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決心定

夜已經黑了,她曲起未受傷的那條腿,雙手抱住膝蓋,腦袋枕在手臂上,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被一陣“咔噠”“咔噠”的聲音給吵醒。

她睜開眼睛,雨已經停了,四下一片靜悄悄,哪怕在睡夢裏,這樣的聲音還是一下就驚動了她的耳膜。

她一動不動,睜大眼緊張地注視着發聲之處,這樣的密林山澗,野獸大概很多吧?是野獸夜間出來覓食嗎?

那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她的心提到嗓子眼,不自覺的吞咽了口口水,緊緊地握着那柄短匕首。

終于,在她神經繃的快要斷掉時,一道朦朦胧胧的火光映入她的眼簾。

她原本緊繃的神經松懈下來,但是又變成了另外一種狂喜,她顫抖着聲音大喊,“有人嗎?有人嗎?救救我。”

這個時候,無論是誰,只要能夠活下去,讓她能夠在将來手刃仇人,讓她做什麽她都願意。

在她求救的聲音發出去之後,那道火光似乎停頓了一下,随即,飛一般的朝她這邊而來。

當那個手提着燈籠的人終于停在她的面前時,她已經是淚流滿面,她不敢用沾滿泥漿的袖子去擦眼淚,淚眼朦胧的擡頭道,

“求求你救救我,要我做什麽我都願意……”

她沒看清楚來人,只感覺到一雙寬厚,帶着薄繭的手撫摸上她的臉龐,然後将她的淚水拭去,之後她就被擁入一道寬厚的胸膛,

“是我,是我來了,念念,你還好吧?”

她被擁入懷中的時候,吓了一大跳,當那熟悉的嗓音,還有鼻間被那熟悉的氣味萦繞時,她臉上的表情凝固了,渾身僵硬。

還有他箍着她身子的那雙手臂傳來的熱力,灼燒着她的皮膚,像被火烙了一般地疼。

她用盡全身力氣,想要推開他,但他死死地抱着她,一遍遍地親吻着她的頭發,聲音幹啞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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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吓着你了吧。”

她滿心都是厭惡,她推拒不動,張口就咬在他的肩頭上。

“都是你害得我,都是你害得我。”

從馬車發狂的那刻開始,她開始憋着,到了這一刻,她終于崩潰了。

既然想要她死,為什麽又要來找她?為什麽還一幅心疼的模樣?

他已經有了師姐,為什麽還不放過她?

她只想安靜的過剩餘的日子,為什麽他要一次又一次的出現在她的面前?

還給她帶來這樣的災難。

她厮打着,用她知道的最惡毒的語言罵他,甚至咬他。

他一動不動,只是緊緊地抱着她,身上的衣裳被她給弄的同樣肮髒不已。

“顧無淵,我不想再看到你,我就是死也不想要你來救我。滾,快滾啊。”

她大聲的朝他喊着,恨不能每一個字符都是利刃,能夠将他傷的體無完膚。

無論她說什麽,他都只是沉默的抱着她,不讓她離開他的懷抱。

忽然,他彎下腰,将她一把扛了起來。

“你不想看到我沒關系,可你的傷要治。我們先回去好嗎?”他扛着她,邁着穩穩的步子,踩着野草,亂石往前而去。

她被他扛在身上,身子貼着他的身子,只聽他一邊走,一邊說,

“我再給你找個住處,那裏會有人照顧你的起居,也會有人保護你的安全,不會有人來打擾你。”

“你要不想見我,我消失在你面前就是了。”

“只要你好好的,我怎麽樣都成。”

燈籠被他提在手上,火光在風中搖擺,悠悠蕩蕩的暈光,猶如她的人生路,搖擺不停。

他的話,還在繼續,

“以後你出門會有人跟着你,你想去看病人,也會有人跟着你,你不想收診金,箱籠裏就有銀子供你花銷。”

他的話沉穩有力,盡數落入她的耳中,一字一句敲打着她的耳膜。

她咬着牙,沒有說話,只是木然的看着山路。

他繼續像哄孩子般地誘着她,“我知道你恨我,可很多事情不能光看表面,将來,你會明白的。”

自從師門的人死去,她躍入山崖,再次睜開眼睛後,那種一想起就如萬千只蟲蟻在啃噬她的絕望和悲哀此刻如潮水般蜂擁而來。

她怔怔的想着,身子漸漸軟下來。

回到他找的新住處後,立即有婢女上來幫她擦洗換衫。

她腿上的傷很痛,她一聲不吭,換好衣衫後,她扶着椅子想要站起來,只覺一陣頭暈目眩,她倒了下去,然後就是婢女的尖叫聲響起。

身子忽冷忽熱,有時像泡在水裏,飄飄蕩蕩,有時候又像在火中,烈火灼燒着她的血肉,她的骨架。

她迷迷糊糊的,仿佛又回到了當初師門被屠殺的那一晚,仿佛又回到了當初在懸崖邊縱身一躍的剎那。

她仿佛又感受到孩子從她身體裏流出的那一剎那,一點也不痛,只感覺到生命從她身體一絲絲的流失。

她以為會和師門上下的人一樣,在那一晚死去,可是,她活了下來。

迷迷糊糊中,她仿佛聽到一個聲音在說話,她不知道是誰的,那聲音仿佛能進入到她的骨血裏,那樣的親近,讓她忍不住落淚。

她感覺到有溫熱的手掌将淚水拭去。

“醒來吧,如果你不想見到我,我就消失在你的世界裏,只要你好好的……”

輕柔的聲音,仿似一股清風,将那水吹幹,将那火澆滅,她想沉靜在這輕柔的聲音裏,再也不要醒來。

這雙手仿佛溺水之人最後抓住的一塊破木板,只有抓緊,才能有生機。

“查到了嗎?”

“是的,盟主。”

“人在哪裏?”

“門外。”

“好,我這就去。”

有腳步聲離去,那溫熱的手掌,從她的面頰上收起,她心頭焦急,怎麽可以離開?不要離開……

情急之下,她擡起手,想要抓住那溫熱的手掌,仿佛壓倒駱駝之前的那一根稻草。

死死的,抱住。

耳邊,是驚喜的聲音,“念念……”

是誰在叫她?是誰?

她輕輕的顫動着眼皮,睫毛,看到的是一張滿面胡須,憔悴不堪的臉。

還有那雙眼睛,充滿驚喜,關懷,擔憂,此刻正一眨不眨的望着她。

她撇過臉去,剛才的沉溺,消失的無影無蹤,這張臉,讓她惡心。

“念念,你終于醒來了,你知道不知道,你已經昏睡了五天了……”

剛剛在她臉上擦拭,溫熱的手掌扶着她的肩膀,驚喜無比。

她漠然的轉過臉,看着他,沒有說話。

他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漠然,手從她的肩膀上收回。

她撐着手,要坐起來,他試探着伸出手,幫着她半靠在床榻上。

她坐着不動,木然望着地下,接下來的幾天,他都沒有離開,一心一意的照顧着她,如此又過了五天,她的身體好的差不多了。

唯一只有腳上的傷,還需要靜養。

他端着藥碗進來,想要喂她吃藥,她一把奪過藥碗,撇過頭去,仰頭一飲而盡。

他沉默着,将藥碗放在邊上的小桌上,走到床邊,單膝跪在地上,握着她的手,道,

“以後不會有事了,你,不要再哭了,哭的我心都碎了。”

“你不想見到我,我就走,再也不出現在你的面前,只要你好好的。”

她沒有回話,甚至一個眼神都沒給他。

他在她的發上親吻一下,捏了捏她的手,轉身就要走。

她的眼珠轉了轉,拉着他的手,只見他轉過身來,面上帶着溫柔,看着她,溫和的問,“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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