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撒手

第二天一早, 楊妡等着楊姵一道往松鶴院請安。

不曾走近,就聽得铮铮淙淙的琴聲傳來, 清越悠揚, 非常動聽。

楊妡駐足,聽出是虞山派琴曲《良宵引》, 以前她與薛夢梧經常對月彈奏。彈琴者技藝頗佳, 将月夜清風、良宵雅興的安閑恬靜表達的淋漓盡致,細膩委婉。

琴聲自松鶴院傳來,不由分說定是月姨娘在彈奏。

楊妡嘴角微彎,很快斂住, 跨進了門檻。

魏氏臉色陰沉地坐在大炕上,身前的蜂蜜炖銀耳只喝了半盅就撂在那裏,楊嬌低眉順目地捏着美人錘在給魏氏捶背。

楊妡問過安,笑着對楊嬌道:“三姐姐, 換我來, 我也表表孝心。”

楊嬌想一下,将美人錘遞給她, “祖母近些天腰背疼,五妹妹稍微用點力氣。”

“好,”楊妡應着, 脫鞋上了炕,對魏氏道:“要是祖母覺得疼或者輕了,就告訴我一聲。”

魏氏翻翻白眼沒吭聲。

窗外琴聲悅耳,聽在她耳朵裏卻像穿心的劍, 紮得她肉疼。

這陣子她算是聽出門道了,每當夜裏那兩人翻滾過,第二天月姨娘就會心情舒暢地當院撫琴。

起先彈些《鳳求凰》、《相思引》曲子,魏氏朝楊歸舟發作過兩回,“姑娘們天天在這裏晨讀,她彈那些淫詞豔曲是什麽意思?”

月姨娘可憐兮兮地答:“馨月蒙伯爺憐惜,心裏歡喜,不注意才忘了形,只是鳳求凰乃千古名曲,幾時成了淫詞豔曲了?”

楊歸舟無言以對。

月姨娘倒是識趣,話雖如此說,卻果真換了曲子,換成了《風入松》、《清夜吟》曲曲都是月下漫步,花間對酌的暢意悠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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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跨院與正房僅一牆之隔,琴聲飄飄悠悠,好像長了腿似的,專往魏氏耳朵裏鑽。

魏氏空有一腔怒氣發作不出來。

正郁悶着,忽聽琴曲換成了《秋夜長》,這是首閨怨曲子,本是表述婦人為遠征的夫君趕制戰衣,依依難舍的情懷,可在月姨娘彈來,卻格外多了些纏綿旖旎之情。

魏氏重重吐口氣,感覺捶在背上的美人錘也變得緩慢起來,一下一下正合在琴聲的節拍上。

魏氏再忍不住,劈手奪過美人錘怒道:“你這是幹什麽?”

屋裏幾位姑娘根本摸不着頭腦,大眼瞪着小眼面面相觑。

楊妡一下子落了淚,淚光盈盈地問:“孫女哪裏犯了錯?可是用力太大了?”

魏氏有口說不出,憤憤地瞪她兩眼,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你們都回去吧。各自抄五遍《孝經》,明天送來我過目。”

幾位姑娘靜默無聲地行禮離開。

出了松鶴院,楊妡掏帕子擦了擦臉。

楊姵同情地道:“也不知祖母是怎麽回事,突然就發那麽大脾氣。”

楊妡低嘆一聲,“我惹得祖母不快,總歸是我的錯……可我也不想,就想盡盡孝心,也讓三姐姐松快下胳膊。捶得時候久了,其實也挺累人的。”

兩人說着話,走到空水橋邊分手,楊姵要回去讀史,楊妡則往二房院去。

張氏正捏着鼻子喝藥。

楊妡見桌上一碟蜜桔,忙剝了兩只,待張氏咽下藥,手疾眼快地将桔子瓣塞了進去。

“這藥真是苦,”張氏吃完兩只桔子,喝了半盞茶,抱怨道:“一天喝兩次,幾時喝到頭。左右也沒法生了,真不想再喝。”

楊妡笑着勸道:“三舅公是要娘調養身子,又不是為了生子。眼下吃點藥,總比老了受罪強。”

張氏唉聲嘆氣,“等吃完這副,我要緩上兩個月,現在滿屋子飄着藥味,你爹也不愛來了。”

“爹是因為忙,阿姵也有好幾天不曾見到爹,剛才還高興呢,說要是爹天天歇在衙門就好了。”

張氏聞言失笑,嘆口氣,“你們這些丫頭,這會兒看着還一團孩子氣,過不了幾年一個個都就成親當娘了。阿姵已經有了着落,也不知道你将來會嫁到哪裏去?”

楊妡見張氏又要往自己身上扯,連忙尋個借口告辭了。

吃晚飯的時候,楊遠橋竟然得空回了府,陪張氏用過飯開口道:“妡兒今天又受了委屈,沒掉眼淚?”

張氏也聽說了早起在松鶴院的事兒,掃一眼楊遠橋,輕描淡寫地道:“不過被老夫人斥責幾句,算什麽委屈,以後這種時候多得是……就怕府裏奴才看人下菜碟,攀高踩低的,不把妡兒放在眼裏。”

楊遠橋沉吟片刻,站起身,“我去松鶴院走一趟,你抽空好生開導開導妡兒,別把祖母的話往心裏去,祖母年紀大了,有時候腦子犯糊塗。”

張氏淡淡點了點頭。

楊遠橋健步如飛走得很快,臨到松鶴院時,步子卻慢了下來。

他心裏很清楚,魏氏為何不待見張氏母女,其實也并非針對她們,不管他續娶的是誰,魏氏都免不了雞蛋裏面挑骨頭。

他倒罷了,張氏是成年人,受點委屈也能忍得,可楊妡還是個孩子,怎能禁得起長輩三天兩頭地責罵。

上次在楊娥的及笄禮上,當着一衆來賓的面,毛氏用那麽不堪的話怒罵楊妡,他已經險些動怒。

這次倘或他再不替楊妡說幾句公道話,他還配做父親嗎?

楊遠橋思量下措辭,邁步跨進了門檻。

進得屋裏,也不管旁邊還有丫鬟在,“噗通”就跪在魏氏腳前,“不孝子給娘請罪。”

珍珠瑪瑙等人極有眼色,見狀紛紛退了下去。

魏氏沒好氣地說:“快起來吧,這又是鬧得哪出?”

楊遠橋起身,恭敬地說:“聽說妡兒今天又惹得您生氣了,都說子不教父之過,她人小不懂事,我這當父親的卻不能不懂事,特地來問問娘,阿妡哪裏做錯了,回頭我也好教導她。”

敢情楊遠橋是來給楊妡找場子來的。

魏氏臉色立刻沉下去,可又實在沒法說出實情來,遂板着臉問道:“你這是在質問娘?”

“不敢,兒子哪敢質問娘,我就是覺得妡兒太過頑劣,娘這一輩子為了我們兄弟,也為了這個家辛苦一輩子,如今年歲已高身體也不太好,實在不忍心讓娘再花心思管教她……往後妡兒就交給兒子管吧,兒子肯定好好教養她。”

魏氏“哼”一聲,冷冷地掃楊遠橋兩眼,開口道:“你既有這份孝心那就你管,不過醜話說在前頭,你既然管了就管到底,她的親事我也絕不過問。”

自古就沒有大老爺們替閨女說親的,而張氏自小不在京都長大,認識的人有限,現在覺得她苛待楊妡,以後別到時候說不着好親又哭天搶地地回來求她。

聽魏氏提及親事,楊遠橋有幾分遲疑,可想到楊妡曾就說親一事可憐兮兮地懇求過他,心一橫,便道:“妡兒的親事就交給張氏吧,她嫁進來這些年也不曾為府裏出過力,以後也該多替娘分擔分擔。”

魏氏冷笑道:“既然個個都有孝心,那三丫頭的親事也交給你們,反正也是你二房的姑娘,由你們操心去,我只管着小娥和阿峼,他們兩個我不放心。”

楊遠橋硬着頭皮答應了,還要再說,便聽魏氏倦怠地道:“我累了,想早點安歇,你回吧。順道告訴五丫頭,明兒不用過來請安,我身子不舒服。”

張氏聽聞楊妡的親事由自己做主,心裏既高興又憂愁,高興得是自己能安着自個心意挑個順眼的女婿,憂愁得是,她确實交往的人家不多,到底該從哪裏挑人?

一夜輾轉反側沒睡踏實,累得楊遠橋也萎靡不振的,第二天頂着兩只烏青的眼險些沒起來床。

張氏愧疚地說:“要不今天老爺在書房裏歇着,我緩兩天就好了。”

楊遠橋失笑,“妡兒剛滿十一,還有兩三年工夫,慢慢打聽着就是,倒是阿嬌已經十二,你多上點心。”

“嫂子這半年沒少帶二丫頭三丫頭往外跑,回頭我問問她都看過那些人家了。薛姨娘那邊我也問一聲,好歹是她肚子裏生出來的,問過她的意見,免得以後落埋怨。”

楊遠橋贊許地點點頭,“考慮得挺周到,咱們屋裏的事兒,你慢慢掌起來,以後孩子們大了各自娶妻生子,兩房早晚得分家。到那時候就得靠你支撐起內宅來。”

張氏笑道:“那會兒阿峼肯定就成親了,等讓他媳婦掌家,我管不來這些瑣事。”

兩人絮絮說會體己話,楊遠橋看着差不多該去衙門了,換過衣裳出了門。

張氏轉身去了晴空閣。

楊妡聽到此事大喜過望,覺得自己離魏珞似乎近了些,可這點小心思又不能說破,只苦苦壓抑着。

張氏叮囑道:“雖然以後由我管教你,可也不能由着你的性子來,你不愛讀《女四書》那就不讀也罷,但女紅針黹務必得練好了,還有烹饪也得會。娘不求你跟阿楚那般精通,但至少做出來的飯能入得了口。”

楊妡連連答應,“放心吧娘,這些我都會用心學,此外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我也要學起來。”

“看把你能的,”張氏樂呵呵地說,“能學好一樣就不容易了,你先慢慢練着,我去你伯母那裏坐坐。”

楊妡送張氏出門,回來的時候禁不住心裏的歡喜,提着裙角打了個胡旋兒,将裙子轉成一朵盛開的牽牛花,三步兩步跑回屋裏,鋪了筆準備列出需要的東西來。

琴棋書畫她雖然不精通,但都是學過的,尤其是畫,她最擅長的就是工筆人物以及花鳥,以前薛夢梧作畫還時不時讓她代筆畫鳳凰畫牡丹。

以後,她得把作畫的技藝慢慢撿起來。

時光如梭,轉眼到了臘月,進了臘月門就開始忙年。

張氏的藥已經停了一月有餘,楊妡便鼓動着她去三舅公家裏取藥。

張氏笑道:“別以為你的心思我猜不到,這次甭想跟着去玩兒,我自個跑一趟,順便帶點年節禮,你安生地在家裏待着。”

楊妡忽地洩了氣,苦着臉道:“我沒打算去玩,是想讓表姐再教我幾道菜,上次寫的方子我都練成了。”

“我給你帶回來,還需要什麽一并說說。”

楊妡忍了幾忍,終于沒把腽肭臍三個字說出來。

腽肭臍就是海狗腎,最是溫腎壯陽填精補髓。

上個月,元寶又來要銀子,楊妡吩咐青藕給了他五兩,并要求他偷偷買點斑蝥。元寶果然不負所托,沒兩天就送了來。

斑蝥能除疥消瘡,少買點也能應付過去,可腽肭臍只能給男人所用,也就只那一個功效。她一個姑娘家要這玩意兒就完全說不過去了。

楊妡便将主意打到了三舅公醫館那幾排高大的櫃子上,如果能把齊韓或者表舅支出去,她就可以偷偷拿一丁點兒。

反正往醫館去的病患大都是窮苦人,認識字的不多。

不料,打好的如意算盤被張氏毀了。

楊妡只得窩在晴空閣另想其它法子。

臘月初三一早,張氏就帶着桂嬷嬷以及素羅乘府裏馬車去了三舅公家,楊妡原以為張氏肯定要吃過中飯才回來,不成想巳正剛過,張氏就怒氣沖沖地回來了,還帶了一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 我估計你們肯定都不知道張氏帶了誰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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