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微月昏昏
紫檀藤床很大, 紗帳半吊,兩邊彎成月牙的弧度。兩頰微紅的小娘子就坐在這彎月牙下,發出了嘗一嘗的邀請。
到底要嘗一嘗哪裏呢?
承托着獅栗糕的食盤就在他的手上, 他從她唇邊捏下的那一點還在指尖兒,還有哪裏可嘗呢?
小女兒一側臉頰微微鼓起, 其下是鮮潤如荔的唇,正中一點微翹的唇珠,随着話音的落地,微微張着, 那可愛的形狀, 有着邀請的意味。
李合月被方才自己一時的鬼使神差, 吓得屏住了呼吸, 眼睛眨也不眨的, 望着眼前人。
他卻在她的話音落地時, 微頓了頓, 旋即一笑, 将她咬了一半的獅栗糕,放進了口中。
“好吃。”
李合月輕輕舒了一口氣, 可在下一刻面頰又熱起來:她咬過的糕,軟糯的栗子餡上還留着她的齒痕, 一排小巧整齊的齒痕……
他就這麽吃下去了啊……
趙衡意的吃相很好,在下一刻又拿了一塊獅栗糕, 擡起來放在她的眼前。
“還吃嗎?”
李合月按下撲通的心跳, 唇邊勉強扯出了一個笑容, 搖了搖頭。
“渴……”
趙衡意嗯了一聲, 站起身将食盤放在了桌上, 接着倒了一盞茶, 遞在了李合月的手裏。
“卧房可嫌清冷?”
李合月飲了茶,把小茶盞自然而然地遞回給了趙衡意,接着誠實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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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這裏是臨時收拾出來的,你不在後院住——”她忽然想到了什麽,遲疑着說,“那以後你會在這裏……”
會在這裏睡嗎?
最後兩個字她沒有說出口,自覺有些不好意思,然而他卻在她欲言又止裏接了口,很坦然地說會。
也許是意識到自己接口接得很快,趙衡意在轉身坐回去的時候,看到她眼睛裏的擔心,又認真地說道:“聖人、官家的賜婚,該當鄭重待之。”
見眼前的小娘子恍然說哦,趙衡意嗯一聲,然而李合月卻迅速反應過來,用極小的聲音說道:“聖人同官家不一樣,聖人自然希望我們同……”
她說到這兒,忽然就住了口,将“同房”兩個字卡在齒間,這下本就微紅的臉頰此刻更紅了,那紅暈一直向上蔓延,最後凝聚在眉梢眼角,讓欲言又止的小娘子有一種窘迫稚軟的可愛。
趙衡意坐在她的身前,膝碰着膝的距離,也許只有兩三寸,叫人疑心稍微一動,就能觸碰到。
他眼底有笑意,眼神卻是認真的,他在她的窘迫之後,自然地把話接過來,“我知道。”
她一下子就安下心來,慢慢地,慢慢地平複了呼吸,接着才又說道:“而官家……”
說出這三個字之後,李合月忽然意識到了什麽,看看四周,眼神裏有警惕之色。
她往他的身前蹭了蹭,這下膝蓋就碰膝蓋了,她沒在意,只腳尖踩地站起身,靠近了他的耳朵。
其實她站起身時,已然站進了他的雙/腿/間,湊近他耳朵的這一刻,也不知是怎麽回事,腳下忽得一踉跄,坐在了他的膝上。
小娘子就呆若木雞了。
身下的觸感骨骼勁瘦,硬硬地承載着她纖細的身體,李合月窘迫地簡直想埋頭鑽地,她下意識地彈起,腰間卻似乎被輕輕攬住,是他的手臂虛虛攬住了她。
趙衡意的眼尾有細微的笑意,在她窘迫欲起身的一瞬間,眼睛裏的笑意迅速收起,淩厲之色取而代之。
“窗外有耳。”
他先湊近了她的耳朵,低低地說着,溫熱的氣息送入了李合月的耳朵,短短四個字卻好似拂過了她耳畔的每一寸肌膚,令她心猿意馬,無法專注。
她在他的膝上坐實了,直羞得不敢看他的眼睛,好一時才湊近了趙衡意的耳朵,用手護在他的耳邊,勉力勻停了呼吸,極小聲地說:“……你越對我怠慢,官家也許會更得意。”
趙衡意嗯了一聲,複而又轉向了她的耳朵,低聲說道:“君子愈讓,小人愈妄。尋常對待,從心就好。”
從心就好……
小娘子聽進了心裏,乖巧地嗯了一聲。
話好像說完了,應該可以起身了吧,只是當她剛準備起身的時候,趙衡意卻又低頭對着她的耳朵,輕聲送話。
“我手臂受傷那一回,你見過。”見膝上的小娘子點點頭,趙衡意又道,“王府裏有許多耳目,危機四伏,倘或你有什麽要緊的事,說與我的時候,一定要謹慎。”
李合月聽他說起了正事,暫時忘記了此刻的窘迫害羞,只認真地點點頭,旋即把手護在了他的耳邊,極小聲地對着他的耳朵說道:“以後都這樣同你說。”
這樣就很好。
趙衡意說好,李合月就從他的膝上彈了起來,一陣小風似的走到了水盆那裏淨手洗面。
膝上有悵然若失,趙衡意在她起身後,往淨室去了。
李合月淨了面,偷偷往他的方向看,待他走進去之後,方才松了一口氣。
門外有女使的聲音響起,“王妃,奴婢穗绾、桑禾就在門外候着,有事了,您喚一聲就好。”
女使的聲音輕溫,沖抵了李合月心裏這一時的羞怯,她應了一聲,悄悄往淨室去,淨室裏水汽氤氲,一堵竹牆豎着,裏頭是浴桶,外頭是是洗漱的水池。
她取了骨刷,蘸了茯苓槐角子膏粉,慢慢地刷着牙,裏面水聲輕動,李合月偷眼從竹牆的縫隙裏向裏看,卻只能看到白茫茫的水汽。
她遺憾地收回視線,忽然想到若他一時出來了,沒有長随小厮,誰來為他服侍更衣?
這個問題讓她覺得很糾結,一直到刷牙漱了口之後,還在猶豫着,忽聽得嘩啦啦幾聲,像是他從水裏出來了。
李合月吓了一大跳,提腳就向外跑,哪知軟鞋浸潤了水汽,變得濕滑難當,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趙衡意自竹牆後走出來,一手攔在她的身前,堪堪托住了她。
小娘子驚魂未定,兩手扶在身前的臂膀上,低頭看,白皙勁瘦的手臂上青色的脈絡凸起,像是雪山上,還沾着露水的青色藤蔓,看在李合月眼裏,像是有勾魂的力量。
她不敢轉頭,僵硬地道了一聲多謝。
耳邊似有一聲輕笑,接着将她放開,李合月便逃也似地回了卧房,踢了軟鞋,爬上了紫檀藤床上。
兩床雲絲被,裏頭那一床是她方才睡過的,她掀開被子便藏了進去,只露出兩只眼睛向外看。
黃昏昏的燈好亮啊,李合月又從被裏鑽出來,将床頭的那幾盞紅燭吹滅,屋子裏便沒了光亮,好在月色從窗紗上慢慢地透過來,使屋子裏有了一片朦朦的光色,倒不至于伸手不見五指了。
她忐忑地聽着床外的動靜,許久才聽到有矮凳歪倒的聲音,想是趙衡意由淨室裏出來了,一時還沒有适應黑暗,踢動了矮凳。
再等一時,他的身影過來了,半吊的紗帳下,他穿了一件星郎藍的燕居式的瀾袍,同平日裏一絲不茍的樣子大相徑庭,多了幾分慵懶的況味。
他在窗下提筆寫着什麽,端臂執筆時的樣子委實好看,一時才轉過身,往藤床這裏走過來。
李合月心慌慌的,閉上了眼睛,耳朵卻還在豎着聽,只聽得有掀被的沙沙聲,接着床榻略微一沉,是趙衡意上來了。
她閉着眼睛假裝睡着,一直聽到身邊人勻停的呼吸聲,她方才放下了心,把面龐轉向了他,偷偷睜開眼睛。
他果然在睡,長而密的眼睫下,側臉的弧線安靜俊秀。
終于可以放心大膽地看他了啊,李合月越性偎近了他半寸,手枕着側臉,看着他發呆。
他身上有皂角的清冽之氣,脖頸與肩頭相連處的衣衫沒有拉緊,露出了白皙清瘦的肩膀,在溫柔的月色下顯得很誘人。
李合月很奇怪自己用了誘人來形容,偷笑了下,擡一擡眼睛,再去看那一道飛鳥掠來掠去的雪峰,然而下一刻,那睡着的人卻微微張開了眼睛,轉頭看她。
“好看嗎?”
李合月吓了一大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轉過身去,再把整個人都縮進了軟被裏。
枕邊人在輕笑,一時拍了拍她的肩,喚了她一聲元元。
李合月覺得很丢人,也很羞怯,可他喚元元的聲音真的好溫柔啊,只悶在被裏悶悶地應了他一聲。
“三年多前,我沒有派人護送你回去,至今難以釋懷。”他輕輕地說着,像是在回憶。
聽他說起從前的事,李合月慢慢按下心裏的狂跳,把身子轉了過去,只露出一只眼睛看着他說話。
“那時山陵崩,我又身負重傷,分不出半點心力去關切旁人。”他認真地說着,眼神裏似有悲切之意湧動。
“我知道。”李合月嗯了一聲,“那時你說,我并非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不用擔心再見面,不用擔心被洩露,更不用擔心我可憐你。”
小娘子說話的聲音像是耳語,輕得有如貓兒熟睡時的呼吸聲,趙衡意卻一怔,眼神裏幾分疑慮。
“我說的?”
“你說的。”李合月認真地點頭,“對你來說我雖然不重要,可我們還是見面啦。”
她的臉悄悄地又紅了一點兒,“不僅如此,還睡在了一起。”
趙衡意的眼睛裏似乎還有難以置信,看着她好一時才開口道,“這三年多裏,想過我嗎?”
“想過。”小娘子眼睛亮亮的,面頰枕在手上,乖巧的像一只小貓兒,“你也想過我對不對?不然不會給我燒這麽多錢。”
“我怕你在地府被小鬼欺負,回來找我麻煩——”枕邊人的眼睛在笑。
李合月偷偷笑,五指在他眼前抓抓,小聲恐吓他,“鬼壓床啦——”
“來壓就是……”他輕笑着接口,可下一秒就見小娘子眨了眨眼睛,悄悄把自己往軟被裏縮了縮。
好熱啊……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