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4 ...
入夜, 月光黯淡, 偏又疏漏流彩。寇瑤洗了澡,被蔣朝進掐那麽狠, 不用特意去看也知道脖頸裏有瘀傷,她沒敢照鏡子。
所幸今夜寇振生和關悅加班, 在公司裏過夜,不曾得知寇瑤的情況。
一個人,房間無論大小, 總顯得空蕩蕩。想他了, 寇瑤抿嘴垂目,去拉窗簾時看見樓下停了一輛非常眼熟的車,她手指僵硬,站在原地。
灌木簇簇,細高的黑漆路燈綴着白色的圓燈,光線有些幽藍, 照不亮太多的路面。有小飛蟲呼扇着翅膀繞來繞去, 地面蟲影晃動而淺淡。
起了風,樹影婆娑。
寇瑤松開窗簾,她坐上飄窗, 雙手貼在玻璃上,愣怔往下看。依舊心有餘悸,獨處時覺得孤寂,稍微的動靜都讓她警惕。可看到那輛車,她腦袋放空了。
樓下停着的那輛車, 車內昏暗亮着燈,一只手搭在方向盤上,燈光圈住那小小的範圍,那只手溫暖幹淨。寇瑤面色突然變了,她眼中有劇烈的情感波動,卻在壓抑着。
雙腳發軟,連動彈都做不到,只能呆傻地貼在玻璃上,直勾勾看着那輛車,看那只被燈光圈住的、溫暖的手。不多時下了雨,細密濕涼,整個車身都泛起白色水霧。
朦朦胧胧,視線也跟着模糊了。
夜空電閃雷鳴,枝葉搖曳,這是暴風雨。
寇瑤喉頭發哽,她恍惚惚回神,滿心滿眼都是想着不能讓他淋雨。這個切切的念頭賦予她力氣,她不再僵硬難行,而是立即跳下飄窗,拿了傘,匆忙跑下去。
雨點驟然變大,圓珠子一樣嘩啦砸下來。寇瑤的雨傘被砸歪,大風吹着涼雨,寇瑤瞬間渾身濕透。
車門打開,蔣一跑出來,他接過傘,拉住寇瑤,将人圈進懷裏,把傘低低壓在兩人頭頂。在狂風驟雨中快速上車,兩人濕漉漉滴着水。寇瑤頭發貼在臉頰上,雨水順着她脖子流到鎖骨上,又沿着鎖骨蔓延進衣服裏。寇瑤跑得急,沒穿鞋,雙腳泛着涼絲絲的水光。
寒氣叢生,寇瑤呆呆擰着脖子,看蔣一,想說話,嗓子卻發啞。
蔣一從後座撈出一條薄毯裹住寇瑤,又拿了備用毛巾給她擦頭發。他手上輕輕軟軟的,不舍得用半分力氣。怕她疼,怕她哭,更怕她受了委屈憋在心裏,還要強顏歡笑說很好。
就像很久之前那個陽光明媚的中午,她在寝室裏坐着,目送他們離開。她眉目間落寞萬分,卻在他回頭時笑眯眯對上他的眼睛。那清晰可見的燦爛之下,是抓不住的、流水般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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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一身體側得厲害,力道輕軟。寇瑤就突然摟住他,用臉頰蹭掉他眉骨上的雨水,輕輕親上去。她嘴唇顫抖,有些溫,還是涼。
寇瑤的身體和精神都時刻緊繃着,不敢松懈絲毫。方曼送她回來後,她趴在床上睡着了,渾渾噩噩的做起噩夢,夢見蔣朝進把她關在一間讓人窒息的黑屋子裏。
她腳下是會吸人的沼澤,她拼命叫喊,蔣朝進就冷眼觀看着,青面獠牙的。沼澤堵住寇瑤的口鼻,淹沒她的眼睛,她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裏。
然後,大叫着驚醒,臉上濕漉漉的,不知道是汗還是生理眼淚,總之,是濕漉漉的。
現在,他回來了,她再也不怕。
雨水澆透,寇瑤身體發寒,卻意外的心生平靜,她抱住他,眉目裏祥和又安寧。
真的太高興太高興,是他回來了呀。
車外的風雨,車內昏暗的燈,寇瑤抱住的,是一個在她心裏深深紮根的人。還好,苦難不曾平白消受。
蔣一抱住寇瑤,她身上冰涼涼的,毯子很快便浸濕透徹。寇瑤脖子上暗紅的瘀傷和濕漉漉的紅線一明一暗成對比。此刻,她肌膚蒼白。
“小笨蛋。”蔣一說,這車內的安靜氣氛猶如巨大的手掌,扼住蔣一的喉嚨,他需要很用力很用力才能勉強說出幾個字。而每一個字,都如同淩遲。
寇瑤依賴地偎在蔣一懷裏,聲音特別委屈,軟糯說道:“我不是的,我不要進去,然後非要我進去。”
她依舊被今天的遭遇死死困住,睜眼閉眼,都觸目驚心。
甚至是再見到蔣一,依稀裏都覺得恍如隔世。
“我不笨的。”寇瑤嘀咕,重複一遍,手上用力揪住蔣一的胳膊,“我是笨的。”
姑娘眼眶通紅,有些虛浮,卻愣是憋住不哭。她身體細細顫抖着,最後終于不再逞強,徹底展露心底的怯弱,“我害怕。”
“對不起,是我不好。”蔣一緊抱着寇瑤說。外面的雨無休止,他心疼到着魔。
車內有濕意,蔣一出來,瞬間被雨水再次澆透。他撐開傘,要寇瑤拿着,彎腰從車裏抱起她。寇瑤的身體細瘦,蔣一攬住她的腰,就足以将整個人帶進懷裏。
被穩穩抱住後,寇瑤用胳膊扣住蔣一的脖子,另一只手按着傘柄,手腕搭在蔣一肩膀上。他抱着她,她撐着傘,走過路燈下面,影子長長又短短,水色的,帶着無絕期的緊靠。
雨水沿着傘面滴落,猶如被擰開的水龍頭。措不及防一陣狂風,刮翻傘面,寇瑤脫了手,雨傘飛走。
那瞬間,蔣一立即俯身為寇瑤擋住大雨,他整個人像是被水泡過千百遍似的濕沉。水流順着他下巴淌進寇瑤心口上,寇瑤卻擡手,掌心攤平,擋在他額前,為他遮雨。
兩個人在彼此的世界裏,是那麽脆弱。想要拼盡一生力氣,為對方做一點點事情。
回去,放了熱水,抱寇瑤進浴室。熱氣升騰,看不清對方的五官,卻能夠清晰感覺到一種深刻的難受,以及,滾燙的心疼。
最後出去,靠在浴室門上,蔣一滑坐在地上,埋着頭,心裏抑制不住的難受。裏面,寇瑤愣怔看着磨砂玻璃上的背影,伸手,隔着玻璃貼上去。熱水從浴缸裏溢出來,地面熱流蔓延,她安靜趴跪着,不勝纖弱。
“瑤瑤?”感覺到身後那道門裏的安靜,蔣一叫她。
寇瑤簡單“嗯”一聲,動嘴,又說:“你別走。”她站起來,把身體泡進浴缸裏。
外面是蔣一的回答:“我不走。”他越來越糟的心情,無處引燃。
寇瑤洗完出來,身上裹着厚厚的浴巾,蔣一拿了毛巾,給她擦頭。她安靜貼在他懷裏,雙手環住他的腰。
蔣一說:“我身上濕。”
寇瑤回答:“是暖的。”雙手扣得更緊了。
便任由她去,只要她不嫌棄。
寇瑤最後困乏得快要睡着,卻遲遲不願意走,就等蔣一從浴室裏出來,他身上有清新的氣味兒,和她身上的略不同。
寇瑤捧着毛巾,對他說:“你過來,我給你擦頭。”
蔣一乖順跟着她,姑娘安靜坐在床邊,雙腿并攏。蔣一走過去,跪坐在她膝蓋前,歪頭,趴了上去。
溫柔鄉裏,醉生夢死。
寇瑤小力氣地擦拭着,身體也跟着晃動,胸前的平安扣垂在他眼前,紅繩已經被她吹幹了。瑩潤的玉泛着柔和的光,蔣一伸手握住,幾年下來,染上了她的體溫。
“你偷看過我的。”寇瑤突然說:“祭奶奶時,我看見碑前的鮮花還帶着露珠。”
“嗯。”蔣一承認,他每一次都偷看,看他的姑娘變高了變瘦了變黑了又變白了,也看他的姑娘從此不再留長發,不再穿杏粉色的少女顏色的衣服。
一滴眼淚,燙在脖子裏,蔣一仰頭,看見姑娘唇角彎成美麗的弧度,眼睛也彎彎的。她在笑,眼睛裏是晶瑩的水。她還在輕柔地擦他的頭發,沒有用吹風機,就笨拙費勁地擦拭着,想要纏纏綿綿。
“我知道你在偷看,然後就笑。新年夜,你說過的,我要快樂,要無拘無束,還要想你。”寇瑤哽下,吸吸鼻子繼續說:“我都做到了,對嗎?”
夜深了,風雨呼嘯,蔣一脖子被那滴眼淚燒得剜心。
“瑤瑤。”蔣一叫她,親昵地、小心翼翼地說:“對不起。”
恍惚一瞬,室內安靜,唯有外面風雨大作,今夕何夕呀。
仿若許久許久之後,才有一個清遠遠的聲音悄然擴散,“沒關系,我心甘情願。”
為這一句,此後,跋山涉水,千千萬萬遍。
滅了燈,只留下床頭櫃那盞橘色的臺燈,昏暗的光線,氛圍柔和到溢出水。寇瑤偎在蔣一懷裏,睡得極不安穩。蔣一把手繞在寇瑤脖子後面,親吻她的額頭,感覺到她有些發燒。
蔣一抽手起身,準備給她量體溫,順便找些退燒藥。
寇瑤昏沉沉呢喃道別走,手緊緊拽着蔣一的小拇指不肯丢。蔣一沒法,只得哄她說:“乖,我去找藥,很快回來。”
“不要。”寇瑤更用力拽着,眉心緊擰。
蔣一便不再說,而是彎腰,把寇瑤放在自己背上,背着她,輕手輕腳走路。找了溫度計退燒藥,接杯熱水。放好後,豎起枕頭,将寇瑤放在床上。寇瑤靠着枕頭,他為她蓋好被子。
量過體溫後發現寇瑤确實有些發燒,蔣一放下溫度計,抄着寇瑤脖子,把人送進自己懷中。捏着兩片藥,柔聲對寇瑤說:“來,張嘴。”
寇瑤聽話張嘴,卻又問道:“苦嗎?”
“不苦,糖衣的。”
于是寇瑤才順從吞下,一杯水全部喝完。夜裏出了汗,寇瑤身上潮濕一片,頸窩尤甚。蔣一給她擦,不時試探她的體溫,昏暗的橘色睡燈下,他輕聲照顧她,一夜沒睡。
而這夜的雨,只大不減。
清晨昏暗,雨水嘩啦,外面枝葉狼藉。
蔣一量過寇瑤體溫,退燒了。他松口氣,捏捏眉心,有些疲倦。
寇瑤還在沉睡,呼吸安靜淺淡,唇色微白,還是虛弱。她的高燒很大一部分都來自精神層面,嗜睡其實是精神疲累。
蔣一走出去,接杯溫水,喝下去,倦意消減不少。他給齊遠程打電話,問情況如何。
原本計劃一周內要做完的事情,才開個頭就被寇瑤的事情給打斷,現在留了齊遠程一個人在同丹拓等人斡旋,蔣一也懸着心。
齊遠程哈哈大笑,神秘兮兮說:“兄弟,給你聽個聲音哈。”那邊又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最險的一部分你已經做完了,現在好好照顧瑤瑤,剩下的,交給我倆。”
是梁森,他竟也親自去了。
蔣一說:“好,等你們回來。”
天邊濃雲慘淡,暴雨瓢潑。蔣一開了客廳的的燈,兩盞細長的壁燈,不算亮,分散了他的影子。他看着窗外。
天變了,就難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