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香冢薄暮

李合月從這一聲“放肆”裏感到了巨大的壓迫,肩頭被這人的大手扣着,像是有千萬鈞的力量。

同表面上的稚柔不一樣,李合月內心的堅韌非比尋常,用盡了全身力氣,試圖從他的手下掙脫開來,然而卻完全無法脫身。

“放開我!”她擡眼,怒視過去。

閃動的燭火下,此人一雙充斥着戾氣的雙目寒氣迫人,好像一只嗜了血的猛獸,無法壓制的怒意,聽間手下扣着的人語聲憤怒,此人的視線狂怒似的地落在她的眼眸上。

她滿面漲紅,咬牙切齒,眼睛裏燃着的怒火,鼻尖呼出的怒氣咻咻,使她像一只暴怒的小獸。

此人忽然就笑了。笑意先是從眼睛得細微處慢慢升起,然而鼻唇卻還沒緩和下來,這樣矛盾的情緒,讓他看上去更加令人駭怕。

“你是誰?”他問話,聲音低沉着,面龐逼近了李合月。

李合月不理他的問話,只略偏了頭看明願心在側旁駛近拽着此人的臂膀,眼睛裏滿是驚懼,淚流滿面。

這人能闖入到這裏公然施暴,那明娘子的官人此刻一定已經遇害了,李合月想到此,無限大的憤怒在心裏翻騰。

察覺到他手下力道的放松,李合月虎倏忽之間低頭,狠狠一口咬上他的手臂,接着在他吃痛的一霎那,掙出他的擒制,一頭紮出去,拽起了明願心向外跑去。

廊上的燈火并沒有全部點亮,李合月跑的速度極快,在踩上樓梯的這一刻,身後響起了紛亂的腳步聲,明願心忽松開了她的手,将她摟在懷裏,以極快的語速小聲說道:“別回家,藏起來。”

她不解其意,還未及反應就見明願心已然轉回了頭,向後跑去,她心中驚異,再向下看,一整個八寶琉璃殿的殿前,有幾列戍守的衛兵正站着。

身後紛亂的腳步似乎停了,也許是明願心擋住了他們,李合月哪裏能放任她一個人回去,正欲轉身,忽地一旁的小門打開,有一雙手将她拉了進去。

有一把溫和的嗓音在黑暗裏響起:“不要說話。”

李合月在慌亂中安靜下來,耳聽得門外有雜亂的腳步聲奔過,在樓下同衛兵們低聲詢問:“可有一位娘子跑出去了。”

有人回應着說不曾,接着腳步聲大動,許是四處搜尋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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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又陷入了靜寂。

李合月感受到身邊這人的氣息,只覺得他有些過分沉靜了,逐漸适應了黑暗之後,她看到了一雙黯淡的雙眸。

她覺得他很面熟,同他對視了許久之後,忽然想到了什麽,以極小的聲音湊近他,“你是明娘子的官人?”

那雙黯淡的眸子益發深黯了,像是無法直視李合月清亮的眼神,男子閉上了眼睛,長嘆一氣。

他不必說是,李合月也知道答案了。

一陣比方才更盛的怒意油然而生,這是什麽男人!竟然放任自己的娘子被人擒制,還能安然地躲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裏。

她覺得自己想的也許不對,只低聲道:“大官人,明娘子此時深陷賊人手裏,你可知這裏有什麽暗門,我偷跑出去報官。”

李合月方才看到了殿前站着的數百護衛,知道只憑自己之力,難以救出明娘子不說,自己恐怕都會難以逃脫,所以才會問他此處的暗門。

男子在黑暗裏搖搖頭,像是無計可施,又像是無比羞慚地低下了頭。

“……這裏的确有暗門。小娘子一時出去,徑自家去,不必報官。”

李合月深感不解,想到外頭戍守的衛兵陣仗,有幾分明白了,“大官人,你是害怕此人的權勢嗎?”

“是,我害怕。”男子的聲音頹廢至極,“論說古往今來,貪生怕死的狀元魁首,舍我其誰?”

李合月心下焦急萬分,卻無計可施。

“大官人,我知道你害怕,可害怕歸害怕,總是要救明娘子的——”她的腦中匆匆過着計謀,“我去前院縱火。”

經歷過無法伸冤的事之後,李合月其實很能理解這位大官人對于權勢的恐懼,她明白擒制明娘子之人,一定是位高權重的高官,故而只能铤而走險了。

男子搖着頭,苦笑着說道:“小娘子,此事同你無關,一時若是能逃脫,你就将此事忘了吧。”

若只是匆匆一眼不曾相逢,李合月必會聽從明娘子官人的話,不再插手此事,可明娘子同她方才才結交,又是說盡了女兒心事的,她怎能袖手。

想到這,她低聲道:“大官人,你的确是世上貪生怕死第一人。”

她說罷,站起身貓起腰,在黑暗裏尋找暗門。

那男子似乎也不惱,見她摸瞎,這邊站起身,牽住了她的衣袖,輕聲道:“你跟我來。”

李合月不明所以,跟着他踏着木制的地板向前去,走到黑暗的盡頭時,男子掀開了一處微小如指腹的小洞,昏暗的燈火一點點地湧進來。

男子示意李合月去看。

李合月不解其意,只将眼睛放上去,洞口那邊的景象,令她心跳如擂。

燈火的盡頭,是一張朦胧的紗制屏風,燈火搖晃着,将兩個影子映照在其上。

一人高坐,一人跪在他的腳邊。

明娘子的聲音細微而切切地傳過來,“……她不過是過路的香客,同我讨一碗水喝……不曾互通姓名,更不曾吐露過心事……”

那人良久不言,忽而喚人,“去查她的來歷。”

有人領命而去了,明娘子的聲音又響起來,略略帶了幾分急躁,“只是一位不知姓名的香客,您莫要為難她……”

那人聲音厚重,在空曠的殿中盤旋着,帶着陰鸠的氣息。

“今夜若不為難她,那就只能為難你了。”

他的話音落下去,明娘子跪着的身影忽而往前挪去,接着坐上了那人的膝頭,一雙纖軟的手臂環上了他的脖頸,一整個人窩進了他的懷中。

李合月倏地将洞口掩上,不願再看。

男子無言地看着她,許久才引着她離開了此地,再掀開地板上的洞,示意李合月。

“小娘子,我與我家娘子并無任何苦衷,追根究底,不過就是為了兩個字,活着。”

李合月太知道“活着”二字的意義了,她無言,只覺心頭痛極,又聽男子說道:“小娘子已然被我夫婦二人連累,今夜恐怕兇險,你從此處出去,尋個地方躲藏一夜,待明日人多時再回家,以免被查到痕跡。”

既然談到了生死,李合月明白了她二人的苦楚,只酸澀地點了點頭,小聲說道:“大官人,你們不必憂心我。”

她向那洞口看了看,知道這是條暗道,同男子點點頭後,小心翼翼地走了下去。

一路在黑暗裏摸索,待摸到一個小門之後,她推開門縫,入目的是滿牆的佛經典籍。

原來這條暗道,通聯的是八寶琉璃殿與藏經閣。

藏經閣殿後,就是大相國寺的圍牆。李合月心下略安,出了暗道,徑自爬上了藏經閣的樓頂,摸到了廊上,再往八寶琉璃殿那裏看去,那二樓依然亮着疏疏的燈火,兩個人影交疊着,糾纏着。

她覺出了無法抑制的生氣,轉回頭往藏經閣跑,抱了一堆佛經典籍堆在窗口,接着想尋火,卻四下裏尋不到,恰在這時,身邊悄無聲息地遞過來一只手,手指裏捏着一只火折子。

李合月吓了一大跳,險些蹦起來,驚懼地看着一旁得黑衣黑面人。

黑衣黑面人淡然地舉着火折子,示意她接過去,“小娘子是要火折子?”

李合月長長地舒了一大口氣,接過了火折子,“又是你,黑衣人。”

黑衣黑面人嗯嗯兩聲,又湊過來,“是我。”

李合月拿着火折子徑自往那一堆書那裏去,“我今兒不臉黑了,你還認得?”

黑衣黑面人跟着她去,忽然就開始通報姓名了,“好叫娘子知道,在下名叫孟九火,娘子若不嫌棄,就喚我一聲阿火。”

李合月無言,察覺到他的善意,點了點頭便也不再說話,只将佛經一頁翻開,打着了火折子,點上去,火苗一下子就吞噬了紙張,将那些如是我聞燒成了灰燼。

“大相國寺藏經閣收藏了歷代珍貴的典籍,小娘子不怕佛祖怪罪,後世貶之?”孟九火有點兒憂心地問道。

李合月專心地燒書,妄圖把煙弄出來,“佛經用意渡人渡己,誦讀可以,為何燒掉不可以?”

她又丢了幾本佛經上去,趴在地上使勁兒吹氣,火便燃了起來,“阿火,你再去抱些佛經來。”

她吩咐他的語态自然極了,阿火卻拿腳尖在地上搓了搓不動。

“我不怕佛祖怪罪,我就怕我家主人責罰。”

李合月擡頭看他一眼,一張小臉在火光旁紅彤彤,阿火哦了一聲,立刻又去跑了一些過來。

煙從窗子裏飄散出去,良久敲鐘的僧人們瞧見了,開始四處奔走,一整個大相國寺裏的燈都亮了起來,又有雜亂的腳步聲響起。

李合月手忙腳亂地站起身,阿火一把拎住了李合月的後頸衣裳,破了藏經閣的後窗,就往後山飛去,一連躍了好幾裏,遠離了大相國寺,方才将她放在地上。

李合月腳尖落了地,勻了勻氣息,看着一旁抱着膀子低着頭的阿火,道了一聲謝。

阿火哦了一聲,好像興致不是很高。

李合月想了想,過來拍了拍他的肩頭,輕聲道:“別怕,倘或你家主人知道了,我去為你分辨。”

見阿火點了點頭,李合月又一把把火折子遞在了阿火的手上。

“告訴他,全是你幹的。”

作者有話說:

阿火:???禽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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