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世情圓滿(完結)

有一些小道消息, 開始慢慢在紫微宮裏流傳。

比如年輕的太妃太嫔們,被皇後娘娘放出宮的那一晚,聖人半夜忽然就突發了惡疾, 第二日早上起來,半邊身子就不能動了。

再有, 聽聞南宮夜夜有嚎哭聲,紫微宮裏的宮人們暗暗推測:南宮如今只有太上官家一個人起居,妃嫔們出宮的出宮,留在紫微宮裏養孩子的養孩子, 太上官家沒人折騰, 只有去禍害那些個內侍宮人。

據說, 太上官家的一條腿無法動彈, 五官歪斜, 說話時控制不住口水, 連喝水都要喝一半漏灑一半, 已是生活不能自理的狀态。

母子兩個齊齊中了風邪, 難免叫人懷疑是不是天譴、報應。

民間一直傳說着的,有關于太上官家殺兄奪位的事, 在這些時日裏愈發甚嚣塵上,甚至在朝堂之間也成了心照不宣的事。

這一日已近元日, 東京城的夜冷如冰窟,百姓們的腳步匆匆, 都往州橋夜市上去。

雖說州橋上的夜市燈火如晝, 可礙着冰天雪地的緣故, 人總要比前陣子少一些, 可今日卻不然, 州橋上人潮洶湧、摩肩接踵橋上空挂着的銀鎖鏈上, 挂滿了橙黃的燈籠,映在橋上每一個過路的小娘子的臉上,都顯現出或溫柔、或靈動的光暈來。

再往州橋下看,倒是能明白為何今日人多的原因了。

但見橋下第一間樓廈下,寫着玉婆娑幾個大字的肆鋪招牌下,約有近百的小厮在其間排着隊,一路延伸到橋上去。

倒是一旁支開的花棚下,坐了些小娘子,個個手裏拿着暖爐子,身上穿着裘襖子,人人的眼睛都往肆鋪裏看去,像是要把緊閉的鋪子大門看穿了似的。

“說是亥時一刻準時開門發售,這會兒什麽時辰了?”穿紅的小娘子問起了身邊兒的女使,得到答案後神色就有些焦急了,“東京城的小娘子都不用睡覺的嗎?我傍黑就從穎昌府趕過來了,竟還排不到第一個?”

身邊兒笑盈盈的綠衣小娘子就同她搭話,“攏共就十組,一百二十個模樣,即便不是排第一個,總是能買得到,小娘子莫急。”

“我怎能不急?眼下我排了第四十六位,若是我抽中了不想要的,轉回頭排隊再買,一準是買不上了。”紅衣小娘子有些洩氣地說着。

“小娘子心儀那一位女仙?”一旁的紫衣小娘子也湊了過來,好奇一問。

紅衣小娘子聞言立刻雙眼發亮,“九千歲成仙的太元玉女!玉帝都要奉她為尊!我看了磨合樂的畫冊,她穿碧清的衣裳,發髻上簪了女娲娘娘補天時落下的五色神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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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壽仙娘娘,畫冊裏她的頭發長至腳踝,發髻上有九千年一熟的蟠桃。後日就是我十四歲的生辰,就盼着壽仙娘娘呢!”紫衣小娘子說着說着便有些憂愁,“也不知能不能有這個運氣。”

綠衣小娘子卻不甚擔心,笑着說,“我同你們都不一樣,我想抽到太陰仙君,她是月宮的主人,畫冊裏,她的懷裏還抱着一只玉兔,可愛至極。”

三個人有三種喜好所求,只因今日這玉婆娑限量發售的磨喝樂,是十二女仙,每一位都是法力高超的女神仙,那提前發售的畫冊裏,十二位女仙形容各異,可每一個都栩栩如生、飄飄然欲随風去。

再有,聽聞這十二女仙,每一個都是當今皇後娘娘親手燒制出來的,不論真假,都為這些磨喝樂又增加了幾分搶手的砝碼。

“其實不用憂心,倘或抽中的并非自己所愛,那邊多走幾步路,往大相國寺裏去,同旁人交換就是,那麽多人,總能換到自己喜歡的。”

那位穎昌府來的小娘子聞言便高興起來,看向幾位同好小娘子的眼神裏,多了許多謝意。

從夜市喧嚣的聲浪裏慢慢走出來,一團團璀璨的燈火漸遠,直到進了小巷,深重的夜色撲面而來。

然而卻也不是極致的黑。

小巷一側越青牆而出的梅,柔軟而嫩黃的花粒簪在寒夜的鬓角。

另一側垂下的瓦檐上鋪着雪,不顯山露水的潔白,在夜風掠過時,悄無聲息地飛起雪沫子。

隐沒在巷子深處的人家,大門是厚重深穩的朱紅色,一聲下闩的聲音響起後,大門悄然開啓,先是韓家行二的郎君韓雲度率先走了出來,立在門外候着。

安舅母的聲音在門裏響起來,“地方到底是小了些,可我想着終歸人不能忘本,咱們在這裏住了十來年,如今屋子都成了自家的了,再去置辦房産,豈不是太過鋪張浪費?”

話音快要落地時,小娘子的聲音接口說着,嗓音輕躍,帶了一點零星的醉意。

“我也贊同舅母仍住在這兒。州橋下、佛寺旁,一巷子的玉蘭海棠,餓了叫索喚,煩了去逛綢緞行點心鋪子,往哪兒搬能有眼下的快活?”

小娘子的聲音越過門檻,再出聲時,一只鵝黃色的繡鞋踏了出來,再是清雅的素白衣裙,往上看,小娘子像朵醉酒的海棠,帶着賞心悅目的嬌。

興許是怕她踏錯臺階,在她出門的那一刻,身後一只骨節如修竹的手伸出,承托住了她的手臂,接着手的主人才走出門下,将她攬在了懷裏。

小娘子在他的懷裏一笑,興許是醉了,擡起手指拂過他的下巴,“你怕我栽倒?這兒可是我家,閉着眼都能摸出去三五裏。”

月初清減的月色落在趙衡意的眼睛,他的手落在小娘子的發上,輕輕揉了揉。

“梅子酒易入口,後勁卻很大。還是要仔細腳下。”

小娘子還不曾說話,安舅母便也擠出了門,向着她唠唠叨叨,“燒泥人兒的時候,仔細眉毛頭發才是!今兒我就瞧着你的眉毛不對勁,後半段兒像是描上去的,果不其然,叫我猜對了吧?”

李合月喜歡聽舅母聒噪的唠叨,笑倒在趙衡意的懷裏,“您別說,我這半條眉毛可值千貫。方才二哥哥可說了,玉婆娑門口排了長龍,都等着我燒制的十二女仙呢!”

缺了半條眉毛的小娘子依舊可愛至極,安舅母近半年來因為錢多事少不操心,性情也平和不少,此時拍了拍洋洋得意的甥女兒的手,假裝嗔怒。

“一國的皇後,還要和市井小商販争利,怎麽想的?”

“咦?皇後娘娘就不能做小買賣了?”李合月把聲音放低了,卻仍帶着小小的快樂,“倘或我白送,那才叫對手藝人的不尊重。”

安舅母懶得說她了,笑着向官家福了福身子,道:“你瞧今日這家宴,元元他舅舅在外,也不能陪您飲上兩杯。”

趙衡意聞言笑着說不妨,“未來可共醉的日子還長,也不在這一刻。”

李合月常回家,倒也不稀奇,挽上了趙衡意的手臂,同舅母二哥哥說再會,接着便往巷子裏去了。

遙遙的巷口有衛兵把守着,小娘子手支涼棚看過去,視線卻被檐頂那只毛色花雜的貓兒吸引。庡?

“它總不着家,來去自由的,想踩誰家的屋頂就踩誰家的,日子過的可真舒坦。”

李合月随着貓兒一起伸了個懶腰,落下手以後又偎進了趙衡意的懷裏。

“官人呀,待我掙了銀子,買王道人家的蜜餞喂你吃。”

趙衡意攬着她纖薄的肩頭慢慢走,聽着她輕軟的聲音在耳邊響着,只覺得時日過的安心遂意。

“我記得巷子口有蜂糖糕,可買一些做宵夜。”

小娘子說好,忽然脫出他的懷抱,搖搖晃晃地走到前面,回身同他笑。

“你瞧那只貓兒,我注意它很久了!”她擡起手往牆檐上指,示意他去瞧那只花色囫囵的貓兒,“它踩屋頂踩的咯噔響,有一回還踩出一個窟窿來,雨滴的滿屋子都是,我和大姐姐只好拿盆兒來接——”

她醉醺醺指控着花貓兒的樣子很可愛,趙衡意忍俊不禁,往她身前走去,笑着應她。

“它有家沒家?倘或有家,咱們就去将它聘回宮,倘或是野貓兒,便叫它去紫微城裏野去可好?”

小娘子吃醉了酒,聽他說着,忽然嘴角往下一壓,嗚咽着哭起來。

“你也踩過我家的屋頂對不對?”她控訴起來,“貓爪兒上有肉墊,不會把瓦片踩翻,花貓兒踩了好幾年,屋頂都沒有破過。偏偏孟九火出現的那幾晚,屋頂天天漏,一定是你踩的。”

她忽然翻起了舊賬,一邊控訴,一邊蹲在了地上抱着膝嗚咽,趙衡意哭笑不得,走過去半蹲在了她的身旁,摸了摸她的頭發。

“我的确踩過。”他哄她,嗓音溫和着,“不過我學過輕身功夫,落地時有分寸——”

小娘子不待他說完,嗷嗚一聲擡起頭,嗓音愈發委屈起來,“一片瓦三兩銀,快些賠我銀子。”

趙衡意說好,看着她迅速遞過來展開的小手,輕笑一聲。

“賠給你。”他拍了拍她的手,接着握在了手心,“私庫的鑰匙在你這裏,去搬便是。”

吃醉了酒的小娘子拿臉頰去蹭他的手,笑出聲。

“這會兒我就要。”她耍起了賴皮,“此時此刻。”

趙衡意把她拎了起來,抱在了懷裏,低睫看她,“買了蜂糖糕,回宮就給你。”

“不成不成。”她搖頭,踮起腳尖兒往他的下巴那裏湊了湊,仰臉承吻,“那就親一個抵債。”

這下趙衡意繃不住了,他往巷口天心的一彎月看去,輕笑出聲。

“小騙子,”他覺得她可愛至極,偏還要逗她,“我親月亮也不親你。”

??

小娘子覺得很生氣,擡頭看了看頭頂的一彎月,剛要同他生氣的時候,倏地有一片溫熱覆在了她的唇上,深深地吻住。

一彎月下,花貓兒目睹了一場纏綿的吻,喵嗚一聲往屋頂竄去,毛團子似的身影掠過月、掠過枝桠,消失在了東京城的萬千屋脊。

好一個風清月白,世情圓滿的人間。

作者有話說:

寶寶們,正文完結啦。

新文隔幾天就會開了,沙雕小甜餅,鍛煉鍛煉能力,改進不足。

這本書寫的艱難,有太多太多的不足。萬分感謝一直包容我、陪我到最後的小仙女,我愛你們,你們的留言和追讀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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