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一

“娘。”

小巷盡頭的一戶寒門,一個青袍的男子奪門而入,但見家中兩個女子哭在一處。一個女子擡起頭來,見到男子竟哭得更加厲害,但手仍然放在身邊的婦人身上,那婦人像是感受到了什麽,也将頭擡起來,竟是滿臉的鮮血。

“娘!”男子驚呼一聲,連忙走到近前将婦人扶起來,連聲說道:“這幫人真是無法無天了!我去找他們!”說罷便要奪門出去,一旁的年輕女子一把抱住他喊道:“琪哥不可!你人單力薄怎麽能得勝呢!”男子聞言停下來,看着自己的雙手,一雙無縛雞之力的手,他忽然恨極了自己士子的身份,百無一用是書生,連未婚妻和母親都保護不好,自己還有什麽臉面活在世上?

忽然一個靈光閃過,他忽然想起前幾日見到的女子,聲音清麗卻說着那樣狠毒的話,若是,若是真的能成……他狠狠的閉上了眼睛,無毒不丈夫……

“我去答應那姑娘!”男子說罷便要出門去,卻被婦人喝住,厲聲道:“逆子!你敢出這個門,就不要認我這個娘!”說罷便哭天搶地的哭喊道:“為娘就是死也不讓你去做那傷天害理之事啊!”

中秋月圓,家家戶戶皆放下了所有的恩怨賞月觀花,不知道會有幾戶人家是在淚水中度過。

章一

自古燃香為沉香最佳,眼前的青銅爐中便焚着沉香,香爐下的熱水帶着水蒸氣将香味充滿整個房間。偌大的房間裏,一燈如豆,完全照不見那邊從窗戶翻進來的人。

燈下,一雙素手展開一面白帛,細毫舔飽了濃墨,一雙素手在拜帛上書寫飛快。

“公子醒了?”

一個清麗的聲音傳來,止住了那人掀開簾子的手。燈下的人頭也不擡的說:“公子既醒了,自便離去便是,此間再無他人,男女授受不親,公子還是不要掀開簾子的好。”那人果真将手拿了下來,就近尋了張方椅坐下,優哉游哉的道:“不知姑娘在寫些什麽?”素手忽然止住,随後又書寫飛快的道:“不過幾個小故事罷了,不便污了公子的眼睛。”外間的人似乎款款一笑,故作不知的說道:“既然在下不方便近前去看,那便勞煩姑娘說與在下聽了,污了耳朵在下倒是不怕的。”

燈下的人終于擡起頭來,墨發殘餘的鬓發半遮在細長的臉頰旁,一雙杏眼似一泓秋水,清冷淡然,輕聲淺笑道:“不過是個啞女的故事,公子既有興趣,我說與公子聽便是。”

簾外的人似乎頓了一下,聲音略有些低沉的問道:“……啞女?”燈下人點頭道:“是一戶揚州的啞女,公子知道?”好似松了一口氣一般,簾外的公子道:“揚州?不清楚,還要請教姑娘。”

燈下的女子在簾中淺笑着說:“話說那年……”

最近的揚州出了件不小的事,一家高門大戶人家的小姐出了服,過了守喪期,相看上門女婿。這件事幾乎被街頭巷尾穿了個遍,上門女婿這事不少見,奇就奇在這小姐近來父母雙亡,并無長兄弱弟,自己又是口不能言,萬貫家財眼看便無了後,這才有人上門提出招個贅的事。從小不能言語,父母又新亡,難免有人诟病小姐命硬克夫婿,可是那堆成山的金銀財寶和生金生銀的鋪子可不是假的,誰能不動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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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這幾位公子是乳娘挑出來的,都是家世清白的,你可看看?”

一個看起來略行穩重的婦人對着書案後的人說道,那女子将眼睛從書裏擡起來,好似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接過那些畫冊,略略的指了幾個讀書的子弟,便繼續看書去了。

婦人淺淺的嘆了口氣,便出門吩咐人去尋這幾位公子上門相看,由着女子自己埋在書裏。婦人走了之後,女子放下書,看着窗前看着的一朵黃色的菊花,忽然想起那句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女子不知想到了什麽,閉上眼的動作看起來似乎十分憤恨,張開口想說些什麽,可是卻什麽聲音都沒有。

入贅的人選很快定了下來,接下來的幾日裏,問名納吉等繁瑣的步奏一一提上日程,九月十八這日午間,府上張起了紅彩。

而新郎家,早有新娘家派來的四人轎來擡新郎,邵老夫人林氏見花轎來擡,想着自家也算是詩書禮儀官宦之家,如今為了生計竟讓兒子入贅,不禁落下了淚。一旁穿着喜慶但看着十分沉穩的婦人見狀,拉着邵老夫人的手說道:“小姐說了,不出幾日便接老夫人來同住,還叫了幾個自小服侍先夫人的來先服侍着親家夫人,到了家中更有安排。”

一旁的邵琪敬聽了,緊鎖的眉頭略微展開,心道這家小姐心思倒是細膩。林氏聽了也是歡喜,婦人又說先老爺夫人離世,小姐沒了父母,如今既有了婆婆如何能不當做生身母親看待等話,直哄得林氏破涕為笑方才離去。

裏屋,早有個姑娘哭成了淚人兒,一旁陪着的老媽媽苦道:“我的姐兒,當初是你逼了表少爺去入贅,如今可都悔不得了啊。”淚人兒哽咽道:“這我又何嘗不知?只是姑父過世,琪哥欠下這樣多的債,我又家道中落方才來投奔,如何幫的上忙?今既有個出路,我又如何能妨?”說罷淚水簌簌落下,肩膀抖得更厲害。

沒有鞭炮聲,沒有鑼鼓聲,家丁迎了新郎官進門,在大門跨了馬鞍,在二門跨了火盆,方才來到正廳。正廳,新娘已經遮了蓋頭等在裏面,邵琪敬接過紅綢,站在新娘左側對着靈位拜天地。一系列的禮行完,也是夜下了。入贅的禮并沒有那麽盛大,也算是新娘家照顧新郎的面子,賓客觀過禮,只淺淺的吃了席便就散了。

婚房設在了府中的主房,撒帳過後,一應的丫鬟婆子皆退了出去,留下稱給邵琪敬挑蓋頭。邵琪敬拿起稱,小心翼翼的用鈎子挑開殷紅的蓋頭,蓋頭下的人擡起臉來,在明亮的燭火下,邵琪敬不禁吸了口氣。這女子長得稱不上美,卻十分的淡雅,眉梢眼角有着別樣的風韻,墨發紅衣襯着雪白的皮膚,眼角淡淡的妝容不經意的柔媚着,猶自美的十分悠然。看着邵琪敬的目光如此灼熱,女子不由低下了眼睛。既然都到了這個份上,邵琪敬也淡然的接受了現實,對着女子十分風雅的禮道:“娘子有禮。”

沈雲何第一次仔細打量自己的夫君,眉宇間似有一股十分昂然的正氣,一雙眼睛十分明亮,看起來英姿不凡。她從床上站起來回禮,紅唇微張,盈盈一福身,看着她的唇輕輕的阖動,邵琪敬好像聽見她在說:“夫君萬福。”

秋夜中,主房的燈一盞一盞的熄滅,只留了外間的一對燭光,燃至天明。

翌日,府上派了人來接了林氏至家中,新媳婦給婆婆敬茶。其實入贅禮中這一項可免,但沈雲何堅持這樣。林氏見兒媳這樣懂事,不由得更是喜笑顏開。跪在主廳中的沈雲何已經一身婦人打扮,邵琪敬跪在了她的右邊,林氏見了險些落下淚來,自古入贅哪一家的夫婿不是受盡委屈白眼?新媳婦這樣厚待,當真難得。喝完了茶,林氏親自扶了沈雲何起來,乳母立時過來說道:“親家夫人,小姐說了,這幾日府上收拾完了就接了夫人來府上,不然人多手雜,我們也照顧不好夫人。”林氏看向淺笑嫣然的沈雲何,模樣看着也喜歡,心裏對媳婦的喜愛更是溢于言表。午間用過了飯,便着人好生的送了林氏回去,府上開始收拾張燈結彩的殘餘。

管家着着人,一時在外面叮叮當當的收拾着,卻不曾有人吵嚷,邵琪敬心道這家人約束下人也這樣嚴謹,不由得更加心服。

外間收拾得同時,主房也在布置,沈雲何一張一張的紙條下去,把整個房間布置的別致典雅,倒不像是給年輕人住的了。邵琪敬心下有些疑惑,可自己在這裏也說不上話,便只埋頭看書去了。

第三日早間,家中總算收拾停當,沈雲何帶着收拾了細軟的丫鬟笑着拉着邵琪敬來到西邊的一間小院,院前種着各類的花草,更有松竹這些風雅之物,後院是一個池塘,小丫鬟說着夏天的蓮花開着最美了。

正室的右偏房中供着一尊白瓷的觀音像,觀音像的身後是一幅南海觀音圖,邵琪敬認出這是當初相看入贅女婿時他送的禮物,奇道:“這裏是?”沈雲何貼身的丫鬟笑道:“這裏是小姐的閨房,以後姑爺和小姐就住在這裏,主房小姐收拾出來給親家夫人住的。”邵琪敬驚奇的拉過沈雲何的手問道:“這可是真的?是你叫人安排的?”沈雲何笑着一挑眼睛,好像是在問夫君可滿意?邵琪敬拉過沈雲何一把抱在懷裏道:“滿意,如何不滿意?多謝娘子費心了。”沈雲何笑着掙開,面紅耳赤的不敢把眼睛看過去,讓邵琪敬看得更加心醉。

“這看上去只是個普通的親事,平淡從容的日子又有什麽好看的?”外間的公子忽然打斷燈下女子的話頭。

“公子太心急了,”女子舔了舔墨說道,“我還沒講完呢。”話音還未落,外面便響起了三聲梆子響,已經三更了。

兩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氣的樣子,女子說道:“夜深了,公子請回吧,有什麽事明日再說。”那公子應言起身,卻又轉回來說道:“在下小月,還不知姑娘如何稱呼,和此間乃是何處?”暗處的男子斂了眉眼,一張斯文秀氣的臉隐在黑暗中,那女子放下筆,将白帛好生收在懷裏說道:“小月公子被擡進來的時候應該是有些意識的。”

小月搖着頭笑道:“的确,在下看到了心理咨詢館的字樣,館字好像還寫成了竹頭的管。”女子整理了衣袖說道:“哦,那應該是管理所,只是去年黃梅天,理所兩個字沒粘住掉了而已。”

小月:“……”

“小月公子請便吧,我要休息了。”女子說罷便要走進內室,小月忽然叫住她說道:“姑娘慢走,姑娘還沒說姑娘的名諱呢。”女子略略頓了頓,也沒回身說道:“莫言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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