屬于他的溫度,直到現在仍然無法忘懷。

小北覺得,自己大概是生病了,臉蛋總會不自覺地發燙,那種熱熱的感覺怎麽也消散不去。

時間一晃而過,距離高考,只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了。令狐來找自己的時候,小北還覺得恍惚,因為上學時間的錯開,最近好像确實沒怎麽見面了。

他是來邀她一起去找言玉玩兒的。

“你們不用複習嗎?”小北疑惑地問。

“學!怎麽不學?!不過最近坐得屁股都快生瘡了,再不透透氣,人遲早要發黴。阿言也真是的,沒見過那麽拼命的人,一天到晚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不是要悶死人?”令狐奇怪他怎麽會忍受得了。

小北聽了倒擔心起來,确實應該勞逸結合,也不知道他怎麽樣了。細細一想,自己好像有一陣子沒見到言玉了。“那好吧!”最後也贊同地點下了頭。

扣扣扣~敲門聲響起,屋裏的人走過來将門打開。

映入眼簾的是令狐的一張笑臉,言玉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又見他身後探出了一顆小腦袋。

她緩緩從他背後挪了出來,目光快速掃了言玉一眼,似是心虛,又低垂下眼簾。

他頓時覺得好笑,眼裏的笑意一閃而過,看向令狐問:“你們來做什麽?”

“找你出去玩兒啊!我和小北特意來帶你放松一下。”令狐不假思索道。

“我還有事要忙。”他皺了皺眉。

“唉~複習資料有那麽多,哪裏能看得完!別再憋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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