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欲念橫生(下)
邊地莽撞的雪片, 被北風裹挾着卷上窗紙,涼意自每一條細縫裏侵襲而來。
趙衡意原坐在窗下的薰籠旁,聽她解釋來解釋去, 團團臉皺成了一疙瘩,到末了認命地一拍手邊, 眉毛眼睛全耷拉下去了,像個打了敗仗的女将軍。
他從她的慌亂解釋裏品咂出一星甜蜜,只覺天地皆寬,俯身吹滅了手邊的明燭, 屋子就暗了下去。
李合月的眼前一霎就暗了。
好在下一息, 眼睛便适應了黑暗。
窗紙外的雪色映進來, 青色的夜裏就泛着白。他走來時腳步聲輕緩, 身影越來越近, 李合月的心跳就愈快。
她拿視線追蹤着他的身影, 直到他在自己的身邊坐下, 才放下了提着的心。
可下一刻當他的呼吸聲近在耳畔時, 李合月的心就又提了起來,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涼嗎?”她屏息過後再開口, 氣息難免紊亂,“像冰一樣。”
其實身上的熱氣散的差不多了, 炭火盆和薰籠離床邊有點距離,她忘記端過來, 他卻不知為何也忘記了。
身邊人嗯了一聲, 吐息平穩, 卻離她越來越近, 李合月在慌亂裏轉身看他, 正撞進他靜泊的雙眼。
“三層絮一層棉, 雖然紮實卻難免冰涼。”他在捕捉到她眼神裏亂晃的星影後,輕笑着掀被而入,靠在迎枕上輕舒一口氣,“好涼。”
李合月就把腳擡上來,抱膝坐在他的對面,湊近了一些些,“傷口可還疼?”她思索着,“好在天寒地凍,又沒有傷及筋骨,很快就會愈合的。”
“你怎知沒有傷及筋骨?”被裏人笑一笑,青色夜裏的微光像是皆彙聚在他的眉宇間,照出他有別于白日的脆弱,“其實很疼。”
李合月吃了一驚,視線落在他的傷處,“那該怎麽辦?要不要叫營醫送元胡湯來?”
她說着話,膝上交握的手指忽然被觸了一下,是趙衡意的手,勾住了她的指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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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娘子低頭看,他的手指,有如竹骨一般修長青白,勾住她的指頭後搖一搖,像是在邀請她做些什麽?
“元胡湯太苦。”他的手指又搖一搖她的,“揉一揉”
李合月的臉一霎就紅了,好在有夜色遮掩着,她低着頭嗯了一聲,随着他手指的引路,放在他的心口,輕輕撫了一下。
“今夜大雪封境,蠻軍又被殺的七零八落的,應該不會再來了。”她尋着話題,緩解一下自己的緊張,“今夜能睡個好覺了。”
“大勝關不會再有險情。”他沉吟着,“不過,今夜可能會有昌雲府的消息。”
昌雲府?
李合月提起了興趣。
今日下了大勝關城頭之後,趙衡意便一直在室中同衆兵将集議,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知道官家領了十萬大軍,今日誓要攻下北蠻邊城昌雲。
“十萬兵馬,豈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官家做好了讨伐北蠻的準備,卻還要在交戰前夕派你出使,分明就是想要你的命。”她越說越氣憤,身上冷起來,“若你對邊地地況不熟,也沒有兵将護佑,說不得就真中了他的圈套!”
趙衡意像是覺察了她的冷意,擱在被上的手輕輕下落,觸上了一片潤而冰冷的肌骨,刺骨的涼意像是針,侵襲而入百骸。
他觸碰那一處的當下,小娘子靈動的眼眸忽而就怔然了,只覺心快要從腔子裏跳出來了。
他暖和的手觸着的,是她的腳。
潔淨白軟的腳冰涼涼地擱在被外,小巧圓潤的指頭因他的觸碰而微微後蜷着,玲珑可愛。
倘或不是夜色的遮掩,她的臉該要紅如蒸熟的蝦子了。
她忽然覺得自己沒辦法抵抗他的目光,腳拱一拱,偷偷拱進了被裏,剛一伸進去,就碰到了滑而暖的質感,好暖和啊。
“你都把被窩暖熱了呀,還不邀請我進去。”她用埋怨掩飾着緊張局促,身邊人卻把被一掀,将她籠進了溫暖的世界。
“你從前和姨姐一同睡時,都聊些什麽?”他把她攬在自己的手臂上,慢慢地和她一起睡在了被裏。
好像比以前又親密了許多。李合月窩在他的臂彎裏,只覺得周身暖陽升騰,清苦幹淨的氣息将她籠在了其間,令她覺得自己如陷雲端。
“說舅舅舅母的壞話。”他每一次呼吸帶來的細微起伏,都叫李合月心驚肉跳,她仰過頭看他,只看到淩厲的下颌線,再向上,是閉着的雙眼。
“舅舅老是喝酒,喝多了就撞來撞去,有一回還把門梁撞壞了一個角,連累我和大姐姐、二姐兒、二哥哥一起被罵。舅母呢,又總是因了一些極小的事來找茬揍我們,我和大姐姐就總商量着,要把舅母常使的雞毛撣子的毛拔禿掉,還有擀面的杖子,最好也能找個機會弄斷——”
小娘子越說越開心,笑呵呵地在他的臂彎裏轉了個身,把手搭在他的身上,趴了過去。
“你呢,睡覺的時候都做什麽?”
她軟的像西域的棉花,趴在他胸片旁邊前時,又輕的像一片雪白的梨花。
趙衡意閉着眼睛笑,輕輕搖了搖頭。
“上床阖眼,睡了就睡了。沒有可以一起說話的人。”
“眼下有我了呀。”小娘子穿着緞面的白色中衣,滑溜溜地像條小魚,又往他的懷中拱上幾寸,趴着擡起頭,“今後每一晚,我們都偎在一起說話。”
他的心腔跳動的像擂鼓,也許會被她看出端倪。趙衡意也轉了過來,同她面對面卧着。
“我最快活的日子,就是在保州。那時候也許是三歲,也許是五歲,我同鄉鄰的兒子們每日裏瘋玩,彈棋,角力、抖空竹,抽陀螺……一直到炊煙升起來,姨母就在門前揚着聲喊我回去用飯,我不聽,我娘就從挂着臉從門裏出來,我便怕了,乖乖地回去。”
他說話是一貫的不疾不徐,輕而緩的嗓音繞着李合月的耳畔轉啊轉,令她心神安寧,困意一點點地浮起來。
“先皇後一定很好看。”她捧起了自己的臉,擡頭看着他的眉眼鼻唇,“小郎君都肖母,依着你的長相來推算,先皇後一定是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
她同他偎得很近,肌膚相親着,她說着話,拿小手撫了撫他的面頰。
斜飛入鬓的眉,黑白分明的瞳仁,其間像是盛着極清極清的水,再向下,鼻梁挺直猶如淩厲山峰,嘴唇不算厚,可線條極美,濃郁的夜色裏,唇峰微起,依約有淺淡的春色。
只要再近一寸,她就可以壓上他的唇,把那兩道淺淡的春色含在唇齒之間,使勁兒地吮吸,直到把那兩道春色從淺淡吮成濃郁的紅。
李合月對他的垂涎簡直一日大過一日,可惜此刻他有傷在身,又在荒蕪的險境,還是要萬萬克制自己。
“我母親的确很美。”身下人像是察覺了她的困意,頓了頓問她,“聽我說這些,是不是很無趣。”
李合月壓下邪念,重新趴在了他的胸口,閉着眼睛搖頭,“再多說些,我愛聽。”
“皇叔……”他頓了頓,像是在想這個稱呼,又輕輕改了口,“我記得,在保州的時候,爹爹在外征戰,官家課畢還家,還叫我騎在他的脖子上,馱着我去買長圓糕吃。”
“做什麽要想他待你的好?”小娘子在他的胸口說話,聲音悶悶的,“我小的時候,三叔父還領我出去玩呢,也不妨礙他害我爹娘……要我說,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才最公平,現在他押在死牢裏,還不知道能不能問斬——”
她似乎在發愁,接着在他的心上輕輕呼了一口氣,聽起來有些無力,“他輕飄飄地去死了,就能抵得過我的爹娘、府裏無辜的仆人受的那些罪嗎?”
趙衡意安靜地聽着,良久才嗯了一聲,“我們都有一個壞叔叔。”
小娘子困意如潮湧,在他的心口向上爬了爬,像是為了尋找一個舒服的姿勢,她又伸出手臂,往他的右肩勾去,被下的一條腿彎起來,攀上他的腿,一半身子就蜷了上去。
好暖好暖,哪怕他與她之間還隔着兩層中衣,緞面與緞面摩擦着,她覺得身下人像是起了火,越來越熱越來越熱。
“你好像一個燙壺……”小娘子咕哝着,勾着他脖頸的手向上撫去,在他的脖頸上輕輕摩挲,一時忽然驚醒,擡起頭輕呼,“是不是發熱了。”
她眼裏的急切之色顯著,他受了傷上了金創藥,喝了元胡湯,倘或夜裏發了熱,那便兇險了,說不得還有生命之憂。
眼前人在夜色裏,眼睛從眼角到眼尾,隐隐約約盛着赤紅的焰,視線在李合月的眼睛凝着,一時才輕向下落,落在她微翹的唇上,那一點唇珠嬌豔如春露,欲語卻還休。
小娘子不解其意,卻被他擡手蓋住了眼睛,耳朵裏他的聲音帶着溫熱的吐息鑽入。
“別說話。”
好端端地連聲音都啞了,還要逞強嗎?
小娘子不服氣地從他的手掌下掙紮出來,動作有些大了,被子了的身體也随之動了動,正要出言,蜷在他身上的自己的腿下似乎有點奇怪。
她奇怪極了,兩只大眼睛眨也不眨得看着趙衡意。
夜色裏他的臉色很難得的,出現了僵硬的神情,好像一貫的清冷之色都在這一瞬煙消雲散了,她甚至在他的臉上看到了咬牙切齒。
“這是怎麽了?”李合月咕哝着,大腿又順着摩擦了幾下,只感覺到了異樣,她還沒有回過神來,又摩擦了幾下。
她是膽大心細的小娘子,既有了好奇,一定要弄個明白,索性把被子一蒙頭,往被裏縮去,想要探尋個明白。
她的動作迅疾,身下人的動作卻更加如風似電,就在她快要摸到的這一瞬間,一雙手就掐住了她的腰,把她一整個撈上來,抱着摁在了他的身下。
“李合月!”他一整個人都壓在了李合月的身上,又怕壓到了她,只用手肘撐着床,俯身看她,“到底要不要睡?”
李合月雙手縮在胸前,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得圓瞪了眼睛,額前的發絲都翹了幾縷。
“睡,睡,要睡的。”她緩過神來,向上抱住他的腰,“你下來點,好冷。”
身上人的氣息紊亂着,到底是還傷着,聽她說完,這便緩緩放下來一點,把頭埋在了她的脖頸側旁。
于是李合月的耳邊又被他的吐息環繞着,沒來由的,她也有些微喘,心跳隆隆地跳着。
好像他并沒有将他整個身體都放下,只用手肘支撐着,李合月喘了一息,到底還是忍不住問他。
“那是什麽,做什麽這麽怕?”
耳邊人的氣息又再度紊亂了,在她的耳邊說話,氣息像是在咬她的耳朵,叫她渾身酥麻,似乎軟的無法動彈。
“你說是什麽?”
他反問,似乎還帶着一點兒咬牙切齒。
李合月剛想反問,卻忽然醍醐灌頂,一霎就明白過來了,登時魂飛魄散,險些背過氣去。
她與他的親事原就是偶然,聖人派來的女官裏并沒有教授洞房之夜該要做什麽的人,舅母那樣的性子更是不會同她說這些,以至于到這等情狀了,她才反應過來什麽。
簡直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李合月這一時恨不得鑽進地縫裏,一下子把環着他腰的手收回來,艱難地轉動身體,把自己的臉埋進被褥裏,身子翻轉了過去,一整個人趴在了床上。
然而他還壓在自己的身背上。
這樣的姿勢,好像更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