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箭靶肉盾
直到第二天,阮翎君都沒有再提起那件事。冰糖到底是個女兒家,也羞于啓齒再去追問。這件事只好忍氣吞聲地作罷。
阮翎君猜得很準,果然有一個稀客登門拜訪,不是別人,正是錢威。
他還是搖着那把骨牙所雕的折扇,笑意吟吟地走進了天水莊。
“錢公子,多時未見,貴體可好?”阮翎君不冷不淡地問候道。
錢威倒顯得自在多了,拱拱手笑道:“昨日才見過,怎好說多時未見,看來阮少莊主果然諸事繁忙,勞心勞苦啊。”
“不敢當。”阮翎君冷峻的臉上并沒有多少歡迎的意思,手上卻做了個歡迎的手勢,“錢公子請進。”
冰糖偷偷跟在後面,問葉伶俐:“這個錢威什麽來頭啊?看起來蠻嚣張的樣子。”
葉伶俐白了她一眼,耐着性子說:“他是鹽商錢富的兒子,腰纏萬貫,富可敵國。因此經常出入酒色之地,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原來如此,難怪冰糖總覺得他看人的眼神,尤其是看女人,眼神都有些讓人不自在。
“一個鹽商的兒子,找少主能做什麽?少主又不會與他這等人同流合污。”
“是啊。”葉伶俐蹙起秀眉,“我也奇怪。”
她二人探頭探腦地躲在廳堂外偷聽,忽地聽到阮翎君揚聲道:“伶俐,還不給客人上茶。”
葉伶俐一個激靈,連忙應了聲是,便急匆匆往廚房跑。碰巧,白若水也來了,手中拿着一樣事物,正急匆匆而來。冰糖攔住他問:“什麽東西?”
白若水欲言又止,只道:“是交給少主的,與小姐無關。”
冰糖哪裏肯放過他,一計便上心頭,硬是接過那個錦盒,笑眯眯地對白若水說:“反正也只是拿進去,不如我替你代勞吧。”
白若水正要推辭,冰糖已經奪過了那錦盒,裙擺一飄,施施然走進了廳堂,嬌聲喚道:“哥。”她又轉向錢威,語笑嫣然,“錢公子,歡迎光臨寒舍。”
Advertisement
錢威忙起身,喜顏悅色道:“阮姑娘,真是有緣。今日我不過路經此地,遂來拜訪阮少莊主,不想竟也能見着阮姑娘,實乃錢某之福。”
冰糖嫣然笑着,不動聲色。敢情在他人的眼裏,她是個家裏蹲。
阮翎君面色一沉,低語道:“你怎麽來了。”
冰糖微一挑眉,将手中的錦盒遞給他,懶洋洋說:“是若水交予我的,他有急事走不開,我便好心幫他送來。”
這個有急事走不開的天然呆此刻正和葉伶俐一起蹲在門外,忍着一臉委屈聽壁腳。
阮翎君淡淡地掃了他一眼,接過錦盒一看,臉色頓然變了。他神情仿佛沉溺着化不開的水,直直地望着錢威:“不知錢公子所來是為何事?”
錢威含笑扇動着牙骨折扇,一派鎮定從容:“方才已說話,我就是路過此地,閑來無事,便來莊上叨擾一番。若阮少莊主多有不便,那錢某就此告辭。”
“且慢。”見他已起身,阮翎君也起身阻攔道,他将手中的錦盒緩緩遞出,一字一字問,“這錦盒,可是貴府所有?”
錢威悠然轉過身子,露出了一絲嗤笑:“我錢府富甲一方,怎會用如此廉價的東西,豈非失了面子。阮少莊主還有何事,不妨一并問了吧。”
阮翎君瞪着他,烏黑的雙目裏竄動着火苗,仿佛時刻都會燃起熊熊烈火。可惜錢威背對着他,并未有察覺。冰糖見兩人僵持,便勇氣問了出來:“小女子有一事不明,還望錢公子指教。”
“哦?”錢威回過頭,面對美人,他總是格外熱心,請阮姑娘賜教。”
阮翎君忽然明白了什麽,忙聲喝道:“芷憐,休得胡言。”
可冰糖才不管,眨着一雙水靈靈的眸子直接就問了出來:“我哥哥究竟有什麽愛好,連我都不知,錢公子卻知道?”
大堂裏一片死寂,門外的兩人更是大氣都不敢出。阮翎君臉色蒼白,唯有錢威仍舊一副閑雅悠然的笑容,一下一下搖着折扇,望着冰糖滿是迷惑的神情說:“這種事,你為何不妨去問問他自己。”
冰糖被他說得一頭霧水,錢威已經收起了折扇,對阮翎君抱拳道:“多有打擾,還望阮少莊主切勿放在心上,錢某這就告辭了。”
待他大搖大擺地走出天水莊後,阮翎君的臉色已經黑如焦炭,他坐在雕花大椅裏,目光凝視着那支錦盒,半晌都沒有說話。
冰糖實在忍不住,上前就奪過了錦盒。不就一個破盒子,至于讓他這麽失魂落魄嗎。
可當她打開錦盒的時候,立時也呆若木雞,繼而冷汗直流。
“這……這不是我去參加宴會時,插在頭發上的寶钿嗎?怎麽會……”
阮翎君黑着臉,直勾勾地望着冰糖,再一次沉聲道:“除了錢威和回夢,你究竟還遇到了誰?”
冰糖苦着臉回憶:“除了上茅房遇到錢威,我一直都在你身邊,與我交談之人你也一清二楚,哪還有什麽別人啊。”
白若水和葉伶俐聞言也踏進廳堂,沉吟道:“會不會,是小姐自己掉的,被人拾到,所以物歸原主?”
“若水,你是從哪裏撿到這只盒子。”阮翎君問。
白若水撓撓頭,說:“它就放在門口,沒看見是誰。就跟……就跟那時候一樣。”
這一句話宛如一道轟雷,讓阮翎君都抽了一口涼氣,就連抓着扶手的五指都泛出了青白之色。許久,他都沒有再說話,只是沉聲道:“你們都下去吧。”
不知是否是錯覺,他的冷然的聲音似乎還有一絲絲微不可察的顫抖。
回到房間的冰糖,仍是心神不寧,一顆心亂跳,便問葉伶俐:“伶俐,若水說的‘上次’究竟是什麽意思?”
葉伶俐也是臉色蒼白,嘆了口氣說:“芷憐小姐失蹤不就之後,有人便将一只錦盒放在了天水莊的門口,就如今天這般。裏面都是芷憐小姐随身之物和首飾,就連她從不離身的玉墜都在其中。”
她深吸了口氣,悲憫地望着冰糖:“今日這只盒子又被送到了天水莊,就說明……”
“我已經被盯上了。”冰糖喃喃道。
與葉伶俐設想的不一樣,冰糖十分的冷靜,那雙烏溜溜的眼睛裏不知在轉動着什麽,讓人感到些許心安,又讓人覺得一絲絲的不安。
“別擔心了,今日少主帶我出去見見市面,不就是為了釣出那個人嗎?現在目的已經達到,那人出手了。只要他再出手,難保不會露出破綻。”
她自言自語着,仿佛是說給自己聽,爾後舒舒服服地往大床上一躺,摸着光滑錦繡絲被,感受它沁人心脾的涼氣,唇邊始終漾着一抹笑。
葉伶俐瞧她這個樣子,反而不安起來:“小姐,你真的明白?你別忘記,上次那個女子……”
“我明白。”冰糖平靜地說,“我很明白。”
打一開始,她就知道自己是阮翎君放出的靶子,是他的肉盾。那時她還忿忿不平,深嘆命運如此弄人。可如今,阮翎君知道了她的心意,卻婉言拒絕了。
因為他們不可能在一起,無關乎兄妹之情,而是……她很快就會是個死人了。
陰陽相隔,真是世上最遠的距離。
傍晚的時候,用過晚膳,冰糖打發走了葉伶俐,自己動手鋪展錦被。身後徐徐傳來了腳步聲,不用回頭,她已經認住了這個腳步聲,連同他遲緩的呼吸。
“這些雜事,為何不讓伶俐來做。”阮翎君輕柔地說道。
冰糖也不回頭,淡淡一笑:“我本來就不是千金小姐的命,這些雜事綽綽有餘,不必勞煩別人。”
阮翎君沒有再回答,空氣裏沉默了片刻,仿佛有一個世紀那麽長。許久,他低啞的聲音才再度傳來:“你不要多想,不會有事的。”
冰糖收拾完畢,轉過身來。烏黑的長發披散在肩頭,在月色與火光下猶如蒙上了一層輕紗,朦朦胧胧,美若仙子。她嬌聲說道:“有少主再側護駕,我能有什麽事?”
她笑着,笑容燦爛,仿佛比過了漫天的星辰。
阮翎君徐步走過去,在冰糖身邊的雕花圓凳上坐下。火光在他筆挺的鼻梁上打下了頗為性感的光影,他凝住冰糖,一字一語都在斟酌:“沒有人能永遠藏在黑暗中,而我們也無法永遠躲在黑暗中。唯有到了陽光底下,才能逼那個人現身,讓他付出代價。”
冰糖心不在焉地點點頭,也不知有沒有在聽。阮翎君聽了口氣,輕喚道:“冰糖?”
冰糖卻眼前亮起了光芒,轉向阮翎君說:“我知道我時日無多,不知少主可否答應我一件事,萬一……就那個萬一,我此生也了無遺憾。”
“別說傻話。”阮翎君正色道。
冰糖撒嬌起來:“就一件事,你就答應我嘛。”
阮翎君無奈,只好說:“你說吧。”
冰糖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歪着頭問道:“什麽都可以哦?”
“只要不是違法亂道之事,都可以。”阮翎君說道。
“那好。”冰糖微微地笑着,她坐正了身子,正對着阮翎君。烏黑的眼眸裏映着燭光,仿佛含着一片星辰。她慢慢地,小心地,義無反顧地,将身子傾向上前,在阮翎君纖薄的唇上,印上了輕輕的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