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阿水的新生
第五十八章阿水的新生
清晨，阿水是被身邊人的大掌撫摸醒的。
燒了一晚上的元寶紙錢，紫薇溫潤的指尖已經被那些粗粝的東西磨出了繭子，還有手指間那股味道，反複洗了還是會有。
阿水揉了揉眼，一骨碌爬了起來。
“你終于回來了。”她撲到他懷裏，片刻後又捧着他的臉看。
紫薇估計一整晚都沒怎麽睡，血肉之軀的他雙眼布滿血絲，神色憔悴。雖然看起來是刻意梳洗過，可是身上的那股燒紙的味道卻還是嗆鼻子。
“紫薇大哥，你快成老頭子了。”
阿水說者無心，可是紫薇聽了卻很介意。
“我現在是凡人，自然會生老病死。你若嫌棄我将來會白發垂垂，彎腰駝背，大可以趁着我還沒老得掉渣就跑路啊。反正，你最擅長這個。”
這話說的，好像她頂是個沒義氣的人似的。
若是沒有義氣，她待在聖水寒潭享福豈不更好？何苦巴巴地跑來凡間被一群凡人圍攻。
看着阿水扁着嘴，眼圈居然都紅了。
紫薇一低頭，看到自己懷裏的小女子都這副樣子了，心底裏那根柔軟的弦又被撥弄了。不由得嘆息一句。
“你現在真是變得驕縱，你嫌棄我就行，我拿話逗逗你都不行？”他寵溺地攬着她，強迫她揚起小下巴看着他。
阿水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自從那天他對她表白之後，她也覺得自己越來越不像自己了。
好丢臉啊，簡直成了玻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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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性悶在他懷裏，甕聲甕氣地哼哼。
初始他時，明月清風一般的人。他的衣衫永遠白得一塵不染，身上永遠是最清爽的微風的味道，看人時的雙眼永遠超脫悲憫洞悉一切……總之看得人不爽，好像就他是開在雲端的高潔之花，他們這群都是土裏的泥巴。
可是現在，他滿身的人間煙火的味道，頹唐落寞又疲憊的樣子，卻莫名更讓她心疼，心動。
這樣很好，他不再是雲端的明月，而是她懷裏胡茬泛青的老男人。
“別擔心的，我會給你養老送終的……阿紫……”她情不自禁地呢喃。
擁着她的男人，聞言卻虎軀一震。
紫薇大哥甚至是麒麟大哥他都忍了，幹嘛昵稱越來越娘炮啊？他再是落魄也好歹是一個寬肩窄腰的壯漢好嗎！
還有那句養老送終——
一想到貌美如花身姿婀娜的她附在他床頭，一雙含情美眸憐惜地望着病榻上那個行将朽木的幹巴老頭兒，蔥白一樣的小手握着他幹癟如枯枝的手，還一臉深情地說——
“阿紫，你乖乖去吧，我在這裏陪着你。”
他整個人都有點不好了。
幸好，天也亮了，他又該去靈前了。吊唁的親眷和友人就要登門了，他匆匆整理了儀容，又出了密室。
臨到門口，他再三确定了屋子裏飲食的充足，又囑咐了最信賴的侍從丫鬟聽她調遣，這才放心離去。
阿水還穿着中衣，百無聊賴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前。
如今，他真的只是一個凡人啊。
生老病死、愛恨嗔癡、功名利祿、子孫後代……
這些，她真的好像都無能為力。
九重天上，窺世鏡子裏，紫薇和阿水的一切都在天帝的眼前清晰呈現。
嘆了一口氣，天帝一揮手，鏡中景象散去，又成水波粼粼。
身後不遠處，跪着司命星君。此時他已經冷汗如豆，兩股戰戰發着抖。
天帝轉過身，一雙冷然的眼看向他。
司命感受到了那兩道雷霆目光，只得硬着頭皮直起身子。
“回禀玉帝，紫薇天君這兩世的歷劫，都是那個女水妖攪的局。這事，實屬小仙能力掌控之外的，小仙，小仙也無可奈何……”
“所以你就隐瞞不報，任憑那個水妖一次又一次迷惑他，是吧？”
司命趕緊搖頭。
“冤枉啊天帝，這事說來話長，小仙也是才知道的消息。而且，紫薇天君在輪回間隙特意上來找小仙，讓小仙不要多嘴多舌，小仙官微言輕……”
“住口吧你！別以為朕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你和月老師傅那點勾當又豈能瞞過世人？紫薇他不過是以此要挾你，司命，枉你寫了萬年他人命格，卻還不知道跳出這些迷局，兀自清醒！世人皆因入了迷障，一局一局作繭自縛，你現在豈不也是如此下場？”
司命一陣哀嚎，慌忙跪地磕頭。
“小仙知錯了天帝，請天帝責罰！”
可是現在，天帝卻沒心思懲罰他。
看着窺視鏡中自己姐姐留下的那一點血脈，他真是痛心疾首。
三萬年前的那張惡戰，姐姐和姐夫為了保存天族不惜和那對妖王夫婦同歸于盡。如今，兜兜轉轉他們的兒子居然會被妖界之人收了心，這是何等諷刺？
紫薇啊紫薇，他最引以為傲的好外甥，你究竟是抽了哪門子的瘋，怎麽就被那麽個女人迷了眼。
居然為了和她雙宿雙栖，公然違抗天道輪回，還威脅天界官員。
這樣的你，還是那個三萬年來天族才俊的榜樣，還是那個克己複禮堪稱道德楷模的南極中天紫薇大帝了麽？
你現在就是一個色令智昏的小王八羔子啊你！
天帝一甩袖子，氣得鼻息咻咻。
他回頭，又瞪了一眼那個知情不報的“老好人”。
“既然你想當這個‘老好人’，朕就偏偏不遂你的願。朕命你現在就下凡去，務必讓那個妖女乖乖滾蛋，讓朕的好外甥趕緊完成三世情劫，順利歸位。如若再有一點差池，提頭來見！”
司命吓得連連點頭領命，随即被天帝驅趕出天宮。
而天帝似乎尤未解氣，站在窺視鏡前，默默念叨。
“臭小子，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當初就是看他性子沉穩、處事老練才派他去妖界，結果居然就派到人家姑娘懷裏了。天族這麽些仙女宮娥都是醜八怪嗎？九天玄女、百花仙子、百果仙女，最大不濟還有他的七公主好嗎！
天帝的怒氣滔天滾滾，司命肩負着不成功便成仁的艱巨任務到了凡間，卻一籌莫展。
小情侶正熱戀，如何拆的散？
他的筆下寫過無數的惡毒女配，可是事到臨頭，他卻黔驢技窮。因為是寫過無數話本的人，他也深深地知道，棒打鴛鴦只會讓鴛鴦的心貼得更近。現今之際，唯有“離間”，讓兩人離心離德，由愛生恨才是正解。
還在尋思，不知不覺就來到了董府。
随着吊唁的人群，他迷迷糊糊地走了進去。一擡頭，正看見靈堂前跪着的董霁堂和他一臂之遙處“若要俏，一身孝”的董姣姣。
女子眼圈微紅，面色略帶蒼白，卻楚楚可憐的剛剛好。一身雪白孝服，卻盡顯身段。此刻她跪在董霁堂不遠處，周身的氣質卻已經讓吊唁的公子們流連。
司命一拍腦袋，他怎麽把這位給忘了。
要顏有顏，要料有料的女主角在這裏好嗎，大家怎麽都忘了呢？
掏出懷裏随身攜帶的運氣薄子，他翻開董霁堂和董姣兒的那一頁，提起筆，刷刷地開始揮毫潑墨起來。
傍晚的時候，賓客都在用餐。
董霁堂得了片刻喘息的機會，一個人坐在涼亭裏小憩。姣兒慢吞吞地走了過來，輕輕坐在他身邊。
他擡起頭，看着她本就小的臉頰因為這突如其來的生死離別而變得更加尖小，面色蒼白，唇色也失了血色。
她本是繼女，卻還如此看着與父親之間的感情，這份沉甸甸的深情，紫薇也不由得嘆服。
原本無話不談的兄妹，因為這連續的變故已經疏遠了很多，她默默地在一旁垂淚，看得他心如刀絞。
半晌，他沙啞地開了口。
“莫哭了姣兒，仔細眼睛哭壞了……”
身在俗世，血肉之軀，怎能沒有七情六欲，怎能沒有父母親情，兄妹溫情？
姣兒聞言，擡起眼，茫然地看着他。
“霁堂哥哥……父親待我們母女很好……他從沒嫌棄過我不是親生……母親也思念父親……”
斷斷續續的話，更讓紫薇自責。
都是因為他的自私，父親正值壯年居然就撒手人寰。
“姣兒，對不起——”
他的話音未落，姣兒已經一頭紮進他的懷裏，放聲大哭。
董霁堂的身子一僵，片刻後舉起的手也只能慢慢地放下，輕輕攬住懷裏單薄的肩膀。
讓她哭一哭吧，讓她靠一靠，她們的命數，都是因為他才改變的，他是有罪的……
阿水吃飽了飯，左等右等不見紫薇回來看他，于是偷偷溜出了密室。
狗血的橋段，司命的話本子拿捏的剛剛好。
她在那個角落裏，仰望不遠的涼亭裏，同樣穿着白衣的男女，相擁在一起，那場景溫馨般配得幾乎讓人落淚。
阿水刷地一下背過身，後背抵在樹幹上大口喘氣。
她記得她親眼看過紫薇每一世的命數，那對相擁的男女本來也應如此愛得轟轟烈烈一場的。如今她橫插一腳進來，究竟是不是錯？
心裏一種奇怪的痛感，那是從未有過的體驗。
她捂着胸口，額前疼得滴汗，可是明明最不想再看一眼的畫面卻像會讓人上瘾的毒/藥一樣誘惑着她。
她轉過身去，再看一眼那邊相擁的男女。
疼痛也仿佛上了瘾，從最開始的難以承受，到最後疼得麻木。
一下下，那顆心湖裏沉睡的種子，已然破土。
疼痛，意味着新生。
她的新生，就要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她的新生，意味着另一個人的終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