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沙玥解了門禁,與孫閑笑約定在錦繡樓聚頭。
本意叫上沙珏一起,見他穿金戴銀走路都嫌費勁的樣子,沙玥狠狠否定了念頭。她不知,她離開後,本來行動笨重的沙珏一個健步蹿出賬房,三步一回頭地消失在院子裏。
大門前種着兩棵桃樹,眼下正冒着粉撲撲的花骨朵,遠遠一眼,惹眼又好看。
沙玥穿着淡粉雲線留仙裙,踩着白月金紋短靴,緩緩經過滿地殘花,相得益彰地與美景融為一體。她長發一本一眼地绾在腦後,額前飄着些許碎發,遮擋着還未消痕的傷,杏眸常年含情沉穩,一定睛又不怒自威。
如是,她心情頗好地出了門,然不消片刻,被狂奔而來、踏起一地泥塵的駿馬,給她微啓的檀口塞了一嘴灰塵。
再看馬背之人,她不禁牙關一緊,奚落道:“你是長了千裏眼還是順風耳?難不成還會縮地成寸?有這本事你不去镖局真是暴殄天物。”
“……”肖培風翻身下馬,臉色微冷,将披風舉到她面前,問:“你落下的?”
沙玥驀然回想起掉落在岸邊的披風,她心跳一滞,眼見肖培風正容亢色,她心道一聲壞了,含糊其辭地說:“我差點給忘了!這是我落在王府的披風……”
肖培風不可思議地看着她:“這披風掉在池塘邊,你難道想說是你故意将它解下?”
“……”
沙玥硬着頭皮,一個“是”字卡在了喉嚨眼。
“你腦子進水了?三更半夜跑到王府池塘邊脫衣服?”
“我三更半夜想上哪兒就上哪兒,和你有什麽關系?誰腦子進水了?我看你腦子才進水了,拿着件破披風指責誰呢?”沙玥像只發怒的小獅子,眼眶都泛起紅意。
“我沒指責你。”肖培風早已預料到沙玥的反應,“我就是想知道你為何要脫衣服。”
他語氣平淡下來,沙玥反而意難平,罵道:“我腦子進水了嗎?我沒事脫衣服幹嘛?”
“玥兒,”他聲音陡然一提,“是誰?”
“我哪兒知道?是人是鬼我都不知道——”突然,沙玥話鋒頓停,她惱怒地瞪着肖培風,煩躁地揮開他的手,說道:“肖培風你少來我面前礙眼。”
肖培風擋住她的去路,“玥兒,當時是有人将你推下水,對不對。”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和你有什麽關系?”沙玥聲音冷了下來。
肖培風對她話裏的敵意充耳不聞,繼續推測:“他将你推下水,還扯下你的披風……因為我在對岸,所以不敢收拾殘局對不對?”
“四日之中,這件披風始終留在原地,說明并非是王府中人所為,甚至此人并不認識王府中任何一人,那他為何會進入王府?”
肖培風自顧自地說:“這種可能性太低。或者說,此人是故意讓我發現?”
随後,他一把抓住沙玥的手,不由分說地将她押上馬背,“去王府。”
沙玥在馬背上劇烈掙紮起來,破口大罵:“肖培風你有病啊?連是誰都不知道去王府做什麽?你想得罪三王爺嗎?”
“我要替你讨回公道。”這種事有一次便有第二次,肖培風要借此殺雞儆猴,他絕不允許類似的事再發生。
“我沒有公道可讨!”她手腳并用地推搡着肖培風,卻被他一手控制住,旋即翻上馬背,将沙玥牢牢困在懷裏。
“來人啊!來人啊!”沙玥慌忙間大喊,“爹、娘!沙珏!救命啊!”
肖培風将下巴抵在她的頭頂,悶笑道:“玥兒別喊了,他們不敢出來。”
“肖培風你放我下去!我不去王府,不管那個人是誰我都不去,京城讨厭我的人你數得過來嗎?這種事不是很常見嗎?他又沒想要我的命!”沙玥仍在不斷掙紮。
“讨厭又如何?名聲再不堪,在京城誰敢對你動手?誰說他不想要你的命?如果當時我不在,你暈倒在水裏怎麽辦?你覺得自己活得下去嗎?”
沙玥怒道:“我名聲為何不堪你心裏沒點兒分寸?你離我遠一點,別纏着我就萬事大吉了。”
肖培風不再說話,只緊緊将她圈在懷裏,任駿馬飛馳。
眼見離王府越來越近,沙玥的心也沉了下去,她阖上雙眼,破釜沉舟似的說:“肖培風,那是王府。那是皇上最寵愛的兒子的家,我只是一介平民,你也不過是一位臣子,盡管你是皇上眼前的大紅人,你也僅僅只是一位臣子。”
“你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他始終是君,而你始終是臣,你有什麽身份從他身上讨回公道?哪怕昨夜是三王爺想要我的命,我也只能給他,難道你不是嗎?”
“你想為我背叛你忠心耿耿的君主嗎?”
哪怕事實遠遠沒有沙玥說得那麽嚴重,但她确信,肖培風會停下。
沙玥的話,像一只鐵錘,從很遠的那頭晃過來,狠狠錘在肖培風的胸口。
“玥兒……”肖培風的聲音帶着細細的顫抖,沙玥幾乎能想象到他臉上的神情,所以,沙玥無法回頭。
“肖培風,就算你想,我也不需要你做到這個地步。”
馬漸漸停下,沙玥很輕松地從他手中掙脫,跳下馬背。
肖培風低着頭,雙眸凝視着她的臉,沙玥也毫不退縮地回視他。
在他的眼神下,沙玥幾乎要服軟,她想出聲安撫肖培風,理智卻讓她抿緊唇瓣,倔強地回視肖培風。
惹惱肖培風也好,不如趁此機會斷了他的念想,讓他明白,他們永遠無法因為一紙婚約走在一起。
“肖培風,就當此事沒有發生過。”
半晌,肖培風收回視線,他,放低了姿态。
“玥兒,我知道此人為何要故意讓我發現了。”肖培風嘴邊勾起一抹幹澀的笑容,“他的目的達到了。”
“如果這是他的目的,我願意成全他。”
肖培風全身一僵,瞳孔放大,沙玥卻轉過身,逃也似的消失不見。
肖培風怔愣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肯收回視線,他的心正被一股不知名的疼痛纏繞着,這股疼痛比任何一道傷口更要深刻,更要讓他不知所措。
他忽然想起孫閑笑說過的話:你有沒有想過,她或許并不知道,你是因為喜歡她才想娶她?
玥兒,當真不知嗎?
又或者,你只是一味地回避我的感情。
如果答案就在二者之中,肖培風寧願是前者。
她渾渾噩噩地回到錦繡山莊。
本想用這種方式讓肖培風死心,可是,她自己為何會受到影響?內心的迷茫讓沙玥根本來不及去思考其他事,甚至,她想回到肖培風面前,告訴他……
告訴他什麽?
對啊,我能告訴他什麽?這樣,不就萬事大吉了嗎?
适才不見蹤影的小厮,這會兒倒來得勤快。
“二小姐,你為何又回來了?”
沙玥只覺得渾身無力,連眼皮都懶得擡一下,“我累了。”
小厮了然道:“二小姐好好休息,在這期間奴才不會讓任何人叨擾您。”
等沙玥往裏走了幾步,小厮忽然想起一事,又道:“方丈傳了個口信,讓奴才告訴小姐,這個月已經将禪房空出來了,小姐可以随時上山。”
沙玥點頭:“老規矩。”
“是。”
她剛走不久,沙珏就出現在身後,他若有所思地嘀咕:“玥兒每月都上山,究竟是去做什麽?老規矩……是十五那天嗎?”
沙玥在房中悶了整整一日,被她抛在腦後的孫閑笑一大早就殺到了錦繡山莊。
孫閑笑一進府和沙珏打了個照面,這倆素來誰也看不慣誰,見面不損上幾句都渾身不舒服。這回,孫閑笑沒工夫和他扯淡,進門就問:“二傻子呢?”
沙珏一聽,眉心直跳:“你叫誰二傻子呢?”
“又沒叫你。”孫閑笑不想與他多說,擡腿就往裏走,“我自個兒去找她。”
“出去。你這叫私闖民宅知不知道?”
“本宮這叫微服私訪!”
“……不要臉。”
她輕車熟路地找到沙玥的房間,敲了敲門,半晌沒有動靜,耐着性子又敲了一回,依舊不見回應,索性一把推開,大搖大擺地往裏走。
“玥兒?沙玥?二傻子,我告訴你個好消息!你絕對意想不到。”
她瞧見榻上鼓鼓囊囊睡着個人,無聲地咧開嘴角,等走近了,一把掀開被子,喊道:“還睡着呢?虧我一知道好消息就來告訴你!”
沙玥和衣蜷縮在榻上,連短靴都沒脫。
“玥兒?”孫閑笑察覺到不對勁,她扳過沙玥的身體,便見沙玥半阖着眼睛,眼底盡是血絲。
孫閑笑吃驚地問:“玥兒,你哭了?”
沙玥偏過頭,嘴上不饒人:“胡說什麽,我這是困的。”
“你昨夜沒睡?”
“睡不着。”
“睡不着還困?”
沙玥在房中躺了一日身心俱疲,她眨了眨幹巴巴的眼睛,不耐地說:“究竟有什麽事?趕緊說,別廢話。”
孫閑笑當即轉移了話題,興沖沖地說:“你還記得,我們月初在水盛湖見過的青衣男子嗎?”
“記得,怎麽了?”那位青衣男子氣質過人,但凡見過都不會再忘記。
“我昨日在宮裏見到他了。我本想昨日告訴你,你卻沒來赴約。”
沙玥不禁愧疚道:“抱歉,昨日發生了點事,我給忘了。”
“你平日可是最守信的人,居然忘了?!算了算了,你猜猜,他是什麽人?”
見她神秘莫測的模樣,沙玥不由好奇地問:“他是什麽人?”
“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人,你猜猜看。”
沙玥近日壓根兒沒出門,哪裏知道什麽人?
“皇宮裏那麽多人,我哪兒猜得準?難不成是位太監?”說起來,青衣男子面目清秀可人,做為太監倒也說得過去。
“噗……你真敢說!”孫閑笑大笑起來,“他可是東晉最年輕的藩王——金陵王,謝安。”
“你或許不知道,在金陵還有種說法:世上能與最年輕的藩王金陵王謝安一戰之人,只有歷來最年輕的骠騎大将軍肖培風一人。”