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天緣奇遇(有改動)

官家的大笑聲落地, 可一整個慈寧宮還是沉寂着,無一人敢言聲。

同天家親厚的數名臣工面面相觑:他們不知道李合月是誰,可卻知道, 開封府軍巡使僅僅是個芝麻大的八品武官!

他們陷入了深深地惶惑之中。

這一回聲勢浩大的選妃,既然知會了外臣來瞧, 那為了天家的顏面,為了鄭王殿下的體面,為了顯示聖人、官家的心胸,也不該有選中八品武官之甥女的可能性!

鄭王殿下是誰?開國高祖的嫡親長子, 倘或沒有“金臺之盟”, 那原本君臨天下的, 該是他。

官家如今登了位, 可親子尚且年幼, 又有弑兄奪位的非議在, 他唯有将鄭王立為太子, 才能平息朝野民間的流言。

鄭王如今是開封府尹, 怎麽看都是未來的天下之主。

未來的皇後将要母儀天下,出身雖不必太過顯貴, 可八品武官這樣的門第,也委實有些荒唐、離譜了。

他們的心思起伏不定, 人人不敢做先開口的那一人。

偷眼觑着站在大殿中央的鄭王殿下,只覺那挺拔英挺的身影下, 似乎也蘊藏着極大的怒意, 也不知他此刻心緒如何, 是忍下這口氣, 還是當場将此事推翻?

然而官家卻能清楚地看到自家親侄兒的面色。

今日是個多雲的天氣, 日光一時暗一時明, 趙衡意手裏攥着那一只精致得小泥偶,不言不動。

在官家的眼裏看來,趙衡意的面色就有如這殿外的日光一般,一時陰一時晴,也許是在極力壓制心底的怒氣。

這樣很好,十分的好。

二十郎當歲的郎君,心思就該明明白白的鋪在臉上。成日裏陰沉沉地一言不發,琢磨不透的,沒得叫人心裏發怵。

後悔了吧,那一句願賭服輸說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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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居高臨下地看着趙衡意,眼神裏的輕蔑同笑意一起肆無忌憚。他将視線一一劃過群臣,但見他們人人垂首緘默,再扭頭看自家母親封太後,此時正捏着寶座的搭腦,一貫溫慈的面容上青紅一片,眼神裏的錯愕與難以置信交錯着,嘴巴微張,顯是準備發難了。

他意識到自己此刻的失态,旋即以手握拳,抵在鼻下,幹咳了幾聲。

“衆卿家這是怎麽了?”他佯裝閑适,又将頭轉向封太後,手掌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關切地問道,“娘娘好似很訝異。這六只金絲楠木盒子裏的泥偶,不是您親手擱進去的?”

封太後聞言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眼神就多了幾分銳利。

這六只金絲楠木小盒裏的泥偶,的确是她親手放置進去,也親手交給了應金兒,裏頭每一個泥偶的出身家世,她都了如指掌,可如何卻在二哥兒取出來的這一瞬間,變戲法似的換了一個人?

而官家為何要在這個關頭,說這麽一句話?

二哥兒聽了,恐怕要誤會了。

想到此,封太後的視線落在了二哥兒趙衡意的身上,但見這孩子板着臉,一言不發地退回了坐席,只将眼前的一盞酒端起,一飲而盡。

“金臺之盟”一出來,原本備受弑兄奪位疑雲的次子趙臨簡,光明正大的坐在了龍椅之上,可追根究底,二哥兒趙衡意還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封太後心裏存着對趙衡意的歉疚,原本就想在這場選妃裏,為他選一位人品家世完滿的王妃,如今眼下成了這個局面,二哥兒趙衡意豈不是對她失望透頂?

到底是哪裏出了錯?

封太後眼前一片黑,良久才緩緩看向官家,見他眼尾處的幾道細紋仰的高高的,頭腦忽然一陣清明。

恐怕最樂見這等局面的,是自己這個次子!

眼下這副寂靜無聲的場面委實尴尬,封太後腦中旋轉了無數個念頭,最終還是開了口。

“把鄭王手裏的泥偶呈上來。”她的臉色肅穆着,“教老身仔細瞧瞧。”

張內人輕緩着走至鄭王的眼前,仔細地将桌案上的泥偶娃娃拿起,奉給了太後。

封太後低頭端看,泥偶顏色鮮亮,從泥偶娃娃的五官眉眼、穿着打扮來瞧,這必定不是玉婆娑那位待诏娘子的手筆。

那位待诏娘子所制的泥偶娃娃,臉型偏短圓,或嬌憨或柔美,身形嬌小纖細,穿着打扮也是時興的款式,裙衫的顏色都是清清淡淡,一如青瓷的清雅靜谧。

而眼前手裏的泥偶,則同市面上流行的磨喝樂大差不差,各個憨态可掬,造型逗趣兒,五官也同福娃娃似的,一眼看上去,就像是才百天的童子。

衣衫的顏色呢,更是鮮亮無比,大紅大綠喧嚣熱鬧,瞧上去喜慶有福氣。

她将泥偶翻轉了過來,只看肩背後刻着的小字,“李合月”三個字映入了眼簾。

封太後忽然就想起了什麽,同身旁的張內人對看一眼。

這個名字,方才從二哥兒、官家的口中說出來時,她的心神只在泥偶被換的震驚裏,反倒對這三個字沒什麽感覺,此時親眼所見了,登時就想了起來。

李合月,是玉婆娑那位文雅溫柔的待诏小娘子。

除非這小娘子失心瘋了,才會将寫着自己名字的泥偶替換進來——這可是死罪!

封太後已知此事被做了局,她看了一眼身旁的官家趙臨簡,向下壓了壓自己怒火。

“此事關乎鄭王終身,老身還要多加确認。”她擡起下巴,示意張內人去取金絲楠木上的兩只托盤,“拿來看看。”

張內人領命,正欲提腳之時,卻聽官家悠悠一聲,讓她的腳步頓在當場。

“娘娘,買定離手,落子無悔。此言猶在耳邊,若是輕易反悔,恐怕有些兒戲了。”

趙臨簡此時收起了眼睛裏的輕蔑,換了苦口婆心的口吻,他轉向趙衡意,捕捉到了侄子眉宇間的蹙緊,不免心中痛快,面上卻不顯,“二哥兒貴為親王,日後前途無量,還是要言出必行才是。”

一句前途無量倒是讓封太後的心神晃了一下。

官家這句話,說在群臣面前,大有深意,倒像是在給二哥兒吃了個定心丸:你若是能咽下這口氣,生吞了這份委屈,往後這帝位就是你趙衡意的。

張內人觑向聖人,封太後的手捏在搭腦上,好一陣用勁,方才壓下了情緒。

“收回去。”

張內人領命,将兩只托盤上端起來,往殿後而去。

一直緘默着的群臣這時候才稍稍松下一口氣——聖人将泥偶收下去,顯是默認了這個結果,只是不知鄭王殿下他會不會……

果然,在張內人走進殿後的這一刻,鄭王趙衡意仰頭,将手裏的酒一飲而盡,接着重重地擱在了桌案上,擡頭向着官家,嗓音裏似乎藏着怒意。

“……若臣執意不從呢?”

他的反問直擊官家面門,在趙臨簡看來,自家這個侄子在這一刻果然沉不住氣了。

不從?

自然是不從的。

倘或他趙臨簡是他,天皇貴胄、千歲殿下,被人安排了一個門第卑微如草芥的妻子,那定是要鬧将起來的。

可他敢嗎?

成王敗寇。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仗着兄長嫡親長子的身份,也配同他争帝位?要知道,兄長打下這江山時,他趙臨簡可沒少出力,趙衡意這狂妄小子憑什麽和他争?

還想當未來的天下之主?做夢!

他此刻越不服,趙臨簡心裏就越發痛快,只覺得此時四肢百骸都舒爽起來,通體輕松,他居高臨下地看向趙衡意,轉換了慈祥的眼神。

“……孝貞王皇後,出身前朝右千牛衛率府率,也不過七品而已。太上官家都不在意官階門第,二哥兒乃是太上官家與孝貞王皇後的嫡親長子,說話前,還要多加斟酌。”

提到了太上官家,群臣皆将頭又低下去兩分。

官家此刻将高祖與孝貞皇後搬出來,鄭王殿下倘或再要不從,恐怕就要背上一個不孝的罪名了。

趙臨簡心裏的得意快要忍耐不住了,為了掩飾,只将手裏的茶盞端起,擱在唇邊品了品,氤氲的茶霧向上升騰,遮住了他眼底的蔑笑。

他從茶霧裏看趙衡意,但見這小子眉頭緊鎖,手中的酒盞快要捏碎了吧。

據他所知,趙衡意甚少飲酒,可此時不過短短一會兒功夫,他已然吃了三盞酒了,可見他此時天大的憋屈。

封太後在一旁心中苦悶,又是憂心又是後悔,聽見官家将長子與長媳搬出來說,她難免心中痛極,開口輕呼了一聲二哥兒,語聲微顫,聽在群臣的耳朵裏,都覺出太後的左右為難來。

慈寧殿裏的氣氛詭異着、尴尬着,任誰都能看出官家與鄭王殿下之間的僵持,好在這氣氛不過三兩息,便聽有一聲酒盞落地時的碎裂聲,将衆人都吓了一跳。

趙臨簡眼見着自家親侄子砸了酒盞,面色陡然一變,好在下一刻,這小子便走至他的面前,向着他與聖人,深深躬身,聲音低低。

“臣,唯命是從。”

他的這一句唯命是從,聽在趙臨簡的耳中,簡直是頹廢之極,他居高臨下地看着趙衡意,努力裝出了長輩的溫慈口吻。

“窦顯恩,拿執筆來。”他興致高漲,“朕要親自為二哥兒拟旨。”

群臣這個時候方松懈了心神,代國公頭一個開言恭賀道:“恭喜聖人、官家喜得佳婦,恭喜鄭王殿下天緣奇遇,命定終身!”

大殿裏的氣氛熱鬧起來,群臣笑着上前恭賀,鄭王趙衡意耳聽得代國公的恭賀,眉頭微蹙着,低聲重複了一遍代國公的祝詞。

“天緣奇遇……命定終身。”

趙臨簡此刻接過了天子萬年筆,蘸飽了墨汁,正打算落筆時,将趙衡意的這幾句低言收入了耳中,他低着頭嗤笑一聲,落筆。

“門下:鄭王趙衡意肱骨之臣,朕愛若如子,聖人亦愛甚,今日天定開封府軍巡使之甥女李合月為鄭王妃。宜傳播天下,鹹使知聞。”

他潇潇灑灑寫了幾行,待墨汁幹了之後,揚起來給群臣看,又喚參知政事寇海望上前。

“寇參政既在此,速速掏出相印。蓋章蓋章!”

寇海望的面色就有些尴尬。

官家形事粗犷,根本不顧聖旨應該先由中書省知制诰拟定,再呈遞給官家,最後才蓋印宣發的規定,自顧自地拟定了。

他甚至都沒派人去調查這李合月的來歷,也沒有打算傳旨叫那位開封府八品軍巡使入大內觐見,便迫不及待地要把這門極為不匹配的婚事,強行做實。

太過着急,會顯出猴子撈月的蠢相來。

寇海望不動聲色地領旨,自去官家的身側,恭敬着蓋上了中書省的大印,方捧起宣讀。

他宣讀聖旨時,注意到鄭王殿下的神情,眉頭蹙緊,薄唇輕珉,可眼神卻是平靜的,有種溫良如月的安寧。

寇海望在心裏暗暗地嘆了一口氣,自忖着:也許正是這一次一次的蹉跎,才能讓從前那個冷冽淩厲的少年,蛻變成如今清澹和悅的模樣。

待鄭王殿下領旨之後,內官将聖旨接過,即刻就要領人出宮,去搜尋這天緣奇遇的主人公,似乎一切塵埃落定,然而除了官家,好像人人的心緒都不是最佳。

封太後知道那名叫李合月的小娘子就在宮中,可此時孫兒的神情無比冷寂,她生怕他再起波瀾,這便緘默着,索性将此事暫且按下。

好在鼓樂适時響了起來,宮娥魚貫而入,在每人的面前擺上精美的餐食美酒,倒是減輕了幾分殿堂裏的冷寂。

趙臨簡早就不耐同群臣寒暄,他此行的目的已達成——朝野民間認定的太子,将要迎娶一位出身卑微的太子妃,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人人都知道是他做的手腳又如何?聖人知道又如何?

他才是天下的主人,他想如何就如何。大家都來看看,即便是堂堂的親王千歲,還不是乖乖入局,甘心受他的羞辱?

趙臨簡離去了,封太後也借故頭疼往寝殿歇了,鄭王悶不做聲地吃酒,熱鬧的鼓樂下,殿堂依然是冷漠的。

只有一個地方是熱鬧的。

西暖閣的貴女們将才鬧翻了天,惹得五六名內官跪地求饒,低聲喊着姑奶奶,都沒能讓她們的聲音低下去。

好在宿國公主趙芳芷進來了,她原在後殿裏逗貓兒,二哥卻派人叫她去西暖閣,她平日裏最聽他的話,這便立刻來了。

在路上又遇見了來傳李合月觐見的的張內人,宿國公主索性一起攬下了。

她雖才十一歲,卻已然有着天生的天家氣度,只拿眼神冷冷地掃過,一衆貴女便噤了聲,只将一張張挂着薄怒的臉看着公主。

“這裏六位貴女,皆是聖人紙簿上記下名號的,人人都做了畫像,捏了磨喝樂娃娃——李合月是哪裏冒出來的加塞貨?”

“說的是!倘或指名道姓地選也便罷了,将咱們诓到這裏來,又畫像又造像,好一陣折騰,到頭來選了個咱們之外的人!總歸是要有個說法吧?”

“李合月是誰?莫不是比公主殿下的來頭還要大?竟能公然加塞進去,怎麽,打量咱們都是貧賤人家,好欺負?”

貴女們你一句我一句,聲音都是輕的,可每一個字眼都帶着顯著的怒氣。

宿國公主往貴女們的身後看過去,只見那位做泥偶的待诏小娘子正安靜地坐在窗下,一雙黑瞳仁極大的眼睛惶惑着,似乎不明白發生了什麽,那不安的樣子,有種孱弱而無助的美,像是泥沼裏開出來的花。

貴女們只知道這位善制泥偶的小娘子姓李,無人關心她叫什麽,也無人想同她交朋友,以至于塵埃落定了,她們卻還不知道這即将成為鄭王妃的小娘子,就在她們的身邊安靜地坐着。

“李娘子。”公主的視線越過衆貴女,慢慢地落在李合月的身上,“同本公主走吧。”

衆貴女聞言,都将奇怪的眼神投射到李合月的身上,錢清施方才對李合月一陣羞辱謾罵,此刻聽見公主喚她,頓起疑窦,看着李合月逼問起來

“殿下為何喚她?她是誰?”

李合月站起身,一陣無措,無法将自己的名字說出口。

倒是宿國公主冷冷地掃了錢清施一眼,“她是誰,同你有什麽幹系?”

公主雖年幼,可到底有天家的氣勢在,錢清施被公主這一句反問問住了,只低低說道,“臣女還以為她就是李合月……”

自己的名字又再一次被提起,李合月只覺心神難安,剛要開口,卻被宿國公主打斷了。

“她是李合月的話,你又如何?”

衆貴女面面相觑,錢清施這時候被頂在前面,難免讪讪,“她不過是制泥偶的待诏娘子……鄭王殿下,怎麽會娶一個商婦……”

錢清施的聲音低低,話語裏全是質疑與不屑,李合月張口欲言,卻又被宿國公主打斷了:“待诏娘子也好,商婦也罷,只要我二哥哥喜歡,那就是世上頂頂好的。”

李合月萬沒料到宿國公主會這般維護她,只覺心頭暖意上浮。

這時候錢清施不敢再說話了,倒是傅明蕊嘆了一口氣,低聲道,“不管是誰,如今官家都認下了,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簡芳淳冷冷地接口,嗤笑道:“那又如何?你們方才看到鄭王殿下的臉色了麽?顯然是極力壓制了怒氣——若果真是這位李娘子的話,那可真真是天大的羞辱。”

李合月茫然地看着她,将這些一一收入了耳,下一刻仍是覺得惶惶然有如做夢,倒是宿國公主出聲喝止住了。

“你們做什麽要在這裏對李娘子口出惡言?這些話哪兒說哪兒了,本公主就不追究了,倘或叫我聽見外頭有一句流言蜚語,本公主自會如實向聖人奏禀,到時候治你們胡說八道的罪!”

貴女們方才都失了淑女本色,這一時被宿國公主的一席話說到了臉上,只覺丢了西瓜又丢芝麻,甚覺憤怒的同時,更覺和一個待诏娘子計較丢人敗興。

“是啊,和一個捏泥人為生的商婦計較,好沒意思。等着吧,過幾日婚事一定會再議。”程宜嘉出身顯貴,又是武将之家出身,此時并沒有那麽懼怕公主,只冷笑着說道。“到時候猴子撈月空歡喜,也不知會不會哭鼻子。”

“我瞧你嫁不成我二哥哥,才要哭鼻子呢!”宿國公主冷冷地看她一眼,只招手喚李合月來,“李娘子,同我去吧。”

李合月心中已然亂成了麻,聽見公主喚,這便擡起了眼睫,下意識地走到了公主身前,宿國公主的視線掃過這些個貴女一圈,在她們不忿的眼神裏,堂而皇之地牽住了李合月的手。

“沒什麽可怕的,聖人等着你呢。”

公主說完便出去了,李合月茫茫然地跟在她的身後,一直穿過了大殿旁昏暗的穿堂,接着又行了一段安靜的路,方才進了聖人的寝殿。

公主叫她在外頭等,李合月心亂如麻,只覺今日遭遇有如做夢。

貴女們指摘她癡心妄想,可她的心裏除了惶惑之外,還有隐隐的憤怒——至高無上的天家,就是這麽草率随意地安排她的終身麽?

即便那人是鄭王,是那個三年多前的判官,也不行。

可是那又怎麽樣呢?她不過是個小小的武官甥女,浮萍一般的孤女,她甚至沒有反駁的勇氣。

寝殿前靜悄悄的,小風輪在午間恬淡的食堂裏安靜地轉着,将花的香氣吹散在來來回回的風裏。

她只好安靜地坐着,雙手交疊在膝,像是在等待一場身不由己的判決。

好一會兒,寝殿的門輕輕被推開,李合月擡眼看,只見是一位年約四旬的女官,生了一張溫柔明淨的臉,輕輕柔柔地從門裏走出來。

她站起身同這女官致禮,那女官卻微笑着,先去桌上斟了一盞茶,緩步走到她的身前,奉給李合月。

“李娘子請吃茶。”女官看她的眼神溫柔,令李合月有些暖意,“我是慈寧殿裏的風儀女官,叫我張內人就好。”

李合月嗯了一聲,低低喚了她一句,張內人微笑着點頭,“聖人在歇息,李娘子稍候一時。”

她說完,又去案桌上拿了一塊點心,奉給了李合月,輕聲道:“在這裏待了好一陣兒,餓了吧?快吃個點心墊一墊肚子。”

她溫柔地看着眼前的小娘子接過了糕點,捧在手心裏,像一只捧瓜子的小松鼠,不免覺得她可愛非常,只微笑着離去了。

李合月嘗了一口點心,還是溫熱的,雖然不餓,可心裏還是暖了起來。

她捧着糕點慢慢等,也不知等了多久,等到天光都暗下來了,寝殿外只點了幾盞幽幽的燈,一片靜谧幽靜。

身後似乎有腳步聲,她不敢擡頭看,只站起身低頭向後讓了讓,讓自己隐藏在暗處,然而那腳步卻在快要臨近她時,漸漸放緩了。

身前人的氣息清冽,有如雪後松柏的清氣,她好像猜到他是誰了,輕輕擡起了眼睫去看。

他在她的身邊停住,微微俯身向她,有極輕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

“對不住。”他頓了一頓,“再等等我。”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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