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肖培風大勝歸京之日,諸多百姓簇擁在城門,導致向來熙攘的街道變得門可羅雀。
沙玥樂得自在,也省得遭人嫌棄。
前頭有個哇哇大哭的童子,腳邊滾落一串裹滿塵土的糖葫蘆,見他模樣可憐,一句詩浮上沙玥腦海:“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一串糖葫蘆三文錢。糖和山楂多半都在沙家旗下的店鋪采購,賺回三文錢的時間可以忽略不計。
短暫地考量後,她爽快地給了銀子。
“喏。”将糖葫蘆放到童子眼前。
童子揉着淚眼,不伸手,反而哽咽問道:“你是錦繡莊的二傻姑娘嗎?”
“……”我是你二姑奶奶。
童子沒有眼力見,繼續火上澆油:“我不能拿。肖将軍就是拿了你的東西,才被迫和你定親,我……我還要娶個像娘一樣的漂亮媳婦兒。”
沙玥眼睛眯成一條縫,将糖葫蘆一口咬下。霎時,童子眼淚一顆一顆往下砸,“嗚……你要對将軍……将軍好些……不然就沒人肯娶你了……嗚嗚……”
“若非因為他,本姑娘還怕嫁不出去?”
京城的男子之所以對自己避之不及,其中可都是肖狗賊和沙珏的功勞。
肖狗賊回城之日,胳膊肘朝外拐的沙珏必定向他透露了自己的行蹤,沙玥可不想被他逮住,故而在城裏漫無目的地亂竄。
路過街邊的客棧,孫閑笑顯然恭候多時。
“呦,這不是‘肖少夫人’嗎?”她撐在窗邊,幸災樂禍地看着沙玥。
哪怕輸人也不能輸陣,沙玥擺出趾高氣昂的姿态,陰陽怪調地說:“呦,今兒吹得哪陣風?怎麽把閨閣待嫁的常笑公主給吹出來了?”
“你少說兩句會死?”被戳到痛處,孫閑笑垮下臉,幽怨地看着沙玥。
“你自己非要來觸黴頭,怪誰?”
“少說風涼話,我是有重要情報告訴你。”
“除非肖狗賊帶回個姑娘,其他事不用告訴我。”
孫閑笑哼了一聲,自說自話:“我聽說,肖将軍一進城就騎着馬兒向東來了,也不知他到哪兒了?诶……沙二小姐,留步!留步!”
孫閑笑扔了錠銀子在桌上,利索地追上沙玥。
“二傻子,你怎麽回事兒?肖培風怎麽也算得上東晉絕無僅有的男子,你寧肯在水盛詩林結識其他人,也不願嫁給他?”孫閑笑道。
沙玥看都懶得看她:“和你定親的皇子不也是人中龍鳳?你怎麽不乖乖從了他?再說,你要是那麽欣賞肖培風,幹脆你和他定親不就得了。”
“我倒是有這個想法,我怕他不肯啊。”孫閑笑聳肩道。
沙玥冷冷一笑,道:“他肯不肯不重要,你只要能說動肖老将軍,他哪有不聽的道理。”
“……”孫閑笑忽然想到了什麽,睜大眼睛,驚訝地說:“你不會以為……”
“遭了!”空蕩的長街中馬蹄聲傳來,敢在京城策馬而行,除了肖培風,沙玥想不到第二個人。
說時遲那時快,孫閑笑躍上牆頭,一副作壁上觀的模樣。
肖培風就像在她身上裝了眼睛似的,無論身在何處,都能準确地找到自己。當然,這不得不歸功于沙珏。
馬蹄聲來方向,沙玥擡眼望去,一個身穿玄甲、肩披鬥篷的男人,正騎着高頭大馬極其高調地朝她奔來。
馬背上的男人勾起一抹大笑,寬大的鬥篷被風揚起,像一只食人鮮血的蝙蝠朝她飛來,她靜靜地凝視着蝙蝠,一時半會兒竟忘了躲開。
等她反應過來,駿馬已駛到眼前。她渾身一個激靈,轉過身拔腿就跑。
身後傳來一道潤朗的笑聲,沙玥幾乎能想象他露出獠牙的模樣。
忽然,風塵仆仆的氣息撲滿口鼻,剎那間攥緊她的呼吸,鬥篷将她完全罩住,眼前黑乎乎的一片。
不消片刻,沙玥已被人從身後牢牢地鎖在懷中。
急促的呼吸噴灑在後頸,有些刺癢。她下意識地動了動胳膊,卻被來人抱得更緊,鼻尖萦繞着完全不屬于自己的味道。
她深吸一口氣,終于找回所有的神智,洩氣地說:“肖培風,你想勒死我嗎?”
肖培風這厮置若罔聞,還變本加厲地将腦袋埋進她的脖頸間,悶聲道:“好久不見,玥兒一點都不擔心我?”
“肖将軍天下無敵,哪裏需要我擔心?快松開,勒死我了。”
肖培風頓了許久,才低落地說:“玥兒,我的臉受傷了,我已經不是京城最配得上你的男人了。”
沙玥暗暗翻個白眼,從他懷裏轉過身,捧起肖培風的腦袋,仔細地打量。
他劍眉斜飛入鬓,眼眸澄澈如溪水,裏面閃爍着情真意切的傷懷,高鼻和薄唇下冒出了一圈青青的胡須,絲毫不影響他鬼斧神刀的相貌,反而增添了些韻味悠長的滄桑感。不得不承認,肖狗賊別的不說,這一張人神共憤的臉,的确很容易讓人癡迷。
沙玥沒好氣地拍他一掌,“哪兒?”
“這兒……”肖培風側過臉,将眉骨對着沙玥。沙玥這才看到,他右眼上方有一條幾寸長的傷疤,應是被利器所劃傷,好在沒傷到眼睛,沙玥難以察覺地松了口氣。
沙玥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從他懷裏掙出來,不耐煩地說:“你一個大名鼎鼎的将軍,臉上多道疤怎麽還和小姑娘似的,能不能像個男人一樣?”
“可是玥兒太好看,我怕會配不上你。”肖培風頗為傷感。
牆頭上的孫閑笑冷不防地一顫,想不到肖培風說話這麽讨人喜歡,她不由得回憶起在宮裏時常目中無人、恃才傲物的肖将軍。果然,一物降一物。
沙玥反應平淡,屢見不鮮。她推開肖培風,語重心長地說:“肖培風,皇上還在等着你,你在大庭廣衆之下一走了之,就不怕皇上怪罪下來?”
肖培風少年成名,在朝中頗受東晉皇帝青睐,他尋常任性慣了,東晉皇帝不僅不約束還時常任由着他,說到底,就是有恃無恐。
“玥兒放心,慶功宴由三王爺舉行,皇上特許我休息一晚。倒是你,為何不來接我?”
“肖培風,如果是以朋友、哪怕是以百姓的身份,我都一定會去迎接你,但是……肖培風,你真的甘願為了婚約而娶我嗎?”
“父母……”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已經聽了不下八百遍,趁早兒換個理由。”
“……”
“肖培風,你爹答應過我,倘若有人肯娶我,他就會同意解除婚約。在這之前,我是不會和你成親的。你奔波這麽久也該累了,回府好好休息。”沙玥錯開視線,背過身,瞪着孫閑笑,說道:“等喝酒還是等上菜?還不趕緊走。”
說完,她自顧自地朝一頭走去。
肖培風垂下頭,嘴角緊緊繃起,一片陰影撒在臉上,顯得很是壓抑。或許奔波太久,他喘氣不勻,胸膛起伏劇烈,鬥篷下的手臂還在輕微顫抖,隔了許久,才動起胳膊,翻身上馬。
“你不追上去嗎?”孫閑笑嘆息道。
“追上去又能如何?”肖培風的聲音褪盡了溫柔,冰冷得像冬月瑟瑟而下的雨。
“肖培風,你有沒有想過,她或許并不知道,你是因為喜歡她才想娶她。”孫閑笑若有所思地看着沙玥離去的背影。
“她知道。”肖培風不經思考便說道。
孫閑笑無奈地說道:“你從未告訴過她,反而一直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搪塞她,你覺得她會怎麽想?”
“我不信她不知道。”
“她骨子裏可高傲得很啊。”孫閑笑搖頭道。
“我和她的事不用你管,更不需你多嘴。”肖培風威脅地看她一眼。
“況且,你是何人?”
“你不記得我?!”
“你又不是玥兒,我為何要記得你?”
“肖培風算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