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火不侵玉(上)

紛忙的大雪去向不明, 馬騎燈的光團裏雪沫子打着兒旋轉出來,撲上了檐下人的臉,襯出了他猶如冰魄的白皙面容。

元元既問自己凍不凍耳朵, 想必陝地此時,也一定是山寒水冷。

趙衡意的視線落在甕城以外的蒼茫雪國, 心裏便升起了無盡的悵惘。

打從官家頒布旨意那一刻起,他便知此行,不過是又為他設下的一個局罷了。

駐屯禁軍早已集結八萬,皆是為了讨伐北蠻, 高祖南北征戰, 開疆拓土、創下了萬世基業, 可唯獨未将北蠻、燕胡納入版圖。

而趙臨簡得位不正, 一心要将北蠻、燕胡打服, 以彰顯自己比親哥哥還要厲害的軍事才能, 所以同北蠻和談是決計不可能的。

孟繼忠懷揣着官家的三道密令, 一直到邊地才肯說出, 更做實了趙臨簡想要借刀殺人的意圖。

不管北蠻能否接受,伐北是必然的事。這裏三面接壤, 危機四伏,來到西陉關的北蠻六王耶律隆虎, 乃是北蠻知名的武将,此人同大太子耶律雄豹相争, 性情暴戾、乖張, 絕不可能在談判裏吃虧。

趙衡意思量着如何應對後日的談判, 檐下馬騎燈轉的慢了些, 風雪漸小, 他微微仰頭, 視線在紛芒的雪片裏穿過,望住了飄渺的雲層。

隐沒的月亮探出了一角,淡黃的光暈在一片雪白裏尤其惹眼。月下人輕嘆一息,伸手探入身後窗,取出書紙筆,其後靠坐在廊柱上,一腿彎起,他在膝上放一本書,方才按下八行書的紙,提細毫筆輕落,仔仔細細地給她回信。

他寫小楷,每一個字平和簡靜。

起首該喚她什麽呢,倘或寫娘子二字,也許會吓她一跳,墨點洇入紙,到底還是寫了元元二字。

好像喜歡一個人,光看那兩個字都會心生歡喜,仿佛第一橫上出兩只耳朵,第二橫又生出了兩只圓眼睛,正望着他笑。

他喚她元元,同她在紙上說話:火不浸玉,公道自存。權知耀州趙,為人秉節,年輕時曾任谏臣,仗義直言,或可相信。

再囑咐她南歸雁之事:他是心有鴻鹄之願的義士,倘或案情、家事、親眷辦妥,可由他護衛回京。

寫完這一句,他又覺不妥,在其後輕訴歉意:請原諒,邊地苦寒,我一人辛苦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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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最後寫下歸期,落筆時仰頭看雪已停,雲後隐約透出些黃色的光亮,像是要撥開雲層一般。

趙衡意心有所感,筆峰一旋,落款處寥寥數筆畫下荒星明月,方才擱筆封箋。

護衛接過了信箋退下,老臣曾授承從甕城邊廊的另一頭出來,遙遙看見一道颀長的身影,這便向着趙衡意這裏颔首一笑,接着慢慢地踱步而來。

“亥初三刻,已然二更了,殿下緣何還未歇下?”

曾授承此番能從天牢裏出來,蓋因鄭王殿下一句點名要人的話。他性子耿直,原打算在獄中了卻殘生,即便眼下重獲自由,卻對生死看淡了不少。

趙衡意點頭向他颔首,仰面看了一眼雲層裏若隐若現的月亮,垂下眼睫目視曾授承。

“本王看看月亮。”他簡單一句,請曾授承在廊下入座,“曾老緣何也未安置?”

曾授承笑了笑,不提傍晚時分憂心的事,只說起家常來,“年紀大了覺少,再加之有幾分思念親眷之情,愈發夜不能寐了。”

見趙衡意若有所思地點頭,曾授承又笑着向他道謝,“半年前老夫因直谏被投入了大獄,我那親家家裏,立時就要将老夫的女兒下堂。更甚的是,前些時日竟不知受了誰的蠱惑,膽敢往王府裏鬧事……好在王妃娘子心善,對老夫的女兒溫柔以待,老夫感激不盡……”

他人老了,說着話難免真情流露,趙衡意原本面色無波,卻在聽到他提起王妃娘子時,和氣一笑。

“曾副使不必客氣。”他不願将心神過多的分給家事,轉開了話題,“依副使所見,後日的談判該當如何?”

曾授承謙虛拱手,方才說出自己的想法:“三百裏外落雁嶺有大批蠻軍駐紮。而我方卻僅有幾百護衛,倘或照直拿官裏的意思同北蠻王子托出,恐怕當場就會起幹戈。聽聞那北蠻王子同大太子大大的不和,若是不管不顧地殺進西陉關,我朝說不得會暫時吃虧,屆時殿下與老夫,恐怕要背負上挑動戰争、連累邊民的罪名。”

他說完,嘴唇孱動着,到底将心裏話直說了,“官裏派您來,何嘗不是以您作餌?成或不成,都對您不利。”

趙衡意嗯了一聲,“不能不去。”

曾授承點頭贊成。

孟繼良名為接伴使,實為監軍,臨到談判前夕才将密令頒布,由不得他二人違抗聖旨。

“左近是霸州、雄州以及雲州、應州,後日耶律雄虎若當場發難,本王無調兵之權,邊民、州府只能任由北蠻肆虐踐踏,屆時,官家再挂帥親征,順應天意。”

趙衡意的嗓音清寧,語氣輕描淡寫,卻叫曾授承聽了個心驚肉跳,只在沉默一時後道:“老夫有數名學生在邊地的州府任官,今夜便送信過去,早做準備。”

“也許已經遲了。”手裏的茶盞擱在案桌上,發出了清脆的一聲輕響,趙衡意像是意識到了什麽,眉頭微挑。

曾授承的眼神便有幾分緊張,只看着鄭王殿下喚來了身邊的六名護衛,向他們各自交代了幾句,護衛們便都卻步離去,隐匿在大雪裏。

曾授承不解其意,趙衡意緊鎖的劍眉漸漸舒展開,低聲道:“官裏,也許等不到後日,便會有所行動。”

趙衡意預料的很準,到得第三日的淩晨,西陉關的城門大開,我朝使臣的隊伍列隊而出,一路往約定的地點而去。

正在此時,遠處忽有轟隆隆的馬蹄奔騰之聲音,紛茫大雪揚起了漫天的風煙,但見前方有數萬名蠻軍壓境,□□火炮投石車陣列在前,那北蠻王子耶律隆□□着高頭大馬,手裏揮舞着狼牙棒,遙遙地領兵沖撞而來,嘴裏大喊着,叫嚣着。

“兩國交戰時,尚且不斬來使,更何況我北人已然休養生息、許久不曾到你們邊境來,為何你們那皇帝老兒,竟在東京城裏,斬了我國的使臣?”

該來的終究會來。北蠻王子耶律隆虎嘴裏叫嚣着,手下分毫不放松,大手一揮,叫身後部隊搶上前去。

趙衡意見狀,一個急剎掉轉馬頭,指揮身後衛兵回轉,往西陉關那裏急奔三。

西陉關的副使畢佐見此情形,忙制止住正在關城門的士兵,再欲騎馬出去相迎鄭王殿下等人,卻有一枝箭枝從後方襲來,正射中畢佐□□之馬,馬應聲倒地,畢佐怒不可遏,飛身躍起,卻聽身後有渾厚男聲高聲而起。

“我等乃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周镬,奉官家之命協同守邊、讨伐蠻夷,北蠻使臣四人在京探聽機要,已被斬殺,西陉關城門立刻關閉!違者格殺勿論!”

此人一邊喊着,一邊命大批軍馬搶到城門下,頃刻間就将西陉關的城門關閉,将縱馬回轉的鄭王殿下等人,關在了城門外。

畢佐扼腕,無奈兵器被繳,氣急無奈之下飛身躍上城樓,但見城門之下,北蠻軍隊踏起的煙塵有如滾滾洪流,而鄭王殿下所率的護衛隊奔至城下時,無法入城,一行數百人改了方向,往東而去。

東京城裏斬殺了北蠻的使臣,北蠻必不會放過我朝之使臣,此時北蠻王子耶律隆虎一聲令下,便有數千騎兵往趙衡意的隊伍身後追去。

畢佐望着遠處被圍追的隊伍,打頭一人在馬上的身形孤高勁逸,在滾滾的煙塵裏縱馬疾馳,很快便消失了。

官家,也許本來就不打算同北蠻好好談吧?畢佐怔怔地想着。

談判的隊伍剛出西陉關,東京城裏斬殺北蠻使臣的消息便到達,又在談判隊伍調轉回關內的時候,關上了西陉關的大門……

北蠻王子耶律隆虎,素有骁勇善戰、睚眦必報的聲名,手下又是所向披靡的北蠻騎兵。

反觀鄭王殿下,三年不曾掌兵,身邊只有二百護衛,面臨數千甚至數萬北蠻騎兵,自保都非易事,兇多吉少。

官家,這是要鄭王殿下的命啊。

作者有話說:

看似困境,實為轉機。

在京城裏呆着,永遠沒有掌兵的機會,這一趟兇險的歷程,是為接下來的上位積聚力量。

大約還有兩章的內容,就能寫到撲倒的甜甜劇情啦!

我最近捋順了很多內容,感謝寶寶們的包容!

陽康快一個月了,可每天都會有小毛病出現,比如昨天今天落枕,以及喉炎發作,吞咽食物時胸口像是被噎到了一樣……寶寶們都要愛惜身體,愛惜自己,早睡早起。

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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