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
都不值得斤斤計較。
寇瑤跺腳搓手, 手機沒了電, 錢包裏只剩幾十塊錢,足夠了。
她打了出租車, 報出地名,到地方後直奔保安室, 問奶奶被送到哪個殡儀館去了?
天還未亮,又是北方寒冬,寇瑤開口時霧氣濃厚。保安看見一個姑娘家, 小臉煞白, 穿得單薄,聽口音是南方人,估計是要凍壞了。趕緊拿出備用大衣,披在她身上。
保安對寇瑤有印象,告訴她地方。寇瑤急匆匆要去,手機關機, 身上也沒了錢, 找保安借錢時,保安心好,将自己的充電寶也借給了她。
寇瑤連聲說謝謝謝謝, 也不敢耽擱,直接去殡儀館。漫天大雪,殡儀館亮着燈,寇瑤踩在被踏成污水的雪地上,走進去。
入眼依舊是白, 慘白。
一座冰棺擺在中央,兩壁擺滿花圈,蔣一跪在冰棺前面,單薄衣衫,脊背僵直。寇瑤走過去,放下書包,跪在蔣一身旁,磕頭。
然後脫下大衣,默默給蔣一披上。室內開着暖氣,并不冷,可她心疼。蔣一直勾勾凝視着她,瞥到她淩亂的頭發,伸手替她梳理順暢。目光落在她脖頸裏,紅線刺眼。
又看見她光腳穿着布拖鞋,沾滿雪水,雙腳凍得紅彤彤。
蔣一扶起來她,坐在椅子上,用手給她暖腳,輕聲問她:“疼嗎?”
“不疼的。”寇瑤乖巧回答,她不願意告訴他,腳上早已沒了知覺。
“笨。”蔣一說,眼睛濕漉漉的,整個房間哀戚彌漫。他把她裹進懷裏,大衣寬厚,兩個人緊貼着,漸漸有了暖意。
李楚出來,看見狼狽的寇瑤,心下動容,出去買了防凍傷藥膏和棉襪棉鞋。蔣一蹲下來,捧着她紅腫的腳,一點一點塗勻藥膏,套上棉襪,然後是棉鞋。
擡頭,看着這個好姑娘,蔣一問她:“餓嗎?”寇瑤搖頭,“不餓。”她對雙手呵氣,捧住他的臉,慢慢捂住,“你不要涼。”措辭稚嫩,赤心一片。
蔣一的眼睛很涼,又很亮。
Advertisement
外面,天色漸明。吊唁者陸續到來。寇瑤站在蔣一身側,随他戴了孝布。
傍晚人散盡,寇瑤有些頭暈,蔣一強行帶她回家休息,她在路上靠着蔣一就睡着了。蔣一手背觸摸她的臉頰,碰她長睫毛。有人在陪着他,奮不顧身地陪着他。他想,空蕩蕩的思緒裏開始被她填補。
蔣一煲了粥,買了她喜歡的白菜包,設置保溫後,給她留下紙條,又去殡儀館。順帶着把寇瑤借的錢物還給保安,然後鞠躬。
感恩感謝,給他的姑娘一份溫暖。
寇瑤做了噩夢,驚慌着醒過來,房間裏沒人,她走出去,看見紙條。上面寫着:好好吃飯,好好休息,等我回來。
寇瑤乖乖聽話,盛了大半碗的粥,夾起奶奶曾經給她買過的白菜包,咬一口,眼睛濕一度。她并不是見過一面後就對奶奶産生深刻的親情,悲恸也不假,可更多的,是悲蔣一之悲,傷蔣一之傷。
她見不得他難過。否則她會比他更難過。
天黑得早,寇瑤收拾好廚房,找出保溫盒,帶着粥去殡儀館。走到保安室時,姑娘也是鞠躬感謝,感謝給她一個找到他的途徑。
這兩個孩子,把保安感動的一塌糊塗,他們太懂事,又太可憐了。
大雪密集,車窗外世界模糊,寇瑤曾經見過雪,也驚呼神奇。但唯獨這一次,密密匝匝的雪花鋪在她心頭,使得她畢生難忘。
殡儀館外停了一輛黑色的車,雪花落在車頂上,立即融化,裏面有人。寇瑤不明情況,慢慢走進去,車窗落下,方曼叫住寇瑤,“瑤瑤?”
寇瑤走過去,點頭道:“你好。”
方曼說:“你該沉默,懂嗎?”
寇瑤糊塗,她也不認識這個女人,想着該是蔣家的親友,就客氣說:“我先進去了。”然後在拐角處遇到蔣朝進,輪廓不受歲月侵襲,他和高中紀念冊上竟沒太大差別。
她該沉默。寇瑤認出來後,立即懂了。
蔣朝進停在寇瑤面前,無形的威懾力壓迫着寇瑤,她呼吸都有些滞塞。蔣朝進取下皮手套,手指挑起寇瑤下巴,仔細端詳她的五官,犀利冷肅的目光直接看着寇瑤的眼睛,驟然冷笑。
寇瑤吓得一抖,手中的保溫盒滑落,蔣朝進眼睛還是望着寇瑤,另一只手卻下沉攤開,準确接住保溫盒。他把保溫盒舉到寇瑤眼前,寇瑤雙手接過來,不敢看他,她害怕這個男人。
如同最骁勇的野獸,按住一只初生不久的、滿地爬的小吐奶,一只利爪就能割開稚嫩的喉嚨。
蔣朝進放手,給寇瑤讓路,寇瑤呆呆走過去。沒有任何言語交流,他端詳得仔細,她沉默得到位。
到大廳,李楚在哭,靜默地流着淚,眼睛虛浮。
蔣一依舊跪在冰棺前,肩膀在顫抖。他是哭了吧。
寇瑤躲在門口,猶豫着不敢進去,她該如何面對那樣脆弱無助的蔣一?她該怎樣安慰?
看見那樣的他,她其實,是會說不出來話的,只得陪他哽咽。
寇瑤時常想,他用沉默安靜掩蓋着的真實脾性,會是怎樣的高貴與銳氣。這種思考,穿越南北的風雪雨露,穿越到此世光陰,她都沒有完全想透。
起了風,雪花飄得漫天都是,雪中夾雜着細密的雨絲,撲在臉上,涼涼刺刺,讓人發寒。寇瑤走進去,放下保溫盒,跪下來給奶奶磕頭。
李楚背過身子擦眼,開口,嗓音嘶啞,“瑤瑤。你沒有給家裏人聯系吧。”
寇瑤讷讷,“趕得着急,我忘了。”她低頭翻手機,“我現在打。”
蔣一按住寇瑤的手腕,冰涼涼的,浸涼寇瑤血管。蔣一也沒看她,骨節泛白,青筋凸出,有細微的顫抖。
李楚說:“別打了,不要告訴你媽媽。”
寇瑤點頭,應了聲好。蔣一才緩緩放開她,她手腕處有淺淡的印子。
“我帶了粥,你們喝一點吧。”寇瑤說,打開保溫盒蓋,熱氣升騰,模糊了眼前一小片空間。她想說拐角處遇到的蔣朝進,可莫名其妙,她不敢說。
李楚喝幾勺熱粥,便放下了,滿腹心事,她實在沒胃口。但見寇瑤這孩子眼巴巴跑過來送粥,多說道:“沒有任何征兆,就突然之間……”
她停下,組織措辭,繼續說:“睡夢裏去的,大概是淩晨。平時都起早,那天我做了早餐去叫她,叫不醒了。”李楚走神看着冰棺裏的老人遺容,恩怨難平。
為人母為人媳,她盡心盡力。可蔣朝進,她恨他。
寇瑤擡手屈指,擦掉李楚臉上的淚,看人哭,她也不由難過。
蔣一雙手搭在冰棺邊沿,因為用力,指甲蓋泛了半截白。
這一夜,依舊守靈,寇瑤跟着蔣一長跪,他不起,她便作陪。
後半夜,大廳安靜,寇瑤癱坐在腿上,面容困倦沉睡着。脊背彎成沉沉的弧度,厚重的棉服下,身形細瘦。
從接到消息,到機場等待,單薄衣衫下,連夜風雪奔波,又盡心守靈,她幾乎沒怎麽休息。她太困了,身體不住歪斜,靠在了蔣一手臂上,睫毛陰影下,黑眼圈有些發青。
蔣一擡手圈住似乎纖瘦許多的姑娘,把她緊緊抱在懷裏。她模糊中呢喃着:“蔣一,別走,等等我,等我……”
蔣一軟語說着:“不走,我不走,在等着你呢。”可實際上,他倉促離開,忘記等她,是她一路追過來的。蔣一雙唇輕觸她的額頭,那吻幹淨純潔,是大恩不言的感謝。
第三天蒙蒙亮,雪停了。舉行葬禮,然後火化。
小小的骨灰盒,輕飄飄的,幾乎沒什麽重量。蔣一捧着,安靜僵立,許久後,失神望着寇瑤,“我沒有奶奶了。”語音蒼茫,入耳空洞。
墓地不用重新選,就葬在爺爺旁邊,兩個人也好做伴。
回去,寇瑤看見自己的書包,才想起給蔣一織了圍巾。她猶豫着,此時究竟是否合适送給蔣一。
蔣一給她倒杯熱水,問她:“腳什麽感覺?”
寇瑤回答:“腳是熱的,還癢。”這是凍傷了。
雪水加寒氣,怎麽能不凍傷?蔣一拿了藥膏,把寇瑤的腿放到自己大腿上,親手為她脫鞋脫棉襪。他摸到腳是涼的,她卻感覺到熱。寇瑤被他捧着腳也不好意思,動動,想要抽回來。
蔣一攥住她腳踝,輕聲說:“別動。”寇瑤僵硬了。
端來熱水洗過擦幹後,蔣一把藥膏擠在自己掌心,揉揉,捂住寇瑤的腳,仔細塗抹均勻了,又給她穿上幹淨的棉襪,尋來羊絨拖鞋,給她穿上。寇瑤把圍巾拿出來,遞到蔣一眼前,“給你的,我手笨,織得不好看。”
深灰的粗棉線,細密的針法,軟軟的。蔣一握住時,掌心聚了一團熱氣。
“特別好。”蔣一說,他展開圍巾,溫柔圍在寇瑤脖子裏,一圈一圈圍到耳朵上,“你先戴着,等會去後,再給我。”
他幫她撈出頭發,簡單紮住,大拇指腹摩挲她的臉頰,“好看。”他誇她,言語平白到只剩兩個字。不花哨,袒露心中最直接的感覺。
他們相處的如此自然親昵。
李楚辭了工作,也沒有待在家裏養神,幾日裏早出晚歸,回來後,笑得牽強。
李楚阿姨是不是藏了什麽心事?寇瑤問蔣一,蔣一說是,可具體是什麽,他不知道。
當晚,李楚敲開寇瑤的房門,交給她一個信封,說:“我也該自私一回了。”她拍拍寇瑤的手背,繼續道:“先別看,也別告訴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