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窺見秘辛
從杜大娘子的店裏出來,李合月覺得天光很美,日頭很溫柔,路過擎着各色花枝售賣着的小哥兒,她還挑了一枝千瓣荼靡,一路舉在手裏,腳步輕快地回家去。
在州橋買了一包幹果子,在甜水巷口頭買了小吊梨湯,又在芳記稱了二斤玫瑰酥餅千層糕,反正是平時嘴饞的,樣樣都買了一點。
直惹得相熟的店家直笑她,“李娘子撿着狗頭金啦?”
李合月笑着搖頭,那笑意從彎起的眼尾一路向上,連頭上挽着的兔耳髻都顯得興高采烈。
她是五月的生辰,才将将到十六周歲,平日裏不說話時,瞧上去便是溫溫柔柔的女兒家,可若是笑開了,彎着的眼睛,微微皺的鼻尖兒,還有形狀可愛的嘴巴,都還透露着一團稚拙的孩子氣。
她往家裏去,進了屋子瞧見空蕩蕩無一人,只有舅舅打呼嚕的聲音轟隆隆在響。
這才想起來,舅母今日帶青玉回楊樓街娘家,大姐姐每日裏都要去“百宜枝”繡坊做工,二哥哥呢,一定是尋了安靜的所在去讀書,所以,今兒得了這麽多銀錢,只能等到晚上才能同他們分享了。
橫豎還不到午時,李合月想着要給杜大娘子交貨,頓覺時間緊迫,這便将銀錢收進了自己的箱籠,接着換了一身兒輕便的短打衣衫,挎了竹籃子,就往大相國寺後山去了。
其實大相國寺就在家的左近,她只需要繞過山門,便能到達大相國寺寺後的土山頭——并非名川大山,也就比平地略微高上一些,上面植了許多松柏,很是幽靜。
與山頭一牆之隔的就是大相國寺的藏經閣。這裏其實也是寺中的産業,管俗物的大和尚二十年前同舅舅是出生入死的同袍兄弟,所以她能在這裏來去自由。
去年她在這裏搭了一個巴掌大的窯坑,瞧上去不顯山不露水,只要扒開上頭蓋着的油布,就能看見半個露在地面的窯坑。
市面上的泥偶并不需要燒制,所以保存時間很短,沒多久就會開裂,再加上泥胎沒有經過爐火的錘煉,顏色也不會鮮亮明豔,所以李合月才會想到進爐燒制,接着再陰幹,雖費功夫,卻能比絕大多數泥娃娃精致千百倍。
泥胎個頭小,只需燒制三個時辰,便能出爐。李合月将早已在家裏捏好的泥胎,仔細放在匣缽墊上,再送入爐中,便以炭為底,慢慢地升起火。
在這個過程裏,李合月半步都不能離開,不僅要守着,還要觀察泥胎在火裏的狀态——這些都是爹爹從前哄她玩的時候,随便教她的,她試驗了整整兩年,方才能在今年年初,成功燒成一只泥娃娃。
這是她的興趣所在,所以也不慌不忙,悠然自得,只将折疊的小凳子撐開,坐着看火的同時也不閑着,手裏拿着一只揉好的泥團,開始塑形——一套節氣娃娃做了大半,今兒要做“大雪”。
待“大雪”娃娃的披風初有小成的時候,天光就暗下來了,這時候窯坑裏的火似乎減弱一些,李合月吓得忙趴在地上往窯坑裏使勁兒扇風吐氣,又去加碳,忙活個不停,一張巴掌大的小臉上,炭黑、爐灰糊了半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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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夜色深暗的時候,泥娃娃才算燒好,等它涼再一一收入竹籃,天光就暗得伸手不見五指了。
李合月挎好竹籃,摸了摸腰間的短刀,想到了舅舅。
每次她晚了,舅舅就會偷偷來接她,今兒怎麽不見了?
舅舅說,若是天色太晚的話,就翻牆從大相國寺裏走,一路下山,再從寺廟的山門出去。
大相國寺一個月只有五日開放,做“萬姓交易”,平時的時候還是清淨無人的,李合月先将竹籃放在圍牆上,再翻身跳下去,取下竹籃,動作一氣呵成。
藏經閣高大巍峨,李合月仰頭看月,但見閣頂殿脊上的琉璃獅子在月下昂首,不僅心生喜歡,推門便上了最頂的閣樓,站在廊道裏,俯瞰一整個大相國寺。
這時候月色如水,漸生煙霭,向前看,八寶琉璃殿的樓上亮着溫溫的燭火,霧似的光亮透過窗紙向外擴散,柔和而又靜谧。
她很喜歡這樣安靜的時刻。
不用操心家裏的生計,不必想着從前過往,只将自己曬在月亮下,吹吹小溫風。
正惬意的時候,卻見那八寶琉璃殿二樓闊大的窗紙上,慢悠悠地出現了一個高大人影,長臂展開,攬了一纖細的身影入懷,那纖軟的身影起先還推拒着,可在下一刻就被那高大人影按住,兩個人影交疊着,分不開似的。
李合月吓得一瞬就貓下了腰,只覺心裏撲通撲通地跳,緩了一會兒之後再探出頭看,那琉璃殿的二樓燈還溫着,可人影已經沒了。
這裏可是皇家尊崇的佛寺啊,怎會有人鬥膽在這裏……
她依舊貓着腰,做賊似的挎着竹籃下了樓,最後想了一會兒,還是打算原路返回,從圍牆外走。
翻過圍牆,李合月剛落地,拍了拍蹭了一手灰的手,忽覺脖子一亮,她吓得魂不附體,僵着垂下眼睛,看清了自己脖子上架了一把銀光閃閃的刀。
側旁有輕微的呼吸聲,李合月不敢亂動,只硬着頭皮說:“別殺我。”
身側人冷聲冷氣地問道:“你是什麽人,為何在此。”
“我在後山燒泥娃娃……”她向上擡了擡臂彎裏的竹籃子,“天黑,我本想從寺裏走,又改變了主意……”
身側人一手掀開竹籃上的蓋布,裏頭站着一排沒有五官光禿禿的泥胎娃娃,在夜裏可怖又詭異。
“臉塗這麽黑做什麽?”身側人的吐息在看到泥胎娃娃之後變得不穩,只低聲厲問。
李合月心裏一咯噔,下意識道,“黑……我臉黑嗎……”
也許是覺得這對話無意義,身側人把刀又擡了擡,厲聲道了一聲走,抓住她的手臂就想帶她走,李合月心裏一急,忽聽得有尖利的罵街聲響起來,身側人一驚,李合月卻一下子安了心,從竹籃子裏拿出短刀,反手去刺身側這人。
這人黑衣黑褲,聽着吐息就知是身負武功,只是被由遠及近的罵街聲擾了心神,再想動手抓李合月時,卻見有兩只火把越來越近,黑衣人看了一下李合月,一瞬就飛離了此地。
簡直是死裏逃生,李合月剛想松一口氣,就見舅母舉着火把跑到了她身前,面色鐵青着,先是上下看了看她,接着一把将火把丢在地上,上來就給了李合月肩膀幾個大巴掌,一連聲罵起來。
身後跟上來的是二哥哥,他把地上的火把撿起來,去拽自家娘,安氏卻氣的暴跳如雷,只拉着李合月的手臂就往山下去,一路上仍罵不絕口。
舅母在罵,二哥哥在哄,李合月小孩子似的跟在二人後頭,偷偷抹了抹方才被吓出來的淚花兒,覺得心裏很安穩。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