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都中紙貴

盲老丈讓李合月心很累。

也許是把她當成大姐姐了吧?大姐姐年底的确要成婚,至于她,哪輩子的事啊!

從前在耀州時,家裏的确給她定了一門親事。

男家并非世居耀州,只是其祖父出任華原郡通判知事後,方才搬至耀州城。

也許他姓應,也許他姓金,李合月也記不太清了,反正家裏出事的時候,那家人也沒出現。

後來到了東京城後,舅母也打聽過那家人的下落,聽說因為那家人的家主調任為穎昌知府,舅母就還專門走了一遭,可惜回來後便一言不發,此事就再沒了下文。

李合月不願意問,也不打算同他們有什麽幹系,唯一在意的,就是舅媽往穎昌走了那一遭,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有沒有受到什麽委屈。

可惜舅母是個執拗的性子,她既不說,誰都不能撬開她的嘴,反而還換來一頓罵,李合月何等的聰慧,自然不敢再問不敢再提。

不過說起來,盲老丈沒有六十也有七十歲了,聽說在州橋一帶閑晃了二三十年,誰也說不清楚他的來歷,平日裏哪家的小孩夜裏吓到了啼哭不止,從他那裏讨個黃符熬水喝,第二天就能睡的香甜。

她想着盲老丈張口就來的“預言”,一路進了家門,洗洗涮涮,便鑽進了被窩。

無奈心思太多,睡不成覺,忽聽得屋頂上有極其細微的腳步聲,她猜想是常在此處流竄的那只花貓兒,許是吃飽了又換脫地跑起來了。

那花貓的腳步時有時無,也許無法驚動旁人的夢,可李合月卻是見慣了它的,這便悄沒聲息地下了地,推開了窗子。

從高處往東京城的千萬屋脊看去,有種身在廣寒宮的錯覺。她回身拿了從貓食店買來的小魚幹,只将半個身子探出去,喵喵兩聲。

可惜良久也聽不到花貓的動靜,李合月收回了小魚幹,索性搬了繡凳坐在窗邊兒趴着瞧月亮。

春末的風溫溫的,吹動她的額發面頰,她一手枕頭,另一只拿了小魚幹的手揚在窗外,就這麽瞧着東京城的夜色與月亮,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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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盲老丈那一通胡亂的預言,擾亂了她的心神,十六歲的小娘子開始在夢裏盤算自己的将來。

其實她很喜歡做夢,只需靈機一動,什麽都會有。

她想,倘或要成親的話,郎君一定要個兒高高的才成。前些時日二哥哥才給她量過身高,快要五尺了,若是官人是個矮墩墩的話,站在一起未免太難看了吧。

長相嘛,自然是越英俊越好,就像三年前那位殺人不眨眼的判官一般模樣……

她在夢裏忽然就委屈起來,若船上那人當真是他的話,為何卻像是不認識她一樣?

要知道,從前她與他,可是一同經歷過生死的人,她從來不曾忘記,可他卻輕易就忘記了。

她在夢裏委委屈屈地抽泣了幾聲,後來就不記得做什麽夢了,再醒來時,手裏的小魚幹沒了,許是被花貓兒叼走了。

伸開了雙臂,動了動酸痛的脖頸,肩背上卻滑下來一件兒外衫,李合月回身看了看關的好好的卧房門,有些奇怪。

好在她不是愛糾纏細節的人,只當是舅母進來為她披了外衫,又迷迷瞪瞪地往床上去睡了。

睡到外頭傳來梁貴四打二更的聲響,李合月自然而然地就醒了,她惦記着給舅舅送食盒,這便又起了身,收拾一番,才打着小呵欠,出了家門。

剛出了自家巷子,便覺出了幾分異常,往日裏燈火照天的州橋夜市今日似乎黑寂了不少。

她便也沒去州橋,只在小甜水巷買了胡餅與和菜餅,挎了竹籃子沿着寺東街一路向南,快出街口的時候,忽然看見前方由白衣院方向拐出來兩隊赤甲侍衛,分列兩邊,将零星的路人隔絕在身後路邊,李合月知道也許是皇親出行,這便安靜地候着。

良久才有六人擡親王制式的檐子暖轎緩緩而來,這時候清夜如水,滿街涼意,許是暖轎裏太過氣悶的緣故,轎窗上的竹簾卷了一半,李合月偷偷向裏看,一只修長勁瘦的手臂擱在靠窗的桌案上,緊緊地縛着一圈一圈的白麻布,一直纏至手背,仔細看,似乎還有血跡暈染之痕。

兩側的護衛推搡着,李合月連忙收回了視線,待那擡檐子去遠了,這裏的警戒才松懈下不少。

然而守衛卻還沒有散去,只能靠着牆邊走,路過了白衣院,往那巷子盡頭看去,朱紅的王府大門大開着,門前的石階上隐隐約約是血,有數十仆婦半跪在地上擦洗,另有幾人擡着一具一具的死人向外擡,李合月心裏一驚,還想再看時,有護衛厲聲喝道:“把頭低下去,快走。”

她低着頭一路小跑走過去,還不知道出了什麽事,身後傳來梁貴四的聲音喚她,“莫怕莫怕,只當沒瞧見就是。”

梁貴四慣來在這一帶打更,方才一直同李合月走在一起,他是個心善的,生怕這小娘子害怕,這便多說了幾句。

“一更的時候,我聽着院牆裏打打殺殺的,也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同咱們這等小老百姓也不相幹。”

李合月知道這條巷子裏,有一間王府,平日裏守衛森嚴的,她平日裏罕少來斜邊,故而不大清楚,此時聽梁貴四這般說了,難免好奇。

“梁老丈,這裏住的既是親王,怎麽還會有宵小敢來?”

雖然已經離王府很遠了,李合月還是把聲音放得低低,梁貴四連忙把她拉到了牆根下,四下裏看了看,方才用極小的聲音道:“方才那擡檐子轎,可瞧見了?”

見李娘子點頭了,梁貴四又道,“那轎子裏坐着的,就是鄭王。別看他是親王,又是高祖皇帝的嫡長子,可如今處境艱難極了,說不得哪一日就被暗殺了。”

李合月聞言,忽然想到了那一日甕城上,程監門同她說的奪宮之事,方才想起來這位鄭王殿下是何人。

她便往前慢慢走着,有些許的感慨,“原來天皇貴胄過着的日子,也不是和風細雨啊。”

梁貴四随着她的腳步,佝偻着身子行的緩慢,“誰說不是呢,那位殿下啊——”他看着身側牆上堆疊的瓦,嘆了一息,“就如同這瓦片一般,搖搖欲墜,好在地下還鋪着泥漿,生了根将他牽住,還不至于落下來。”

腦海裏浮現出那一只縛着白麻布的手臂,勁瘦而清簡。

世人的艱難,不分貴賤,如她這等升鬥小民,只過好自己的日子就好。

李合月同梁貴四閑談着,往保康門拐去了。

舅舅果然又在偷偷喝酒。

李合月覺得自己沒辦法再規勸舅舅了,只放下了食盒,很是失望地離開了保康門。

日子有如窗邊過馬,第三日的時候,滿東京城的小娘子就都在議論“節氣娃娃”了。

今日一大早,天還沒亮,玉婆娑的門前就擠了一堆小厮女使,人人身後都跟着婆子丫鬟,各個瞧上去都氣度不凡的。

“……分明是我排在第一,不過轉回頭同家裏人說了幾句話,你就擠在前頭了?”

“第一又如何?杜大娘子這裏的磨喝樂,我家衙內每個月都要買百十個,被杜大娘子奉為座上賓!開了門頭一個接待的,自然是我!”

“……橫豎今日只售二十四個,排在二十五的,可以回去了。”

“話不是這麽說,萬一排在前頭的,一口氣把二十四個買齊了,咱們不是白排了?”

“馮掌櫃昨兒說了,一家只能買一個……”

這些小厮女使在門外鬧哄哄的,馮掌櫃在門板後急得直搓手,跺着腳叫人去請杜大娘子。

“快去快去,門外等着得,昨兒夜裏過來打招呼的,還有前兒提前預定得,小老兒實在是分不出心,叫人問問眼下該怎麽着!只有二十四個,開了門等他們活剝了小老兒啊!”

小厮在一旁也着急,指了後堂就道:“大娘子往李家娘子家去了,看看她能不能加着緊趕出來……”

馮掌櫃聞言急得翻了白眼,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叫人下了門闩,下一刻就叫蜂擁而上得各家小厮女使給圍住了,七嘴八舌地喊着。

“我家姑娘,昨兒買到了小雪娃娃,喜歡得緊,今兒還想再湊一個大雪——”

“今兒咱們非要大雪不可!我家姑娘出生時雪蓋東京,誰都不能搶。”

“也不知道你們争搶什麽?憑手氣知曉不知曉?手氣好你摸着個大雪,背時得話還同昨兒個一樣!”

“呸呸呸,老鸹的嘴黑黢黢,我今兒是洗了手來的!”

這廂衆人在店門前争搶二十四節氣娃娃,那一頭杜大娘子乘了涼轎,急匆匆地就往李合月家李去,這時候快入夏了,額上難免出了一頭細汗。

身邊的仆婦梅媽媽忙向上伸帕子,叫她莫急,“橫豎李娘子同咱們定下了合約,也不必這麽心急。”

杜大娘子只覺得今兒這條路漫長得緊,只急急道:“……先頭說了一個半月才能出完,現下想想哪裏來得及!怪只怪不該前兒賣,鬧得眼下無貨,兩下裏着急。”

“李娘子昨兒不是說了,先可着這四十八件兒來賣,就賣個緊俏,倘或那些小娘子摸到不稱意得,自己個兒私下裏淘換就是……您也別上火,橫豎咱們也不是為了錢。”

杜大娘子趁萬貫家財,磨喝樂賣的再貴,也不過千百貫一個罷了,與她不過是錦上添花,她要的其實就是個東京城樣樣第一的名頭。

眼下李娘子做的節氣娃娃,在宮廷閨閣都出了名兒,人人都知曉她杜大娘子雅致有趣兒,那就是成就了她的美名。

小轎子正趕着,忽然後頭有快馬疾馳而來的聲音,杜大娘子回身看去,來人面熟的緊,正是平日裏護着窦顯恩窦院使的護衛。

她正疑惑,那護衛在馬上喊了句留步,杜大娘子畏懼着窦顯恩的權勢,連忙停了轎,笑着應聲道,“可是窦院使尋妾?”

那護衛看了看四周,顯然是對杜大娘子過大的聲音不滿意,所幸周遭空寂無人,才道:“大娘子随某走一趟。”

杜大娘子這會兒正有急事呢,可又不好拒絕,這便下了小轎,走了過去,賠着輕聲道道:“可是宮裏的貴人也要這節氣娃娃?妾……”

她的話還不曾說話,那馬上人便居高臨下地打斷了她,厲聲道:“哪這麽多廢話,跟我走。”

窦顯恩乃是官家身邊第一等紅人,杜大娘子哪裏得罪得起,只硬着頭皮便上了轎子,叫人跟着這人去了。

作者有話說:

抱歉寶寶們,因為要控制字數,更新不及時,對不起~

從20號開始會日更!每天下午十六點前一定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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