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往西向北

別怕兩個字才落下地, 趙衡意就覺得自己說的有些多餘。

眼前的小娘子除了一腦門子的香汗以外,圓溜溜的眼睛看着趙衡意,哪兒有半分害怕的樣子啊!

“我可不怕。我同你一起去。”她向外招招手, 淡定自若地模樣叫趙衡意忍不住懷疑她早有準備,“桑禾, 進來。”

桑禾捧着一只包袱進來了,她是宮娥出身,自有幾分穩重的氣質,只向鄭王殿下福了福身, 接着不急不徐地說道:“朝廷裏的聖意剛入府, 娘子便叫咱們拾掇了些換洗的衣物、出門的行囊, 全都擱在西門的馬車上了。這裏有些随身的物什, 不算沉重, 就由婢子捧着了。”

趙衡意扶額, 擡擡手示意桑禾先退下, 這才看着李合月道, “我是去國境線與他國使節談判,并非游山玩水, 若你要同行的話,委實不合規矩。”

李合月覺得還是要争取一下, 把手從他的手掌下拿出來,覆在他的手背上, 語重心長。

“白天還跟我說, 要同我日日黏在一起, 怎麽太陽一落山, 你就變卦了?”她說着說着就委屈起來, “在馬車上的時候, 還要我做兩只瓷枕,一只放在書房裏,我聽了就不高興,哦,從前後院無人,你在書房裏睡下也便罷了,如今後院有人了,有你的娘子了,為什麽還要打算繼續睡在書房?”

小娘子難得埋怨,既開了個頭就停不下來了,眼睛裏噙了一點淚意,聲音委委屈屈的,“還有,昨兒夜裏你才說過,如果要上疆場,就一定會把我帶上,可眼下都要走了,都沒有要帶我去的意思……”

趙衡意安靜地聽她說着,心底的溫情就一點點地向上升騰,他在她埋怨的氣口裏,找了個時機輕哄了她一聲,見她停住了,方才耐着性子同她解釋。

“好了好了,都是我的不是。叫你多做一只瓷枕,不過是為了和你多說幾句話罷了,并沒有要在書房裏睡的意思。”他反握住她的手,溫言輕語,“蔚縣與北蠻的國境線相接,雙方軍隊對峙十數年,倘或這次和談不成,大戰避無可避,我至多去十五日,十五日必回。”

原以為是安撫,哪成想他這話一出口,小娘子就更加着急了,蹭得一聲站起身,急道:“那不還是要打仗?是你說只要我在,你就不怕,總之不管怎麽樣,我都要同你一起。”

她轉了轉腦筋,“我就扮做你身邊的長行、小厮,我人小鬼機靈,誰都瞧不出來破綻——”

外頭有微微的腳步聲響起,想是有随扈入得院中,安靜等候了。

自打成婚以來,小娘子安靜乖巧,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着急的神色,趙衡意意識到了她真切的關心,略一沉吟,叫門外屬官蘭生谷奉過來一張輿圖。

他将李合月的手牽在手心,往那張寬大的輿圖前站定,先指了北上的國境線給她看,再從蔚縣那一處向下,最後将手指落在了陝州的位置。

“朝廷派往耀州修墳立碑的官員就在這幾日到達,舅父也将與今日往保州城出發,你若答應,我們便兵分三路,待我回來時,到耀州城去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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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合月往那輿圖上看一眼,錯綜複雜的山峰脈絡叫她迷惑,連上頭的字都花了起來,她揉揉眼睛,把視線從上頭移下來。

“那我問你,從東京城去蔚縣,騎馬要多久?”

“兩晝一夜。”趙衡意輕聲道,像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又看着她的雙眼,“東京城到耀州,馬快的話,一個晝夜。”

李合月就有些意動了,猶豫道,“我在東京城,離你有兩晝一夜的距離,可我若是在耀州的話,離你就只有一個白天了?”

趙衡意沉默了一息,點頭應是,“叫舅母和舅兄、兩位姨姊妹陪你一同去,可好?”

能同舅母和二哥哥、兩個姐妹回耀州,這樣的砝碼實在令她心動,更遑論還是要去給爹爹媽媽修墳立碑。

“可我想讓爹爹媽媽看看你——”她松動下來,拽住了他的衣袖一角,輕輕晃了晃,小女兒的兩難情态委實動人。

趙衡意袖下的手翻轉上來,輕輕牽住了她的指尖,再順着向上握住了李合月的手,攏在了他的掌心。

“修墳立碑是大事,至少需要十天半個月,屆時我一定會來耀州城,同你一起,來給爹爹媽媽上墳。”

心裏的舍不得一點一點爬上了李合月的鼻尖眼睛,她皮膚本就白皙清透,此時鼻尖與眼尾微紅,惹出了眼前人的心疼與不舍。

“我即刻就要啓程,你對我,可還有什麽未盡的事。”他低下頭,去尋她低垂的眼睛,聲音輕輕地。

李合月原是在低着頭傷心,聞言心裏一咯噔。

什麽未盡的事?

這話問的,像是堪破了她的心思似的,李合月猛的一擡頭,撥浪鼓似的搖了搖頭,速度快的甩出來幾滴眼淚花兒。

“我對你能有什麽未盡的事?”她否認着,眼睛卻下意識地落在了他的耳朵上,再收回視線時,難免鬧了個大紅臉,“你瞧我籮筐裏的泥胚子了?”

趙衡意搖搖頭,雙眉間的疑惑不似作僞,李合月放下心來,因心裏還有羞怯,忙把他拉起來。

“快去吧,外頭還有人候着你——”她挽着他的手臂,走出了書房的門,叮囑着他,“說是十五天,可也不能當真掐着日子回來,最好是十天八天的,就能到耀州城。”

趙衡意說好,停下了腳步,低聲道,“眼下曾授承應當已從大牢裏出來,他将随我去蔚縣,一時我走後,你差人往城郊走一趟,知會曾夫人一聲。”

李合月認真地聽着他的安排,有一種被信任的感覺,她認真地點着頭,“曾娘子一定很高興。”

說再多,離別的時刻還是到來了,趙衡意踏上馬車的那一刻,李合月的兩邊嘴角便耷拉了下來,極委屈的樣子。

趙衡意看見了,又回身下了馬車,走到她身前,小娘子不解地仰頭看他,趙衡意微微俯身,拿住了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臉頰上。

“你放心。”

李合月懵懵然地點點頭,手掌在他的面頰上輕輕撫了撫,而他的手卻又将她的手向上推了推,就在電光石火的一剎那,她的手指尖兒,就觸碰到了他的耳朵。

冰冰的,滑滑的質感,李合月的心狂跳着,還未及再多摸幾下,眼前人已然放開了手,俯身低頭,在她的耳邊輕輕喚了一聲元元。

“等我。”

他說完便轉身離開了,像是不再眷戀任何,李合月站在原地,一直等到望不見馬車了,方才回了神。

她失魂落魄地轉身回了王府,坐在前院的小樹下就覺得很傷感,坐了好一會兒,才吩咐穗绾差人往安貴巷去一趟,去請舅母過來,又差人往城郊去,給曾娘子一家報個信兒。

等到晚間的時候,舅母就領着棠玉、青玉來了,見元元坐在樹下發呆,難免問了起來,知道是鄭王殿下去了邊境,安氏方才同兩姊妹對看一眼,安慰起甥女來。

“你舅舅啊,也走了,聽說是往保州去了——那麽遠的地方,從前又打過仗,也不知道往那裏去做什麽,最好死——”

安氏說着話,就被青玉堵住了口,生怕她說出什麽不吉利的話來咒自己的爹爹。

“娘,爹爹如今五六日都不曾喝酒了,他又在外頭,先別罵他了。”青玉坐在了元元的身邊兒,說起新屋子來,“托你的福,翻了年咱們就能住上新屋子了,娘說不要,怕你在鄭王殿下面前落了下風,可我總想着鄭王殿下不是那樣的人。”

安氏面對旁人的好意總是不知如何應對,此時聽二女兒說了,只慚愧地低下了頭,只覺得給甥女添了麻煩。

“我同殿下,是能一起上刀山下火海的情分,他待你們好,就是待我好。”

棠玉也坐在了元元的身邊,挽住了她的手,“聽穗绾娘子說,要啓程去耀州?”

李合月這會兒才有了精神,點了點頭,将要回耀州修墳立碑的事說了,青玉便興高采烈地要與元元同行。

“翻了年二哥哥要考禮部試,娘要操持新屋子,還有大姐姐,如今媒人踩破了咱們家的門,要給她說親,就我一個閑人陪你去耀州去好不好?”

棠玉哪裏肯依,李合月心裏也想着大姐姐能去,可左思右想還是覺得青玉說的對,這便同舅母商量了,第二日就只帶着青玉啓程去耀州。

當晚由青玉陪着,兩姊妹說了半宿的話,到了四更的時候,才迷迷糊糊地睡去,到了第二日一早,兩人撐着眼皮上了馬車,昏昏沉沉睡了一大覺,再醒來時四野暮降,李合月掀開窗簾兒,望着秋風淩厲、樹木枯黃的狂野,問起了桑禾。

“這是到哪兒了?”

桑禾正坐着點薰籠,聞言笑着說道:“出了東京城一路往西,方才我見着個界碑,上頭好像寫了‘堰師’二字。”

李合月揉揉眼睛,往馬車後看去,只見幾百護衛騎馬随在車後,綿延不絕地,她忽然覺得不對勁起來。

“不對啊,輿圖上,他去的方向分明是北,如何咱們要一路往西呢?”

桑禾不解其意,疑惑道,“耀州城就在東京城西向一千多裏地,怎麽會往北去呢?”

李合月的心就沉下來,“那蔚縣是在北向嗎?”

桑禾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笑道,“蔚縣同北蠻國境相接,的确是在北向。”

李合月就趴在窗子的小桌上哭了,錘了錘桌子。

“趙衡意,你騙人。”她的聲音悶悶地,帶着哭腔,“這下好了,要跑三四個晝夜才能見面。”

作者有話說:

轉陰之後,可身體還沒好,一直咳嗽,喘不上來氣,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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