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吐膽嘔血

驢車散了架, 袍角沾了泥,他趙臨簡髒了。

這裏是祥龍嶺的深處密林,每逢夜幕降下, 瘴氣便會升騰而起,将這一片密林籠在其間。

趙臨簡的運氣很好, 在瘴氣充盈之前,進入了此地,被身邊親信擡進了山洞休憩。

好在禦醫孟唯寬也從一片混亂中逃出來,還能就地為官家治傷。

“官家, 您的大腿中了兩箭, 需以匕首剜開傷口取帶倒鈎的箭頭, 只是蠻子軍的箭——”

孟唯寬後半段的話還不曾說出口, 心口就冷不防地被踹了一腳, 力道之大, 使他的後腦勺直直地撞在了山壁上, 一陣劇痛之後, 暈眩感就來了。

他伸手去捂後腦勺,暈暈眩眩裏聽見官家暴怒的聲音, 斷斷續續地,一時才回過神, 慌忙跪倒在地,連聲告饒。

趙臨簡的大腿此時又痛又漲, 咬起牙關都止不住的痛, 令他暴躁不堪, 只閉着眼睛哀罵着。

“短命的奴才!朕快痛死了!快給朕止痛!”

孟唯寬耳中聽着官家的咒罵聲, 低頭看着自己手指縫裏的血, 心頭不免湧起了悲哀, 只死咬着後槽牙,擠出了一聲是。

荒郊野嶺,條件簡陋,孟唯寬随身所帶的醫藥箱,早在奔逃中散落,所剩無幾,眼下唯一的法子就是将箭枝硬取出來。

可最普通的箭頭,都會有倒鈎,更別提一向兇殘的蠻軍,适才孟唯寬檢查過一名死去的士兵的的傷口,明顯能聞到強烈的臭味,顯然是蠻軍在箭頭塗上了“金汁”。

金汁便是糞水,中了塗了金汁的箭,即便當時止住了血,傷口也會在幾天的時間裏迅速化膿潰爛,傷重至死。

除非刮骨療傷。

孟唯寬頭昏昏的,在原地跪着遲疑。

眼下只有先将匕首燒熱,将箭枝剜出來,再割開皮肉,刮骨剔毒,才能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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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官家此時已然痛的難以自已,又怎能忍受刮骨療傷的劇痛?

更何況,若是刮骨時官家痛起來,誰又敢強摁着他?恐怕到時候,他會被直接賜死。

孟唯寬踟蹰不敢言,趙臨簡痛的兩眼發黑,回過神來又是一聲怒喝:“短命的奴才!還不快為朕取箭!再将那秘制的金創藥塗一塗,朕才能好受些!”

孟唯寬聞言,在地上拜首,頭低進了塵埃裏。

“……蠻軍在箭頭塗了金水,毒已滲入皮下肌骨,該當割開皮肉,刮骨剔毒,方能保命。”

他連連叩頭,“割開皮肉、刮骨剔毒乃是堪比粉身碎骨的劇痛,微臣不敢貿然進行,還請官家頒旨。”

趙臨簡此時已然痛到幾欲昏厥,聽他這般說只咬着牙恨恨地罵道:“你這中原聖手,莫不是要朕活活痛死?麻沸散呢?快給朕服下,豈不是可無痛刮骨?”

孟唯寬簡直要苦笑出聲了。

這荒郊野嶺,他手邊連個元胡都沒有,更遑論麻沸散!

他覺得無計可施,頭痛欲裂,這便叩首道:“微臣這就去采集藥材,熬麻沸散!”

趙臨簡此時昏昏沉沉的,已然痛到了極致,揮揮手叫他去,孟唯寬便苦笑一聲,慢慢走出了山洞。

什麽熬制麻沸散,荒郊野嶺的,他上哪兒采集藥材去?只不過是頭痛難耐,只想快些走出那個山洞透氣罷了。

他頹然地坐在山洞邊,看着密林周遭圍了一圈的煙霧,再看着或躺或趴,或坐或站的士兵,無一例外地,都挂了傷,面目晦暗,神情頹唐,死氣沉沉。

也難怪士兵喪氣。

算着時間,鄭王殿下接到出使旨意的當天,官家便随着大軍秘密出京了。

出了雄州的關卡,不過一個晝夜,禦駕親征的軍隊,便輕而易舉地攻下了北蠻的第一個城池。

受到這場勝利的鼓舞,官家又領大軍繼續向北推進,原打算徐徐而入,卻聽到鄭王趙衡意不僅沒死在西陉關,還由大勝關進城,最終救下數千百姓,擊敗北蠻兩萬人的追擊部隊。

大勝關大捷。

官家的熊熊怒火被喚起,當晚便推翻原定計劃,直取昌雲府。

即便有八百門大炮加持,又有官家親自在城下督戰,但還是功虧一篑,在夜間遭遇嘩變,致使城下的部隊大亂,蠻軍趁機反攻,再加上有蠻軍皇帝派來的五萬蠻軍連夜馳援。

官家眼見自家性命危在旦夕,由五百親軍護衛連夜出逃。

經過這麽多天的奔波逃竄,這些兵将傷的傷、死的死、每一個人都失去了力氣。

孟唯寬覺得此刻很煎熬。

山洞裏官家的哀罵聲漸漸消失了,應該是昏了過去。

可若是他不能解決麻沸散的問題,恐怕還會有狂風暴雨襲頂而來。

若是官家就此仙逝了……

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念頭令孟唯寬渾身生顫,他迅疾地看了一眼四周,發現并沒有人在關注自己,方才暗自舒了一口氣。

他怎麽能有這樣的念頭呢?

四年前,他是高祖彌留之際,最後召見的一個人。

回憶當時高祖的情狀,至今仍令他不寒而栗。

如今他只能跟着官家一路走到黑,倘或官家崩逝了,鄭王殿下繼位,必不會放過自己。

他不敢再去回憶往昔,卻更不敢想前路,只發着愁往西北看了看,最後将視線落在了官家的親信宋信梁身上。

官家潛邸時,此人就追随在官家左右,四年前奪位當晚,也是此人護衛在官家身側,可謂是官家頂頂信任之人,比他與窦顯恩又近了三分。

為官家療傷,恐怕還得着落在此人身上。

孟唯寬想到這兒,便提腳往宋信梁身邊而去,站在他的面前,将療傷一事說出,到末了懇切地說道:“……如此刮骨療傷,委實痛極,眼下沒有麻沸散,卑職不敢擅動,恐傷了官家龍體。”

宋信梁其實傷的更重。

肩背中了兩砍刀,腰腹大腿都有重傷,皆是因拼死護衛官家而受到的攻擊,此時也在咬牙強忍。

他生了一雙偉岸的臉,不擅言辭,故而顯得城府極深,此時聽了孟唯寬所言之後,沉默了許久,方才回應。

“本将深知野外行醫的難度,方才探馬來報,我們已在關內,最近的城池便是雄州。孟大醫先為官家削下露在外面的箭枝,以止痛的藥膏塗抹,待明晨瘴氣散盡,咱們立刻趕去雄州府,入城之後,官家的傷便有救了。”

孟唯寬聞言大喜。

在這等掉腦袋的大事上,有人肯站出來拿主意,簡直是救他于水火。

宋信梁看着孟唯寬進了山洞,難免苦笑一聲。

刮骨療傷這等痛極之事,哪怕武聖顯靈,恐怕都不能忍受其疼痛,更遑論沒有麻沸散的情況下。

官家雖練了一身的腱子肉,可究其根本,骨子裏還是文弱書生罷了,哪裏能承受這般疼痛?

孟唯寬這般說,必然是想請他協助,縛住官家的手腳,必要的時候,說不定還要以下犯上打暈官家。來日官家醒了,恐怕會治他的死罪。

那一頭山洞裏,內侍呂崇正伺候着官家喝水,趙臨簡還昏沉着,倒是能感受到孟唯寬在他腿上的動作。

迷迷糊糊中,趙臨簡覺得自己腿上的疼痛似乎有所緩解,接着有些清清涼涼的藥物敷在了上面,使他如堕雲端,瞬間舒服了不少。

借着這股舒服勁兒,他好像就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恍惚間,他看見一個巨大的城門上,兩側連接的城牆上,黑壓壓的站滿了百姓,而那城門下,有人領兵而站,城牆上的百姓們歡呼着,将這人迎入了城門,而這人忽然回眸,分明是鄭王趙衡意的面容,可他的眼睛慢慢放大放大,卻赫然是大哥的眼睛!

趙臨簡大駭,害怕的連躲避都不敢,就在這時,那雙眼睛忽然消失了,緊接着他卻又陷入了到了一片光亮裏。

那光亮猶如白晝,無限的光明傾灑着的地方,竟是他每日上朝的殿堂,大臣們背向他而站,口中高呼着順應天道,恭迎官家歸位。

那高高的龍椅坐着一人,身形高大卻看不清楚面目,趙臨簡忍不住去看,暴怒着、狂躁着,想大吼一聲,想痛罵這些大臣,然而喉嚨卻像是被扼住,嘴巴像是無法控制,使他始終吼不出口。

于是他掙紮着醒來了,觸目而來的還是冰冷的山壁、滑膩的苔藓,還有刺骨的痛。

他閉上了眼睛,只覺心裏駭然到了極點。

決勝的關頭啊,那些狗娘養的士兵竟為了三五萬貫的賞錢,而造他的反!

簡直是功虧一篑!痛心至極!

雖然他用兵急躁了些,可若不急躁,便被趙衡意那小子占去了先機!

原是叫他在西陉關吃到六關四城的閉門羹,最後借蠻子之手将他除去,卻不曾想這小子當真命大,竟還能弄出來個什麽大勝關大捷!

趙臨簡的怒氣到達了頂點,直恨的兩眼發黑,快要湧出血來了。

此時困在這裏萬完不成,倘或趙衡意趁亂回京繼位,趙臨簡恐怕要活活嘔血而死。

他掙紮着坐起身,發起了怒,連聲叫宋信梁等人進來。

“最近的城池是哪裏,朕要回去!朕必須得回去!”

宋信梁等人連忙應是,正想着開口說下他的計策,卻聽噗呲幾聲,官家的口中噴射出無數道血線來,随後便昏厥了過去。

衆人大驚,然而此時此地,密林外圍繞着瘴氣,哪裏敢冒險出去,都垂下了頭不敢擅作主張。

宋信梁搖搖頭,命孟唯寬前來為官家診脈,自己則踱步而出,站在山洞在觀察天相。

黑重的雲層向下堕着,想是要下雨的樣子,也許真的要變天了吧。

作者有話說:

快了快了,快要寫完奪位的過程了,洞房花燭夜安排在哪個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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