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秋風吹夢散
五更三點,外面打更的人敲着梆子走了過去。隐隐的天光透過了窗戶,分別的時候還是到了。
徐念遠輕輕敲了敲門,推門進來,低聲說道:“賀叔,該準備準備上路了。”
賀叔低低答應道:“哎,曉得了。”便坐起身來,拍了拍阿飛,柔聲叫到:“起床了,起床了。”阿飛迷瞪瞪的睜開眼,在床上呆坐半晌,還未清醒過來。
徐念遠将阿飛帶了出去洗漱,又走回賀叔房裏,看到賀叔在最後檢查一遍包裹,忍不住說道:“賀叔,你就跟我們一起走吧!”
賀叔收拾的手頓住了,說道:“念遠,別說了。這一路阿飛就交給你和海棠,替我好好照顧他!”
徐念遠心下難過,嘆道:“賀叔,你怎麽如此固執呢!”
賀鵬緩緩道:“念遠,在我曉得岳山清暗中照看我們十幾年之前,我也是像你這般想的。我不是江湖人,從來都不是,我就是個廚子而已。這江湖中打打殺殺,管我什麽事呢?可是我這條命,是老堂主撿回來的,我接過了這金玉堂,就要有個堂主的樣子。不能因為我無能,我就不講道義。懂了麽?”
徐念遠聽罷不說話了,沉思半晌,一聲長嘆走了出去。
吃罷早飯,徐念遠等人就要啓程。風冷默不作聲的将行李搬至馬車上,賀叔還在叮囑阿飛,阿飛眼淚眨眨的聽着。
霭晴将海棠與徐念遠喚到一邊,拿出個紫檀盒子,交給他們,說道:“你們這一路,在進苗疆前,我都安排了好手暗中保護你們,你們不用太擔心。如果真的出了什麽事兒,拿着這盒子裏的金葉,找綢緞莊的人,能幫的都會幫。”
海棠接過這盒子,抽開一看,裏面起碼有二三十片金葉。她覺心下一軟,語調有點哽咽,說道:“你放心,苗疆最是安全不過的。”
霭晴點點頭,勉強笑道:“記得來信,不要逞強。等我們這邊事情完了,我們就去找你們。”說着說着也紅了眼眶。
海棠再是忍不住,抱着霭晴肩頭嗚咽起來。霭晴也只是無聲抽泣,心下頗為不舍。
徐念遠心下頗是沉重,只是不說話,默默拍着海棠的後背安撫。
千言萬語,終需別離。
臨走前衆人看見阿飛脖間帶着賀鵬不離身的那塊白玉,心下一片黯然。賀叔如此,多有托孤之意,令人感傷。
徐念遠駕着馬車緩緩行遠,海棠和阿飛哭着不住往後望,真是‘一步一斷腸,好去莫回頭’啊!
金玉堂三人眼見馬車拐過了那巷子,不知下次再見是何年何月了,甚是悵惘。
霭晴心下難過,淚流個不住,風冷攬着她,在她耳邊柔聲勸慰道:“很快,很快就能再見了。”
他們仨回到院裏,見燕清扶着王之帆站在房門口,兩廂對立無言。
這朗朗青天,炎炎暑日,卻如若冰窖。
人走了,金玉堂還是平靜的過日子。只是沒了阿飛,沒了海棠,少了不少歡聲笑語,清寂了不少。霭晴和白術,每日給王之帆施針開藥。他漸漸好了起來,時時與風冷在院中切磋劍術。
每個人都在平靜的等着,等着下一個壞消息。
壞消息很快就來了。
王家被燒了,寒泉宮發現王之帆給他們唱了一出空城計,惱怒之下将王家付之一炬。一場大火,燒掉了王家的數代積業。
王之帆收到了這個消息倒沒太大反應,房子燒了,可以再蓋。身外之物,無需挂懷。只是能想見,王家被燒,會在這本就人心惶惶的武林裏掀起多少議論與恐慌。
這月是個十五,滿月懸空,清輝萬丈。午夜時分,衆人皆睡了,王之帆還獨坐在院中賞月。
風冷沒睡,他一直在想着王之帆的話,之前他還不覺如何,可是現在他不能不好好想想他的話了。
他走到院中,王之帆見到他并不驚訝,反而嘴角揚起一絲了然的笑。他給風冷斟了一杯酒,說道:“坐吧。”
風冷坐了下來,沉默半晌,問道:“燕姑娘你打算怎麽辦?”
王之帆見他如此說,看了看他,飲盡杯中酒,同樣問他:“霭晴你打算怎麽辦?”
風冷不說話,只是沉默,沉默半晌,長嘆一口氣。
王之帆笑道:“送她回去黃家吧,黃家除了個黃如海是江湖人,都是官商。她家與朝廷關系密切,寒泉宮萬不得已是不會找他們麻煩的。而且——”他頓了頓,說道:“黃如海已經在路上了,明日便到。由不得她不走。”
風冷又道:“賀叔呢?他不肯離開這金玉堂的。”
王之帆說道:“我會派人守着這裏,你放心。”
風冷點點頭,說道:“什麽時候動身?”
王之帆擡頭看看這滿月,笑道:“今日月朗星稀,是個趕路的好日子。一個時辰後便動身吧。”
風冷站在霭晴的床前,他是偷偷從窗邊溜進來的。
霭晴兀自睡的香甜,半分沒有察覺。
他曉得霭晴是不會點頭讓他走的,可是沒有辦法,事情只會越拖越糟。事情越糟,就越難挽回,越難保證他們的安全。霭晴害怕這些事情,老是想着躲,可是風冷明白,躲是躲不掉的。
他望着霭晴的睡顏,心中滿是柔情。他俯下身輕輕在她額頭印下一吻,又看了半晌,終是轉身欲去。他見妝臺前擺着數樣首飾,頓了腳步,将霭晴常用的一個白玉簪放進懷裏,從窗戶飛身而出。
王之帆已在院中,只拿着他的劍,風冷亦是如此。兩人相視一笑,施展輕功,須臾便消失在這融融月色中。
第二日清晨,霭晴還在晨妝。突然聽見燕清在院中嚷道:“他們!他們走了!”
霭晴心下驀的一沉,不及梳妝完畢,便沖了出去。燕清一見她,将一張紙遞來,神情甚是絕望。她忙忙接過,匆匆掃了一眼,便往風冷房間奔去。
風冷什麽都沒帶走,除了追雲劍。
桌上放着一張紙。她拈起來看,上面就寫着幾個字:
“事畢即歸,勿念。”
她的眼淚突然就落了下來。
賀叔和白術聽見聲響趕了過來,她一把推開他們,跑進自己房中,一把關上門。
她自門後滑坐在地上,眼淚簌簌落下。她從來就不是個勇敢的人,她只希望和她愛的人一起安安穩穩的度過此生。
有些道理她不是不懂,她很明白,可就是不敢去做。她希望有一個大英雄此時能肅清這個江湖,還大家一個太平日子,可她不希望這個人是風冷,她的想法就是如此茍且。
風冷這一去,她怕極了。他這一去,太容易便再也見不到。
眼淚打濕了那張紙,她看着氤氲開的“勿念”二字,突然一股恨意就湧了上來,她把那紙揉做一團,用力扔遠,抱着膝蓋嗚嗚哭起來。
外間正亂作一團,突然聽到有人敲門,賀叔忙忙的奔過去開門。霭晴心念一動,急奔了出去,來人卻是黃如海。
此時見到他,霭晴再也忍不住,撲入黃如海懷中,只是嘤嘤哭泣。黃如海見侄女梳妝未畢,滿面淚痕,輕輕拍她後背,一聲長嘆。
這夜,霭晴獨坐在院中,不曉得在想些什麽。黃如海走上前去,柔聲道:“霭晴,跟我回家吧。”
霭晴看了他一眼,沉默半晌,後緩緩開口:“四叔,是王之帆要你來的,對不對?”
黃如海道:“他不要我來,我也打算來。現在這江湖中一片混亂,天天都有門派被襲。我不能讓你也卷進這些事情,跟我回家吧。”
霭晴轉過頭去,說道:“回家之後呢?”黃如海不說話了。
她笑了出來,說道:“讓我在家待個一年半載,便找個好人家嫁了。我父親是這樣跟你說的不是?”
黃如海沉默半晌,嘆了口氣道:“你是大哥唯一的女兒,他做的事情也都是為你好。”她聽到這話,無聲的笑了起來,眼神裏只是冰涼。
她說道:“賀叔,怎麽辦呢?”
黃如海說道:“我已跟他說了,他不願跟着我們去黃家,我也不好強留,燕姑娘想要跟着你師父回花谷。”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霭晴,在外漂泊,終歸是要回家的。阿紫知道我來接你回家,高興的不得了,天天都在家等你呢。”
霭晴沉默半晌,輕聲說道:“好吧。”便起身回房。
黃如海喚住她,問道:“那個姓張的小子,你們....?”
霭晴聽到黃如海提到風冷的名字,心下一陣難受。
她停步說道:“多事秋風吹夢散。四叔,我這場夢,已經醒了。”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第二日早晨,黃如海與霭晴便離開了。臨走前,賀叔對霭晴說道:“丫頭,你別怪風冷啊。他肯定會回來找你的,你要相信他。”霭晴只是勉強笑了笑,一句話也說不出。
白術與燕清也離開了金玉堂。
賀叔送走他們,一個人回到這偌大的宅裏。以前他還有阿飛,現在他連阿飛也沒有了。
可是賀叔并不是很難過,現在他只剩一個人,也不是很難過。他相信他們只是暫時離開,終有一日,都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