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求親

準備上臺階的時候, 她特意用腳踩住了裙角,整個人往前傾, 一下子撲在臺階上, 冷硬的漢白玉硌得她生疼,眼淚霎時湧了出來。

女官急忙問道:“五姑娘怎樣了, 腿能不能動?”

楊妡疼得說不出話, 只默默地流淚。

是真的疼,長這麽大,她還從未吃過這種苦。

女官自然也看出她并非假裝,四處張望番, 對魏珞道:“魏公子,勞煩您往回龍閣那邊瞧瞧,太醫到了不曾?”

因怕龍舟翻倒有人溺水,太醫院會派出兩名太醫值守。可現在龍舟賽尚未開始, 女官也不确定是否有太醫。

“不會這麽早來, ”魏珞神情不定地打量眼楊妡,大踏步走上前, 隔着靴子捏下她的腳踝問道:“疼不疼?”

“疼!”楊妡哭着點頭。

魏珞換另一邊,又問:“疼不疼?”

楊妡仍然點頭,“疼!”

“表哥, 五妹妹的腳沒事吧?”楊姵關切地問。

魏珞溫聲回答:“骨頭應該沒斷,許是崴了,回去讓郎中看過才能知道。”猶豫片刻,沉聲問道:“你能不能走?”

他的眼眸又黑又亮, 帶着洞悉一切的了然,楊妡有片刻的心虛,卻借着眼淚極好地掩飾了自己,“我試試!”

女官與紅蓮一邊一個攙她起身,楊妡剛擡腳,又疼得坐回地上,眼淚撲簌簌滾個不停。

魏珞吸口氣,忽地俯身抱起她,“我送你回府。”

楊姵忙道:“我也一道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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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珞搖搖頭,輕聲道:“王爺待會兒會過來給長公主請安。”

言外之意,這次清惠長公主請她們來是想創造個與瑞王見面的機會以增加感情,順道也讓王妃與側妃熟悉一下。

楊姵心知肚明,側頭看向楊娥,“二姐姐,你……”

楊娥探頭看着積翠閣屋檐下的牌匾出神,像是被上面的書法吸引,根本沒聽到楊姵的話。

魏珞也沒指望她回答,跟女官點點頭道:“有勞你在長公主面前代為致歉,兩位楊姑娘也拜托你了。”說罷,大步離開。

楊娥緩緩呼出口氣: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她本想設計楊妡給魏璟當個妾,早晚被毛氏磋磨,沒想到上天有眼,這會楊妡連妾都做不成,給個庶子當妾去吧。

真是大快人心!

楊娥高興得差點沒掩藏住喜意,連忙掏帕子捂住了唇角。

魏珞抱着楊妡健步如飛,紅蓮提着裙角氣喘籲籲地跟在後面一路小跑。

及至永安橋旁,楊妡喚住他,“稍等等,讓紅蓮把我帷帽拿來。”

“這會兒知道要臉面,怕丢人了?”魏珞停步,低頭再問:“前面人多,你能不能自己走?”

楊妡臉一紅,雙眸卻直直地對牢他的眼,非常堅決地說:“不能!”

為什麽要自己走,她喜歡被他抱着,仰頭就可以看到他喉結一起一落,附耳就能聽到他強壯有力的心跳,而他身上薄帶汗味,混雜着皂角的清香。

那是讓她心安的氣味。

魏珞不意她會如此直接地回答,愣一下,譏諷道:“有本事你就別戴帷帽。”

“不戴就不戴!”楊妡咬下唇,毫不猶豫地答。

她的唇柔嫩水滑,因為剛才咬得用力,呈現出櫻桃般的殷紅,上面兩個明顯的齒印。

稍低頭,就能親上。

魏珞心一橫,便要垂首湊上去,卻聽到身後紅蓮呼哧呼哧的喘息聲,立刻掩飾般側轉過去。

紅蓮近前給楊妡戴上帷帽,整理好面紗,那張紅唇便被掩藏在薄紗之下,影影綽綽地誘惑着他。

過了永安橋,人頓時擁擠起來,魏珞如臨大敵般避開兩旁行人,不讓楊妡被別人碰着,心裏不免慶幸,還好沒讓她下來,否則原本腳上沒傷,不小心被擠到或者被踩到說不定就帶了傷。

隔着面紗,魏珞瞧不清楊妡的面目,只隐約看出個輪廓,何處是眉那裏是嘴,而楊妡卻把他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那般的小心翼翼,那般的呵護備至,若說他根本不在乎她,她才不信?

可平常幹嘛裝出一副避若蛇蠍冷冷清清的樣子,這樣耍着她,好玩嗎?

楊妡心生惱意,隔着面紗張嘴咬到他的手臂上。

魏珞吃痛,“嘶”一聲,将楊妡放到地上,問道:“你幹嘛?”

“我餓!”楊妡悶悶地回答,定睛一看,發現已經到了羊房胡同,前面不遠,兩個護院正跟車夫在說笑。

很顯然,魏珞是想要她自己走過去。

楊妡站在原地不動彈。

魏珞問道:“怎麽了?”

“腿疼,”楊妡簡短地回答。

魏珞譏諷,“別裝了,你根本沒事兒。”

“手也疼,”楊妡伸手,柔嫩的掌心被石階蹭出道道劃痕,有幾處甚至微微見了血。

魏珞略略掃幾眼,面無表情地走向吳慶。

楊妡無奈地嘆口氣,她明白自己身體的狀況,腿腳都好好的,沒崴也沒斷,可身上的疼也是真真切切的,尤其是兩只膝蓋下面,正磕在臺階上,疼得鑽心,跟磕斷也沒什麽兩樣。

可魏珞擺明了不要搭理她,她只得扶住紅蓮的手,一步步往那邊挪。

好在,吳慶已駕車往這邊趕,楊妡沒走幾步就來到車前,踩着車凳上了馬車。

寬闊的車廂裏只她們主仆兩人。

兩個護院跟來了一個,與魏珞一左一右護在馬車兩旁。

既然沒人管着,楊妡就開始放肆,悄悄地掀了車簾往外瞧,瞧得就是魏珞那邊。

看似偷偷摸摸怯怯生生的,手指捏着車簾,好像一有動靜就馬上放下簾子,可事實上楊妡就是要肆無忌憚毫無顧忌地看。

人都是有直覺的,若被人盯久了,肯定會感受得到,而習武之人的直覺尤為敏感。

楊妡不信,魏珞會一直假裝不知道。

果然,沒多久,魏珞耳旁開始泛起淡淡的粉色,猛地回頭,惱怒地瞪了楊妡一眼。

楊妡笑笑,得意地撇撇嘴,慢慢垂下車簾。

北海就在太池液旁邊,吳慶趕車沿着長安街走,不過兩刻鐘就回到楊府。

吳慶搬下車凳,紅蓮先下車,再回身将楊妡扶了下來。

魏珞根本沒下馬,神色淡然地擡頭望天。

楊妡想一想,挪着碎步走到馬前,仰着頭,挑釁地問:“你敢不敢把我抱進府?”

紅蓮在她身側,聽到此言,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魏珞也有些呆,俯瞰她數息,淡淡地回答:“別指望!”馬鞭輕揚,在空中甩個漂亮的鞭花,策馬離去。

“這個渾人!”楊妡低罵一聲,慢慢進了角門。行至偏僻之處,對紅蓮道:“我是一定要嫁給三表哥的,不為別的,只因為他幾次三番地救我,若沒有他,我也不能好端端地站在這裏。今天的事情,你只做沒看見沒聽到,我有我的打算。”

紅蓮順從地點點頭。

她以前聽桂嬷嬷講過戲本子,裏面都是說英雄救了小姐,小姐為了報恩以身相許,兩人共結連理。

魏三少爺救過姑娘,姑娘有這種想法也無可厚非,只是親事都由長輩做主,姑娘在大街上說那種話實在與身份不符。

可既然姑娘這樣交待了,她也只得答應。

兩人前腳回了晴空閣,張氏後腳就得知消息,急匆匆地挺着大肚子趕了過去。

她已經四個多月,有些顯懷了。以前穿得笨重看不出來,這幾日天氣漸熱,她換上單衣,肚子便遮不住了。

楊遠橋似乎也看出來了,雖不曾開口問,可夜裏歇息時,總有意無意地将手搭在她腹部,輕輕地撫摸着。

看到張氏,楊妡心虛地垂了頭,低聲解釋,“不小心踩到裙角,摔倒了。”

“傷哪兒了,請府醫沒有?”張氏關切地問。

齊楚在旁邊回答:“阿妡沒讓請府醫,我正要幫她看看。”說着挽起楊妡褲腿,又将她袖子卷到肘彎上面。

兩只膝蓋跟肘彎都摔得一片紫紅,有幾處已經泛出烏青來。

“還有這裏也疼,”楊妡撩起衣襟,正對着胸口也有兩塊紅,尤其因為她肌膚白皙嫩滑,那青紫便格外明顯,看上去觸目驚心。

傷在這些地方确實沒法讓府醫看,而且也沒傷筋動骨,張氏松口氣,可瞧着傷處終是心疼,氣道:“這麽大人,怎麽走路不看着點兒?”

“裙子長了,不防備被絆了腳。”楊妡賠笑解釋,又道:“娘先外面坐坐,我換件衣裳。”

張氏看她新穿的褙子沾了不少土,起身到了廳堂。

楊妡立刻握住齊楚的手,哀求道:“待會兒我跟娘說件事,她聽了肯定生氣,你在旁邊千萬勸着她,別因此傷了身子。”

齊楚不解地問:“不能不說?”

楊妡咬唇,“即便我不說,娘也會從別人那裏知道,想必更生氣……我也是沒辦法,但凡能有別的出路,我也不會如此魯莽行事。”

齊楚看出她臉上不同以往的堅定,無奈答應,“好,我答應你。”

楊妡換好衣裳,深吸口氣,出去廳堂,對牢張氏跪了下去,“娘,我摔倒時,是魏家三表哥幫我摸了骨,也是他抱我送到馬車上。”

“你!”張氏愕然瞪大了眼。

楊妡睃一眼齊楚,續道:“此事二姐姐與阿姵都在場,還有長公主身邊的女官……娘,如果三表哥來求親,您就許了吧。”

“你是不是故意的?”張氏一聽就明白了八分,用力給了她一個嘴巴子,“跟你說了千遍萬遍都不聽,竟然這麽作踐自己?”挺着肚子站起來,又要打。

齊楚連忙攔住她,“姑母,您先坐下,有話好好說。”

楊妡松開捂着腮幫子的手,“娘仔細手疼,您千萬別氣,我自己來。”說着左右開弓朝自己臉上打了六七下。

一張雪白的小臉瞬間布滿了紅彤彤的掌印。

“行了,你這是成心氣我呢?”張氏滿腹的火氣頓時散去,淚水卻驀地湧出來,滴滴答答地往下落,“要是沒人看見不聲張也就罷了,偏偏還讓二丫頭瞧見……他要是不打算娶你,你怎麽辦,上趕着給人當妾?”

“娘,”楊妡有苦說不出,難道她能說毛氏與楊娥合起來算計自己?張氏知道肯定更氣,往大了鬧騰出去說不定會累及肚子裏的孩子。

只好是自己背了這黑鍋,往後慢慢再找她們算賬。

想着,便道:“若他不娶,我就留在家裏伺候娘,照顧弟弟。莫不是娘也要趕我出去?”

張氏撲簌簌眼淚流得更兇,“他若不娶,我告訴你爹,逼着他娶……可是,你說那麽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要是跟阿婉家的那位似的,動不動揮拳頭,那可怎麽好?”低頭拭幾把淚,突然斬釘截鐵地說:“如果他三聘六禮地求親,那麽你就嫁,如果他只是納妾,就別指望了,娘養得起你。成親後,如果他對你不好,幹脆就合離歸家,不管老夫人應不應,我親自把你接回來,大不了分家,咱們二房院單獨過。”

楊妡淚如雨下,膝行兩步,俯在張氏膝頭哀哀地哭,“娘,是我不孝!”

“你呀,怎麽就那麽傻?”張氏捧起她的臉,輕輕摸一下洇紅的指印,“也真下得了手,自己打也那麽狠心?”

楊妡扯扯嘴角,“我就是聲兒大,沒怎麽用勁,娘打得那下可是真的疼。”

張氏氣得想狠狠點她腦門一下,又舍不得,推一把她,“趕緊洗把臉,該上藥上藥,明兒這臉就沒法看了……等着吧,等二姑娘回來,老夫人那邊饒不過你。”

楊妡既然做得出來,也已經預料到後果,原以為張氏這邊是最難說服的,沒想到張氏為着她,先自心軟。

至于其他人,楊妡沒往心底放,只打定死豬不怕開水燙,任由別人說去,她心中自然會記着賬。

沒想到一下午都沒見老夫人召喚,楊妡覺得納悶又隐隐竊喜,吃過飯就早早熄了燈。

不管怎樣,先睡再說,萬一老夫人半夜叫她,她總得養足了精神應對。

正迷迷糊糊似睡非睡時,忽覺屋裏多了道不屬于自己的悠長呼吸,楊妡一個激靈坐起來,便聽黑暗裏,有人低低問道:“你那話什麽意思?”

那聲音,楊妡閉着眼睛就能聽出來,不由氣惱,沒好氣地回答:“沒什麽意思?”

“你耍着我玩兒呢?”

楊妡沒回答,只攏好衣領,循聲望去。

端午節的夜晚,無月也無星,屋裏暗沉沉的黑,影影綽綽有個黑影,站在地當間。

楊妡對着黑影恨恨地道:“你是豬!”

魏珞冷冷道:“你三番兩次捉弄我,有意思?我招你惹你了?”

“有意思,誰讓你愛管閑事,這是報應!”楊妡強硬着回答。

“不可理喻!”魏珞低低道一句,轉頭欲走。

楊妡察覺到,不由失望,又有些氣,伸手抓起床頭茶盅朝他扔過去,“你就是豬,笨死算了。”

魏珞聽到風聲,展臂撈起茶盅,不料杯中還有半盞殘茶,盡數潑在他身上。

有幾滴濺到他臉上,涼涼的。

魏珞被冷茶一激,忽地反應過什麽,他回過身,慢慢走至床前,将茶盅仍放回床頭矮幾,盯着黑夜裏,那張依然美麗的面容,低聲問:“你腿還疼嗎?”

楊妡賭氣道:“假惺惺的,不用你管。”

聲音裏分明含着幾分委屈。

魏珞愣一下,猛地俯身親到她唇上,不等楊妡反應過來,飛快地又退開,“明天,最晚後天,我請人來提親。”

說罷逃也似的離開。

楊妡後知後覺地“嘶”一聲,伸舌頭舔舔下唇內側,嘗到一抹腥甜,果然嘴唇磕到牙齒上,碰出血來。

楊妡氣得低聲罵:“這個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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