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長似今年

鄭王殿下騎的馬到底有多高大, 李合月這一時在屋裏看不到,好在州橋這一帶的百姓都看見了。

一線夕照浮在屋脊上,那光被夜色追趕着, 快要掉到晦暗裏去了。

安貴巷的盡頭,有一隊迎親的隊伍披着落日的金芒而來, 有人吹打并舉,聲情并茂,有人執手持鑼镲,上下翻動金光閃耀。

在這一片熱鬧的氣氛裏, 領頭的青年一身緋紅色婚服, 在高頭駿馬上儀态俊逸。

此時夕照謝幕, 煙沉四巷, 圍簇着的百姓們夠着頭去看, 只看見那緋紅喜服下, 鄭王殿下的面容有如雲丘雪壑, 深濃如墨的眉毛斜飛入鬓, 眼睛有如藏于四野的星,顧盼間光華流轉。

東京城的百姓們從未見過如斯清俊的青年, 人人都屏息凝神,好在笙簫鑼鼓還在熱鬧, 倒不至于顯得特別安靜。

在趙衡意的身旁,分列在一左一右的, 是代國公的次子潘清樵, 以及雲州觀察使的幼子楊雲開, 二人皆是華服裝扮, 面上一派喜氣。

“那一晚州橋匆匆相望, 原以為是我的緣分, 到頭來,竟與殿下結成了良緣。”此時雖有街道司諸人管着人群,到底還是抵不住人潮的前湧,楊雲開看着周遭熙攘的人群,身形面容不動,只向着鄭王趙衡意低聲說道。

雖然趙衡意的唇邊沒有笑意,可就這麽看過去,他一整個人似乎都在笑。

“良緣天定,我也無能為力。”

楊雲開在一旁的馬上,臉色一時高興一時又失落悵惘,複雜的很,聽見趙衡意這般說,似乎很是無奈,只得打起精神來安慰他。

“上天安排的最大嘛……”

楊雲開關切着良緣,潘清樵卻更加關心的是聖意,只将身子靠近趙衡意,嗓音低低。

“王府幕僚進言,只要殿下拖到打落更時再出門迎親,為何殿下執意依着時辰出門。”

說話間,三人已近韓家門前,一陣炮仗炸過之後,趙衡意側身同潘清樵說道:“我知道如何做勢,也知道怎麽拿喬甩臉,可在成婚這件事上,我不想叫她等。”

他話音落地的同時已然翻身下馬,利落俊逸的身姿令門前陪着韓定雍迎親的軍漢們一陣叫好,接着紛紛行軍禮,齊齊道了一聲殿下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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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衡意的心神雖被元元牽動着,可在這些武将們的問安聲裏,注意到了這些高大如山的武将腰間,都佩戴着一只薄薄的鐵片,眉宇之間登時有了幾分驚異。

他有心探問清晰,只是此刻要去迎親,只按下心緒不表,對着這些武将微笑叫起,接着踏進了韓家的大門。

先來迎候的,自然是韓雲度,他一個躬身到底,喚了一聲殿下,神情難免喜氣洋洋。

趙衡意托住了韓雲度的手肘,稱他為舅兄,“有所延誤,還請舅兄體諒。”

韓雲度口中說着無妨,心下難免驚異。

他這是第二次見鄭王殿下,上一回見他,他坐在檐子轎裏,溫寧的眉眼裏冷漠如冰,今日再見,卻又有如春風拂面,使人熨帖。

說起來,趙衡意是親王,又比韓雲度年長,互不稱禮也許才是常規,可他卻還是規規矩矩地稱韓雲度為舅兄,這讓韓雲度頓生了十分的好感:由此可見,即便是盲婚啞嫁,元元嫁過去,也不會受到苛待。

在韓雲度之後出來迎接的,便是韓定雍,他難得不喝酒,清醒着心神,倒顯出幾分英俊,見趙衡意進來,只在喚了一聲鄭王殿下之後,又改口稱了一聲甥婿。

趙衡意稱韓定雍為舅父,又在他說話時,把視線落在了韓定雍的腰間,果真也瞧見了一塊薄薄的鐵片。

韓定雍行伍出身,趁着甥女出嫁,集合了從前共生死的同袍相聚,見趙衡意的視線落在他的腰間,韓定雍便有些木讷,剛想解釋的時候,趙衡意卻搖了搖頭,示意他不必解釋鐵片的來由。

這廂鄭王進正廳,同韓家寥寥不多的親友相見,那一頭坐着的新娘子卻坐不住了。

李合月原是不緊張的,只是聽到外面傳來衆人見禮的聲音後,忽然就緊張了起來。

“他怎麽還不進來……”

小娘子呢喃的聲音其實被聽得很清楚,也許是為了緩解剛才催促她時的不耐煩帶來的尴尬,禮儀院裏派來的宦者與女使便出聲安慰起來。

“殿下是往後院小祠堂去了,聽說那裏供奉着王妃您父母的牌位。”

李合月聞言,只覺得心裏又軟又暖。

不管他與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要成婚,單聽到他去祭拜自己爹娘的消息,就已經要淚水漣漣了。

良久才有人推門而入的聲音,李合月緊張地雙手交疊,擱在膝上,從蓋頭下瞧瞧去看他的雲紋履。

這雙雲紋履越來越近了,在她的身前停住了,李合月緊張地大氣不敢出,一時才見有一雙清瘦白皙的手遞過來,李合月見他的手手指修長有如竹骨,再想低頭瞧一瞧他指腹有沒有傷痕,那手便又近前了一些。

李合月不解其意,身旁的宦者女使便道,“王妃,請握住王爺之手。”

原來是要同他牽手!

李合月遲疑了一下,将手放進了他的手心,五根手指頭蜷在他的指跟,不敢動彈。

不過才九月,他的手已然冷如冰了。

也許是察覺了她手心裏傳來的緊張,趙衡意在她手指蜷起的那一刻,輕輕反手,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嵌進了自己的手指間。

李合月的心砰砰亂跳,在他的攙扶下站起了身,一路緩緩地向外行去。

一直要上花轎了,趙衡意的手都沒有松開,掌心與她相對着,一時便也熱了。

八人擡的花轎一路往鄭王府裏去,李合月的心神被方才韓家門前的哭聲牽動着,一直進了鄭王府的垂花門,才稍稍變好一些。

她是極灑脫的女孩子,下一刻想着武功巷與安貴巷不過相隔着一條白衣橋,便也釋然了。

進了正堂只需拜天拜地,再拜高祖與高皇後,接着才要請進洞房,同牢飲合卺酒。

二人并肩而坐,有喜娘在一旁唱着程序,只見眼前的幾案上擺了黍、稷、葷菜,侍者為二人夾了一菜,示意二人同嘗。

李合月就不敢擡頭看他了。

侍者筷子間的肉很小塊,若是同他共同張嘴去吃的話,豈非要撞上了?

萬一碰着了他的嘴巴……

她臉紅紅的,眼前人的眼睛卻在笑,在下一刻咬了一口肉塊,方才示意她去吃。

原來,不是同時去吃啊?

李合月覺得自己想多了,登時不好意思起來,轉瞬又覺出幾分嗔意:他先吃掉一塊,莫非就是怕與她撞上嘴巴?

沒來由地,李合月就有些生氣,微張了口,咬下了一點肉,眉眼便耷拉了下去。

侍者又奉上了酒盞,說着合卺酒,便奉上了二人的手中,示意二人交杯而飲。

趙衡意将酒盞執着在手中,李合月擡頭看他,室中只燃了紅燭,燭火微亮,給趙衡意白皙的面色,又染上了一層溫暖的顏色。

“你高興嗎?”李合月将酒盞遞過去,繞過他的手腕,擱在了自己的唇邊,問話時難免語聲低低,“可會有些許的意難平?”

她說着,将酒盞裏的酒一飲而空,而眼前人卻眼神亮亮,向着她搖了搖頭。

他低喚了一聲元元,“過來。”

好像這是他第一次喚她的名字,元元兩個字在他好聽的聲線裏低沉着,像是有幾分缱绻之意。

這時候外頭的鼓樂又響起來,又嘈雜又熱鬧,淹沒了他那一句過來。

李合月眨巴眨巴眼睛,靠近了他一些,也許還是怕她聽不到,趙衡意眼尾多了幾分笑意,擡手扶住了她的一側腦袋,将她輕輕按向自己,另一手放在了她的耳邊。

“我很高興。”他的聲音在李合月的耳畔尤其好聽,有着蠱惑人心的力量,下一刻他松開了扶她腦袋的手,拿酒盞,撞了撞李合月手裏的酒杯。

“願從今後八千年,長似今年。”他低聲說,接着一仰頭,将酒杯裏的酒一飲而盡。

作者有話說:

寶寶們抱歉,今後的更新時間還是每天的23點前,我會盡量提前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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