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 ...
寇瑤經歷過槍戰,見過犧牲,所以聽得不舒服,她擺手說:“哎呀說這個幹什麽?一個姓湊巧了而已。蔣一可幹淨了,以後肯定是高級知識分子,衣冠楚楚文質彬彬。”
周野沖齊遠程使眼色:春心蕩漾啊。
齊遠程捂臉搖頭:我妹妹要跟人跑咯。
寇瑤雙手捧下巴,神思搖晃:也不知道小哥哥在幹什麽,見到故人了沒有。
故人确實見到了,只是難免不情不怨,甚至咬牙切齒。蔣一在中年男人的帶路下,經過層層大門,進入空闊肅殺的大廳。所有人都離開,留蔣一單獨置身空寂壓抑的大廳。
這是小懲,為他的微弱任性。
四個小時很漫長,蔣一身體站的有些僵。側門推開,出來一個細眉長眼的女人,“太子爺,請随我來。”
蔣一擡腳,下肢麻木。眼漆黑,唇透白。
又是三道小門,女人站在一邊,鞠躬道:“老板在等你。”
蔣一推開第四道門進去,純白的房間,黑色辦公桌,玻璃牆外,是整個城市。唯我獨尊,野心叢生。
蔣朝進在左側坐着,他面前擺着奢貴的根雕茶幾,打磨得透亮,能映出男人犀利的眼鋒。蔣朝進沒擡頭,專心倒茶水。房間內響起一個“坐”字,若千鈞,若鴻羽,讓蔣一疑心他究竟有沒有說話。
蔣一坐下來,不規則茶幾上,茶具齊全,同樣的根雕木凳冰涼硬梆。蔣一安靜坐直,不聲不響。
蔣朝進點茶後,在品茗杯中到了七分滿的茶湯,輕飄一推,茶水在杯中晃悠,“嘗嘗。”
蔣一乖順,端杯,小啜一口,放下,不語。
蔣朝進耐不住性子,問他:“怎麽樣?”
“澀,無味,不怎麽樣。”比起甜品店那一杯用心泡制的茶水,這一口,實在難以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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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澀就是有味。”蔣朝進說,端起杯子,觀望良久,複又放下,“我這雙手是赤紅的,洗不幹淨了。”他看着蔣一,眼神猶如開朝皇帝立儲君一般,繼續說:“一部分錢洗白了,用作公司運用,錢生錢也堆成金銀山,這些都是你的。”
蔣一心不在焉。極有可能沒聽蔣朝進的話。
“剩下的一部分,沾血太多,洗再多次,也是灰的,你若想要,我也都給你。”蔣朝進說,莫名詭笑:“只不過要弄髒你的手了。”
“我都不要。”蔣一拒絕,毫不客氣。
“嘿,我給你的,你能不要?誰讓你是我兒子!”蔣朝進這話說的有了威脅性,他站起來,驟然輕聲道:“寇家那個閨女桃花眼挺标致,長得像她媽媽。”
蔣一坐得筆直,連呼吸頻率都沒有異樣,安靜得近乎死寂。他表現出一種與生俱來的淡漠冷清。蔣朝進沒料到,心生驚訝,他以為他的兒子會和他一樣,愛上一雙桃花眼,成為心頭白月光。
蔣一的安靜堪比寒針,紮人,生疼。蔣朝進真想打斷他的腿,誰讓他只有一個兒子,只這一個兒子,還這般成氣候。
“我走了。”蔣一說,腿已邁開。此時才看見,正對着辦公桌的牆上,挂了一幅丹青畫,遠山長河,圓月高懸,照亮水面飄浮的幾片桃花瓣。花有意水無情,圓月遠近皆不可得。
畫邊題字:關山月。一方印刻:蔣朝進。
蔣一斂目,開門離去。蔣朝進看着兒子走遠,目光上移到畫上,嘆息。女人進門,問他:“是否傳話?”
蔣朝進沉吟片刻,說道:“告訴他,桃花無恙。”
女人不怎麽懂這話的意思,但蔣一懂。女人見蔣一聽後也沒表示,想要主動詢問是否要給老板回話,奈何蔣一目光太清寒,刺得她心頭一顫,連呼吸滞在喉中,也不敢再問。
回去回複蔣朝進時,蔣朝進問女人:“我這兒子能勝任我的位置嗎?”
女人回想蔣一的目光,心頭發寒,點頭道:“和老板一樣,能成大事。”
實際上,不敵蔣朝進,卻又勝于蔣朝進。他夠狠,夠處變不驚,也夠隐忍堅持。可惜,他念情,心軟,顧慮千千萬。
蔣一拒絕任何人送他,他獨自走在長長的街道上。寇瑤說這個城市很溫柔,陽光照在臉上時,會有海風幫忙消解灼熱,連暴雨,都是有溫度的。
蔣朝進堅持在此紮根,又強迫蔣一來這裏讀大學。李楚知道後一聲不吭安排蔣一借住在寇瑤家,說是有人照顧着,她放心。但其實,若無特殊原因,李楚何必多此一舉。
蔣一不說,想到了關山月和桃花流水,想到蔣朝進讓女人傳達的那四個字,冷血狠毒的男人唯一的心軟,是:桃花無恙。
關山月,關悅,桃花眼,白月光。
蔣一站在路邊,心口似塞了一團濕漉漉的棉花。
日落黃昏,蔣一走得乏累困頓。兜轉間,無意來到那架綠色滿目的甜品店,蔣一推門進去,服務員見了他立馬迎過來,請他坐下。
蔣一看菜單沒有烏龍茶,才知是店員特意為寇瑤準備的,他故作不知道:“來杯烏龍茶。”
服務員立即照辦。
端茶過來的是一個男人,看樣貌不過二十五歲前後,平和溫柔,真正的心性如此。
不像蔣一,有種艱辛隐忍的厚重安靜。
“你是瑤瑤的朋友。”男人聲音醇和,毫無攻擊力。将茶放在蔣一面前,男人也沒坐下,只說道:“以後常來綠木,我請客。”綠木,是這家甜品店的名字。
蔣一點頭,輕啜茶水,滿口清香圓潤,細微的澀也是入喉纏綿。好喝。
入夜清涼,蔣一散夠心,準備回去,又忽然想給寇瑤打電話,問她回去了沒有?號碼還沒找到,一條短信閃進來:你上大學,也沒禮物,只給你備了公司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號碼沒備注,是蔣朝進無疑。
蔣一的心情剎那間崩壞,他艱難忍了一天的平和在這條短信裏分崩離析。他在辦公室裏死寂的安靜訇然成滔天駭浪,洶湧淹沒一切渡海越洋的船只,吞沒船上所有生靈。殘忍,毫不手軟。
小巷子的路燈次啦冒着火花,可能是剛壞掉的,還沒來得及報修。影子明滅間,兩個喝醉酒的紅毛混混歪倒倒地走過來,搖晃着撞了蔣一的肩膀。蔣一渾然不覺,混混卻酒壯狗膽找了茬。
出言污穢時說了沒爹沒娘沒教養,估計連爺爺奶奶祖宗幾輩都是垃圾堆裏長大的。觸到蔣一逆鱗。蔣一回身,眼鋒涼寂似刀。路燈暗了又明,也就兩個呼吸的時間,而那兩個混混,已經蜷縮在地上翻滾痛嚎。他們的雙手,大概是被擰斷了的。
路燈再明,兩個狼狽的青年唇角血跡斑駁。他們的身體,不足以承受蔣一的怒火。他們會被生生打死。
“滾!”蔣一理智仍存,他後退半步,冷肅道。一個字趕走兩個人,兵不血刃。
電話突然響起來,是寇瑤,驀然一陣溫柔的夜風拂過臉龐,軟軟、綿綿,撫平心頭皺紋。蔣一的情緒,措不及防地,微波蕩漾。擡頭,天上星月明淨。
“蔣一蔣一,你在哪兒呀,回家了嗎?”聲音猶如船槳撩撥清淩淩的湖水,水珠投進湖中,滴答一下,水波漾開。
蔣一忍不住彎了唇,彎了眉,“沒,在等你。”誰教他偏生被她磨沒了脾氣。
“那你等着我呀,我們一起回家。”寇瑤喜滋滋,得到蔣一的回答後,又說道:“我們分享一下位置吧。”寇瑤挂了電話,同蔣一共享地理位置。
兩人相距很近,幾條街道的長度,寇瑤的頭像已經在路線上移動。速度不均勻,應該是邊走邊跑,怎麽可以這樣歡快,明明世人皆苦累。
兩個點越來越近,蔣一掐斷那些悲觀念頭。那和寇瑤沒有關系,縱然有,她身前身後,總會多出來一群人,為她立馬橫刀,平山破浪,撐起她的天和地。她是被人萬千寵愛着的,蔣一想,覺得安心,不由得面容舒展,通身惬意。
只是這些人中,是否應該有他?他不知道。
“蔣一。”寇瑤遠遠瞧見了他,招手歡呼,如見珍寶。
近了才聞到寇瑤一身酒肉味兒,蠍子辮更加淩亂,不難看出這一天裏她瘋玩得多厲害。寇瑤嬉皮笑臉仰着頭,唇紅齒白眼迷離,“吃完飯了嗎?”
蔣一瞥見寇瑤背在身後的雙手,不由實誠道:“沒,被你問下,還挺餓。”
“嘿嘿,就知道,你看。”寇瑤露出雙手,舉着一份精心打包的沙茶面,“有蝦仁和魚幹,超級好吃。”她拉着蔣一坐在路邊長椅上,勤快打開盒蓋,備好筷子和湯勺,催促蔣一道:“嘗嘗看喜不喜歡。”
醬香四溢,蔣一大餓。先嘗一口湯,鮮香醇和。再吃蝦仁,這個是寇瑤喜歡的,她總是把喜歡的食物擺出來,傳達給周圍的人:看呀看呀,這個就是我喜歡吃的,可好吃了。于是,她喜歡的,似乎別人也就不由自主地喜歡上了。
簡單直白,深入人心。姑娘具有不可思議的力量。
“吃面。”寇瑤說,迫不及待,咂了嘴。估計也是饞。
蔣一端着餐盒,将筷子遞給她,“你先來吧。”後知後覺才想起自己用過筷子,蔣一尴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