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做回敵人
農歷新年之前的最後一周,一早上班,還沒開市,陳楚拿着一疊資料找到柯蔓辦公室。
“有事?”
“早上收到快遞,撕開發現封面寫得是給你的,我就拿來了。”
柯蔓去接,看見第一頁封皮上果然寫着“To Eva”,這是她的英文名,确實是給她的。
“誰寄的?”
“沒寫?”
沒做多想,她伸出另一只手,“信封?”
“啊?哦,我下來的時候碰到林溪去我辦公區,順便幫我處理了。”
“她有幫你處理快遞件信封的習慣?”
“沒有。”陳楚覺得自己實在是挖坑自己跳,當初怎麽就沒想着找一個助理送上來,那也沒這麽多事了。
柯蔓翻了翻內容,全都是LMF近期投資記錄,雖然這些內容全都可查,但是要查到這麽詳盡的數據卻還是需要花些時間的,“欲蓋彌彰。”柯蔓話雖這樣說,嘴角卻一勾,不自覺收了平日的冷芒。
“笑起來好看啊!”陳楚是典型的直男審美,柯蔓這種冰面美人在他這裏實在沒有攝魂的實力,但這一不自覺一笑,卻有些解封之能,連陳楚都覺得,柯蔓便好看了。
柯蔓看了看手表,“快開盤了,你不去盯着看看?”
“我不像你,除了這次保衛戰,我一般不做斷線,而且我一向對我的投資組合有信心。我們做對沖基金的嘛,不用那麽辛苦的,只要産品搭配合理,自信,就已經贏了大半了。”
柯蔓把東西放下,搬好椅子坐好,不打算搭理陳楚了。
陳楚說這話本就是因為柯蔓破冰般的一個淡笑,看着柯蔓變回冰面臉,頓時也就沒了興趣,“好吧,我走。不過,這次保衛戰還是要謝謝你,如果你不退讓,我們幾個都要損失慘重了,AG估計也要元氣大傷了。”
“我不是為了你們,AG的客戶對我至關重要,他們放棄了AG,我還要去找下家,那狙擊牟氏對我來說,就要多耽擱時間了。”
陳楚無奈聳肩搖頭,走了。是的,這才是他一直認識的柯蔓,先前一定是他哪裏看出才會出現的錯覺。
陳楚走了,留着柯蔓盯着走勢圖,想着那疊資料。不用說她都知道那是誰送過來的,林溪會那麽巧去陳楚的辦公樓層,只為了銷毀他一份信封,能讓她這樣做的人,除了李斯澤應該也沒有別人了。
LMF與查利是唇亡齒寒的共生關系,明明他們退回敵對位置上,為什麽李斯澤還要這樣做。柯蔓突然覺得自己剛才漏了一件要緊事,她忘了問,陳楚看沒看過那份材料中的內容。柯蔓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樣想,但她本能地覺得,如果這些內容陳楚知道了,會不會對LMF和查利不利。
柯蔓想着,不自覺把一疊材料送進了碎紙機,既然決定做敵人,那便公平做敵人,不要讓她覺得愧疚,否則,輸得後悔,贏得不安。
農歷新年股市休市,AG的不少員工已經放假,雖然徐楊并不在乎是不是需要負擔一筆高額的加班費,但用他自己的話說,這是他一系列關愛員工的規則之一。可對于投資組合中有海外市場的基金經理人來說,這七天并不都是假日,柯蔓是最好的例子。當所有人都覺得柯蔓是憑着賭徒心理贏得一次又一次巷戰勝利的時候,大家都忘記了去強調她付出的艱辛,或許,這就是世人屢屢有紅眼病的原因之一。
從除夕到初四的這五年尤其難熬,即便AG身處上海灘金融圈最中心,很難叫到外賣這樣的缺點已然相當明顯,甚至連AG樓下的咖啡店都會提前打烊。從辦公室的落地窗看出去,原本車水馬龍的十裏洋場,如今也有那麽一絲絲歸于平靜的感覺。柯蔓站在落地窗邊看除夕下午的上海街面,這樣的日子,今年是第九年了。
AG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今年的除夕是一個好日子,撞上星期天,連不過春節的歐美市場也一起放假,蕭瑾和陳楚早就不見蹤影,林溪一早來了一趟,說是有東西落下,拿上東西也就走了。
空空蕩蕩的AG,只剩下了柯蔓,此刻的她像一個戀家的忠犬,死死守在她唯一能找到存在感的地方。
“為什麽不回去?”身後的聲音很熟悉,卻絕對是此時此刻的柯蔓不想聽到的。
“還能回哪去?哪兒都回不去了。”柯蔓沒有回頭,這樣回答來人。
“那也可以去過自己的日子,去旅游,去歐洲,你不是以前最喜歡旅游的嗎?”
“去旅游?太累了,還要想去哪裏,住哪裏,我不想想,不想動。”
“那你跟我走,好不好。”
李斯澤走到她面前,一身圓領T恤,一條牛仔褲,一點都不想之前初見的那個他。
“你知道的,我們終究會成為對手,輸贏天定,我不想贏得有愧于你。”柯蔓轉過身,幾乎滿血複活。
“在成為敵人之前,跟我去一個地方吧。有些話,我原本不想告訴你,可林溪既然說了,我也不否認,就算此生為敵,好歹給我一個機會了結二十年來的感情。”
很多年了,柯蔓再沒有從一個人的眼裏看到那樣真摯誠懇的眼神,上一次,是唐明說,等她成人讓她做他女朋友的那一次。她無力拒絕,因為她知道眼前這個人,她已然愛上。可她此生與情愛無緣,她愛的人沒有一個有過好結果,母親沒有,初戀沒有,她不希望眼前這個出生才華都優秀的男人也沒有好結果。
去吧,去了結了吧,了結了對方的,也了結了自己的。
為了讓柯蔓可以享受好的福利,三十六年前,牟清元費盡心思讓身為華僑的柯岚去美國生産,出生在LA的柯蔓是美國籍,拿的是美國護照。
而李斯澤突如其來帶她去的地方正好是哥大,是他夢開始的地方,是她複仇的起點。
“為什麽帶我回這裏?”
“回這裏?是啊,你看,想回來不就回來了,其實并不難的。”
“想回來不就回來了?李斯澤,你知不知道,哥大對我來說意味着什麽——它是我複仇的跳板,是教會我我空手套白狼的地方,沒有它,就沒有現在心狠手辣的柯蔓,沒有它,我根本不知道怎麽逼死唐明。你帶我到這裏,然後告訴我,我可以想回去就回去嗎?”
柯蔓指着一座教學樓,冷笑卻并不失态地說。
“唐明不是你害死的。”李斯澤希望她發洩出來,就像那天的酒後真言,她有老師和同事,卻沒有朋友,沒有一個可以說真心話的地方。柯蔓的Facebook在回國的時候就停用了,□□年來唯一發過的一條,便是在唐明死的那天。
“你沒有那麽大能量去害死誰,如果說他的死與你有關,那也是因為他為他自己覺得愧疚,為你覺得抱歉。”李斯澤頓了頓,“你出生在LA,可我知道,你不信教,不是基督徒,可唐明卻相反,他是土生土長的中國人,卻是虔誠的基督徒,一個基督徒是不會輕易選擇自殺的,他們堅信他們帶着原罪而來,活在世上便是贖罪的,你也好,當年的事情也好,不過是他的原罪罷了。你為什麽要把他人生的原罪,當做自己這輩子的十字架背在身上呢?”
“那你告訴我,不該自殺的他為什麽要自殺。”
“成全你們彼此。”李斯澤苦笑着,“你該知道他有多愛你,可是你們之間已經沒有可能,如果活着也是煉獄,死後也是煉獄,于他而言,這二者就沒有什麽不同。”
柯蔓沒說話,徑直往裏走。當初成為這裏的一員的時候她想過,有一天她要唐明和牟清元付出代價,要他們嘗到被抛棄的滋味,甚至想過要牟清元在孤獨中死去,而她可以站在他身邊告訴他,她沒有辜負她母親。可她從沒想過她要唐明死,甚至那個時候也沒想過要牟清元死在自己手上。這樣的心思是什麽時候開始的?柯蔓記不清楚了,大概是唐明死的那一天,或許是第二天,第三天...
“你和唐明不一樣,是嗎?”
李斯澤看着突然轉過身的柯蔓,愣了一愣,笑着點頭,“是,我不會棄你而去,就算是輸,就算千金散盡,背上罵名,就算再難,我也會好好活着,你不用有負擔。”
柯蔓知道他此番帶自己回到這裏的原因了。他的初心和她的初心差得那樣遠,即便此刻看起來也是那麽遠,但他們卻靠得那麽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近到想向對方走過去。
可她不能走過去,她已經不願看見他千金散盡,不願看見他背上罵名,甚至不願他為難,她明明白白知道,不受自己控制的感情已經愛上了這個男人,可她同樣明白知道的是——他們終究還是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