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許諾

淺綠色的灑金信皮淡雅素淨, 上面寫着規整方正的五個字,五姑娘親啓。

楊妡沒接, 擡眸, 笑着看向楊峼,“是給我的?”

楊峼笑答:“阿璟說以前有些誤會, 但又沒法當面說, 就寫了封信解釋一下。”

楊妡挑眉,“三哥,倘或這信是給二姐姐的,您也會代為轉交?”

楊峼微愣, 解釋道:“阿璟素來風光霁月,為人絕對信得過,肯定沒有見不得人的事情。”頓一下,補充道, “你跟小娥都是我的妹妹, 我不會厚此薄彼。”

楊妡重複一遍,“要是二表哥這信是給二姐姐的, 三哥也會看都不看,直接就轉交過去,是嗎?”

“這個……”楊峼支吾着不能回答。

先前他沒考慮, 現在突然醒悟道,如果信是給楊娥的,他肯定要先讀過,覺得沒有問題才會轉交。

見此情形, 楊妡已不需要他的回答,冷冷地道:“既然三哥覺得信裏沒有見不得人的東西,就請三哥先把信交給祖母或者母親過目,若是長輩答應了,我才能收,否則就是私相授受,我擔不起這名聲。”

“這個,”楊峼又開始支吾,“阿璟說不便給外人看。”

“三哥這話有意思,祖母跟母親幾時成外人了?”楊妡譏諷一笑,“既不能給長輩看,三哥還是把信退回去吧。”

楊峼臉上顯出幾分為難,“不瞞五妹妹,我跟阿璟拍過胸脯,一定把信送到。如今食言而肥,絕非君子所為。”

楊妡臉上笑意更盛,“這麽說,三哥是一定要坐實我私相授受的名聲,才成就你的君子之名?好,那我收下便是。”伸手将信從楊峼手中抽出來,仔細端量下信皮上的字,側頭吩咐青菱,“燒了吧,就在這兒燒,當着三哥的面兒。”

青菱毫不猶豫地打燃火折子,将信皮點着,扔進香爐裏。

信紙許是熏過香,被火苗灼燒着,散發出怡人的香氣,不過數息已然燒成灰燼。

楊峼直直地盯着紙灰,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片刻才回過神來,對楊妡深深一揖,“這事兒是我考慮不周,我是覺得跟阿璟一起長大,對他極為了解,他絕不會做出禮法不容之事。我給妹妹賠個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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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妡笑道:“這也不算什麽,三哥并未将我當妹妹看,自然考慮不周全。”側頭又吩咐青菱,“将我前幾天做好的考袋找來。”

青菱極快地進屋尋了出來。

考袋用得是墨藍色的錦緞料子,上面繡着喜中三元的圖樣。

七月初楊妡就開始動手繡,先後繡了好幾幅都不滿意,最後央求吳慶家的幫忙繡出大概輪廓,她花費了七八天工夫才繡好。

楊妡雙手捧着考袋遞到楊峼面前,“不知道能否入了三哥的眼,不過我相信以三哥的才學,這次秋闱肯定能拔得頭籌。”

楊峼細看那圖樣,只見桂圓飽滿豐潤,喜鵲精神抖擻,就連樹上的枝葉也是碧綠欲滴。

他情知楊妡是費了心思的,不由心裏愈加慚愧,慌忙接過,連道謝都不曾說,匆匆地離開。

此時此刻,武定伯魏府徳正院。

魏璟直挺挺地跪在毛氏跟前,哀求道:“我心裏只有五妹妹一人,除了她,我再不願娶別人,祖母,您就答應了吧?”

“不行,”毛氏斷然拒絕,随後苦口婆心地勸,“阿璟,你是我親眼看着長大的,自小就聽話懂事,這次怎麽這麽執拗?娶妻當娶賢,楊五長得一副狐媚子相,言行舉止都上不得臺面,怎可能當得起一家主母?連小娥半分氣度都趕不上,你說你瞧中她什麽了,臉長得好看能當飯吃?”

“祖母,五妹妹她不僅長得好看,也有……禮數,廣濟寺的方元大師和以前那個明心法師不都說她命相富貴,興許娶回家真能旺家旺財。”

他不提明心法師還好,一提起他,毛氏頓時想起自己被退回的銀票來,怒氣更盛,厲聲道:“阿璟,若是別人,祖母肯定豁出去老臉給你娶回來,可楊五,此事絕無可能,你不要再提了。”

魏璟臉上露出絕望的悲涼,“可是祖母,我之前唐突過五妹妹,該當對她負責。”

“唐突?”毛氏追問,“你怎麽着她了?”

魏璟立刻想起那個回味過無數次的場景,他的手無意中觸到她的脖頸,指尖溫軟柔滑的感覺。

面對盛怒中的毛氏,他不敢說出當時情況,只避重就輕地道:“上元節燈會,五妹妹頭暈,我摸過她的臉。”

“這個臭不要臉的賤貨,”毛氏一下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破口大罵起來,“是不是她勾引了你?看她那樣兒就知道沒安好心思。這種不要臉的賤人還敢進咱家的門?且等着,明兒我告訴你姑祖母,這種姑娘趁早趕到家廟去,免得敗壞門風。”

“祖母!”魏璟悲切地喊,他只當說出自己不端的行為,毛氏會就此妥協,卻不想更惹得毛氏震怒,反而把黑鍋背在楊妡身上。他吸口氣,哽噎地道:“祖母若不應,那我還是出門游學去,等十幾二十年過去,找個寺廟出家算了。” 頭重重磕在地上,不過三五下,額頭已腫起好大一片。

毛氏又是生氣又是心疼,微阖了眼,用力咬緊牙關,片刻,開口道:“好,那我就依了你,不過得有個條件,明年春闱你需得金榜題名,否則這事再不許提。”

魏璟大喜過望,高聲道:“祖母放心,孫兒定當努力,即便考不中一甲,也必然能進二甲。”

看到他喜形于色的模樣,毛氏渾身好似脫了力一般,頹然揮揮手,“你去吧。”

終于得了毛氏應允,魏璟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好容易捱過兩天,等額頭青紫消了,便迫不及待地往楊家去,想告訴楊妡這個好消息。

等進了門,才想起自己平白無故地絕不可能進到楊家內宅,便轉而走向竹韻軒。

楊峼正因未能完成他的托付而不安,見到魏璟,便愧疚地說:“我考慮不周,負了你的信任。”

魏璟渾不在意地說:“不怪你,五妹妹是閨閣女子,哪能随便收外男信件,算起來改是我強你所難,是我行為欠妥。”

楊峼慚愧道:“我也有錯,這事我原不該應允你的。”

“算了,過去就過去了,”魏璟大度地擺擺手,問起楊峼看的書籍來,“八股跟文書我覺得都不成問題,就是策問有所欠缺,記得你提過幾本水利、農事的書冊,能否借我看兩天?”

楊峼忙把案頭自己整理出來的摘抄紀要遞給他,“這是我收集的近幾年的策問題目,也有關于水利農田的心得,你這會看書怕來不及,如果相信我的話,就只看看這些。”

魏璟笑道:“你策問比我好,又不存芥蒂地借給我看,我哪裏會不相信你?”稍停會兒,想到毛氏終于松口楊妡之事,幾乎按捺不住內心的沖動想與楊峼分享,只苦于事情沒過明路,不好貿然散布出去,便生生忍住了,卻咧了嘴笑,“咱倆是至交又是親戚,以後只會越來越近,我不相信你就再沒人可信了。”

楊峼看他興高采烈的樣子,只以為是遠游歸來,見到親人高興,并沒往他處想,便将自己看書過程中不太明白的地方提出來,兩人探讨一番,魏璟才樂颠颠地回府。

接下來幾日,魏璟真是頭懸梁錐刺股地苦讀,恨不能一天當成兩天用,毛氏看在眼裏疼在心裏,天天囑咐廚房用心炖了湯水伺候。

好在沒多久就是秋試,魏璟滿懷希望地進去又信心十足地出來。

待到月底,秋試成績出來,楊峼與魏璟均名列前三十。

毛氏激動得老淚縱橫,在菩薩像前點了三支香,念叨着她過世老頭子的名字,絮絮叨叨地說:“你睜開眼看看吧,阿璟中了舉人,馬上就能做官了,阿峼也有出息,你的親孫子親外孫都是好樣的。”

念叨完,連衣裳都顧不得換,叫了軟轎就往楊府去,準備跟魏氏商量兩家一同設宴慶賀之事。

魏氏最近是揚眉吐氣,先是家裏出了個準王妃,接着孫子考中進士,就連許久不進松鶴院的楊歸舟,也在她那裏連接歇了三回。

這麽大的喜事,魏氏恨不得連擺五天宴席以昭告天下。

可惜得是,兩位老夫人商量得熱火朝天,楊峼與魏璟卻都不同意,兩人說春闱就在三月,只有半年時間準備,中間還隔了個春節,走親訪友得耽誤不少工夫。

要想慶祝就等明年春闱成績出來,好好地熱鬧一番。

楊歸舟捋着胡子贊道:“勝而不驕,能穩住性子,好!好!”

他這一拍板,宴請就不了了之,但家宴還是難免的。

毛氏親自操持,吩咐廚房殺豬宰羊,置辦了一大桌豐富的菜肴為魏璟慶賀。魏璟端着酒盅,話裏有話地說:“祖母且放心,我定會讓您得償所願不教您失望,您也別忘了許諾我的話。”

毛氏臉色變了變,強撐着道:“阿璟,祖母這般年紀了,還會诳你不成?”

秦夫人在旁邊聽着不對勁,待家宴散後,趁着侍奉毛氏就寝時,小心翼翼地問:“母親跟阿璟說什麽呢,怎麽沒聽明白?”

毛氏側頭瞪她一眼,“都是你教養出來的好兒子,被個狐貍精弄得五迷三道的。以後少跟張氏來往,有什麽樣的娘親養出什麽樣的閨女,娘兒倆都是狐媚子樣。”

秦夫人暗地裏腹诽,“張氏可是您當年親眼挑中的人,又說她生得娴靜又說她性情溫柔,誇得跟朵花兒似的,非鼓動姑母給二表弟娶進門,時隔多年卻翻臉不認人把屎盆子扣到自己頭上。”

可毛氏畢竟是婆婆,而且是孀居多年的婆婆,在魏劍鳴心目中地位是非同小可的重要,秦夫人不便頂撞她,便軟聲道:“說起來姑母家的幾個女孩兒都不錯,五姑娘又是二房嫡女,配阿璟也配得。”

“放屁!”毛氏在秦夫人面前絲毫不加掩飾,粗口說爆就爆,“她算哪門子嫡女,小娥才是貨真價實的嫡女,嫡長女……阿璟的事兒不用你管,我就這麽一個嫡親的孫子,絕不會害了他。”

“可……要是阿璟真考中進士,您可千萬別出爾反爾傷了他的心。阿璟這脾氣,上來犟得跟頭牛似的。”

毛氏不耐煩地說:“我過得橋比你走得路還多,沒有兩全之策能随便給阿璟開這個口?實在不行,納進來當個姨娘……你趕緊回去吧,我這裏不用你伺候。”

秦夫人欲言又止,憂心忡忡地出了德正院,左思右想不放心,便帶着丫鬟出了二門,往魏璟住的琴心閣去。

隔着老遠,就看到琴心閣糊着绡紗的窗子透出點點燭光,很顯然魏璟還沒睡下。

丫鬟上前輕輕叩了叩門上銅環,有小厮應聲開了門,見是秦夫人,連忙行個禮,“少爺在看書,我這便進去通報一聲。”

秦夫人攔住他,“不用了,我就過來看看。記着別讓少爺看書看太久,燕窩要天天炖,萬不可省,要是吃完了就告訴我。”

小厮不疊聲地應着。

這時,绡紗上映出了魏璟的身影,手裏托着書,腦袋搖來晃去地讀得專心。

秦夫人站在院中無限憂愁地看了片刻才轉身離去。

此時的楊妡已進入了夢鄉,清冷的月光透過姜黃色的帳簾照射進來,她的臉龐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仔細地瞧,才隐約發現她眉峰輕蹙,似是籠着一抹輕愁。

楊妡絲毫不曾料到,自己的終身已在暗地裏,被毛氏做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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